《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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缨夫人-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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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陛下亲下诏书,太子苍宇将迎娶蓝相女儿蓝照儿为太子正妃,西洲刺史的女儿陆缨为太子侧妃。

听说了此事之后,云翳特意翻墙来问我安好。

因老爹陆脊梁回到平京之后,陛下便赐了老爹一处大宅,新宅与郑府就隔着一条窄巷,云翳完全把陆府当成了自己家,翻墙就进。

他大大咧咧骑在墙头上,扔给我一把刀,问道:“现在是不是特想砍人?”

我捋了捋袖子,捡起地上的大刀,径直朝他挥了过去,他立刻将伸进院墙内的那条腿收回到墙外,幸灾乐祸的笑脸迅速隐没在墙头。

我提着大刀,越过自家院墙,又跃进郑府的院子,脚尖刚着地就听云翳隔着墙对我吆喝:“眼神不好使啊大姐,我还在巷子里啊。”

我又舞着大刀,翻墙杀了回去。

云翳又翻墙回了郑府。

我翻墙追。

云翳翻墙进了陆府。

我翻墙追。

……

最后的最后,我气喘吁吁,横刀立在墙头上,迎风擦一把脑门儿上的汗,大喝:“呔!你这小贼,要往哪里逃?”

云翳从对面墙头懒洋洋爬上来,呼了口气,道:“好累。姐姐,要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你知道蓝照儿是名门闺秀吧?你知道蓝照儿长得有多美吧?你知道蓝照儿跟太子早就认识吧?你知道太子早就想娶蓝照儿吧……”

我说:“你滚。”

他说:“你现在后悔还是来得及的,只要跟我舅母说一声,她一定阻止得了你嫁给太子……”

我说:“滚。”

他挑了挑眉,跳下院墙果真滚开了。

院子里终于清静了。

我立在墙头吹了会儿小风,发现自己正站在郑府的墙头上,刚要回去,云翳却优哉游哉从屋子里晃出来,道:“呔,你这小贼,要往哪里逃?”他说得漫不经心,声音也软软的,完全不似我刚才的清脆暴烈。

我从院墙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道:“我要嫁给太子了,你打算送我什么贺礼?”

他鄙夷道:“我没打算送。”

我笑嘻嘻看着他:“你不是收藏了很多兵器嘛,带我去瞧瞧?让我开开眼界?”

他抱胸望天,装作没有听到。

我也抱胸望天,语气充满哀伤:“他还是要娶蓝照儿,我忽然不想嫁了,你说,这婚能退么?”

云翳缓缓转头看了我好几眼,才慢吞吞道:“跟我来吧。”

我立刻笑容灿烂地跟了上去。

云翳是郑家后人,他的大舅舅郑越、小舅舅郑逸都是苍乔国有名的将军,外祖父郑千朔、郑千陌原都是旧乔国大将,经历过乔国与夏侯国的战争,后来又投靠现在的苍乔国。这期间他们不仅屡建战功,树立了赫赫威名,更是攒到了不少各国兵器,乔国的玉具剑、夏侯国的金柄剑、磬吉国的紫檀棍……都是一等一的宝物。

我在云翳小心翼翼的惊恐目光中一一把玩了一番,并用了尽可能多的优美辞藻夸奖了一番他外祖父用过的那把长刀。

云翳直接无视我渴望的眼神,将那柄长相十分秀气的玉具剑给了我,神色还有些痛心疾首:“你要记得你是个女子!你看我忍痛割爱,把这么贵重的一把剑给了你,就是希望这么秀气的一把剑能激发出你秀丽的气质,刀啊什么的你还是不要想了吧,煞气,煞气,忒煞气。”

当晚,我在郑府蹭了顿晚饭,拿着玉具剑,翻墙回了自家院子。

月光的清辉下,满院是柔和的静谧,屋里未点灯,陷在一片黑暗里,纵然我有颗糙汉子心,却还是觉察到黑暗中有一丝不甚平稳的呼吸。一手执着玉具剑,一手拔起短刀,我迅速破窗滚进去,找到对方的位置,毫不犹豫挥刀而上。

那人轻轻咳了一声,道:“是我。”

待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正瞧见在微弱的光线中,我那把银闪闪的短刀对着的可不就是当今太子苍宇么。

我是个女子,是个秀气的女子。默默收起短刀,向他行了一礼:“不知是殿下,还望恕罪。“

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只道:“把灯点上。“

我低眉顺眼将最靠近他的一盏灯点亮,暖橙色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竟显出一丝温柔之意。他问道:“是不是打算放弃了?”

“什么?”我愣愣看着他,可心底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要娶照儿,你有些失望。”

照儿,我为这两个字抖了一下。

他继续道:“婚期已定,陛下也已下了诏书,天下的人都知道,照儿要做我的妃子,你也是。我知你素来敢做敢为,可女孩子家,除了勇敢,也要算计一番后果,适时而动。所以,陆缨,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我艰难点了点头,答道:“殿下放心,嫁给您是天大的幸事,陆缨不后悔,不逃走。”

他似乎挺满意我的回答,又道:“听人说,你们女子最期盼是自己的丈夫能一心一意待自己,最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做到,如果你觉得不幸,那这也许就是你之前莽撞行事的代价。你是玄鱼公子教出来的弟子,你应当明白,有些代价当如何承受。”

我看着他温和的神色,只觉得这夜寒冷彻骨,眼前这个人是苍宇没错,却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无论是眼前的他,还是我心中的他,此刻都已离我千里之遥。

他似乎也不打算逗留,站起来便要走,我心中已乱,忽然问他:“殿下为什么要娶我?如果我不能帮你请师父出山,殿下便不会要我了,是不是?”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

“那便是吧。”

“那殿下又为什么会娶蓝照儿?”

“你觉得呢?”

“因为她是蓝相的女儿,殿下需要拉拢蓝相的势力,所以要联姻。”

他笑了笑:“那便是吧。”

光线太暗淡,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觉得他笑着,却并不真的是在笑,我没来由觉得,不只是我不幸,苍宇他也是个不幸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灯火阑珊


章成帝元年五月初十,离我出嫁还有两天,陆府上不时有人登门贺喜,一时有些热闹。阿爹算是朝廷新贵,如今女儿又要嫁太子,虽地位比不得蓝相,但深谙从政之道的人都晓得,未来不可知,宜早作筹谋,何况陛下分明是看重我阿爹的。

陆府的仆人并不多,白日里看着人来人往,到了晚上却冷清许多。我进了东宫之后,过不了多久,阿爹还是会回西观城,云翳也要去,赵川和金抟他们入了西府兵,自然也会跟着去,到时,我便真的孤身一人在平京了。这么一想,只觉得萧索。

好在还有越离夫人在,当初我在章成帝面前主动求婚,她似乎并不赞同,事后却也只是叹了口气,说我既然执意如此,她便会全力帮我,我的嫁妆还有新娘服都是她一并帮着置办的,见过她的英姿飒爽,见过她的柔情似水,惟愿她能成为陪伴在我阿爹身边的人。

而我阿爹对我婚事的态度和越离夫人如出一辙。

陆脊梁回王都知道我要嫁给太子这件事之后,愣了片刻,脸上神色变了几遍,才道:“既然是你执意要嫁,我也不反对……”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好。”

我问他:“我嫁给太子,你不喜欢吗?”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发,缓缓道:“像做梦一样……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那还那样小,如今竟也要嫁人了,以前夏侯国经历的一切,都像梦一样。”

“阿爹,你其实本就是苍乔国的人,不是吗?”我望着他被阳光晒成小麦色的脸,认真说道,“我们以后会永远住在苍乔国,就算阿爹回到西观城,那也已经是苍乔国的西观城,阿爹你再也不用离开自己的苍乔国。”

他的目光如烛火一般在风中闪了一下,看着我问道:“你知道?”

我笑了,道:“当初越离夫人在鱼山的时候,你不是提过九年前她错认了你,也就是说你们很早就相识。再者,我们明明是夏侯国的,越离夫人又为什么放心大胆将我们带到苍乔国,还让阿爹你做了西洲刺史这样的大官,就连我能嫁给太子,我都觉得与阿爹你有很大关系……阿爹,你究竟是不是越离夫人的故人?”

阿爹的嘴唇似动了动,但很快被什么制住了,就像他对越离夫人的情意一样,总是在快要倾泻而出的那一瞬被一股强大的、根深蒂固的力量止住。他对他自己的过往,对自己的心绪,守口如瓶。

我语带肯定,道:“你很早就认识了越离夫人。阿爹你很早就喜欢夫人了。”

他皱了皱眉,道:“小孩子家的,别胡说八道。”

“别不承认,谁都看得出来。”我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执意不回答这个问题,只问我是怎么认识苍宇的,将我在王都的所有的事仔仔细细都盘问了一遍,最后问我:“太子是不是要你请你师父出山?”

我略感惊讶:“是,可是阿爹你怎么知道的?”

“这很难想吗?或许为了我手里的兵权,可如今西府兵尚在筹建,一切都在陛下决断,我并无多大实权。此前乔太傅便提过陛下一直想请你师父出山一事,我估摸着,太子也是这么想的。”

我心里一阵低落,喃喃道:“好像真的只能是这样。”

“阿缨,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像从前那样保护自己,跟从前一样勇敢,甚至更勇敢。”他说,用很郑重的目光看着我,“阿爹以后不在你身边,如果真的觉得很困难了,来找阿爹,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亲生的父母,唯有陆脊梁可以仰仗。这个最最不会丢下我的人,我希望他幸福。

那日晚上,我拎着几坛子酒,跟阿爹上了屋顶。满天的星星,像撒了整整一个天幕的细珠子,这样诗意的夜晚,很适合多愁善感。

我举坛与老爹对饮:“陆脊梁,怎么说我也要嫁人了,你闺女人生中空前绝后的一次,你是不是该破个例,喝喝酒?”

他晃了晃手里的坛子:“一坛?”

我乐呵呵指了指身后的几个酒坛子,又指了指院子中央的空地上,那里也放了大大小小十多个酒坛子:“今天咱们不醉不归,怎么样?”说完自己仰头喝了大口酒。

他仰头看了看天,道:“要是喝醉了,会不会摔到地上去?”

我拍了拍胸脯:“你闺女可是千杯不醉,屋顶上的这些酒醉不了我的,等咱们喝完了,再下去喝,要是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去。”

他笑了,神色也放松下来,道:“好。”

阿爹从不饮酒,我从未见过他喝醉的模样,他一向是个极有自制力的人。但,一坛酒下肚,他很快就有了醉意,眼睛睁开了又闭上,又睁开。

“阿爹,从前为什么不喝酒呢?酒醉解千愁呢。”

他笑了笑,摇摇头。

“阿爹你没有愁吗?”

他点点头,但很快又像惊醒一般摇摇头。

我撑着下巴,眼睛扫了下面的院子一周,轻声道:“阿爹,你在这里,在苍乔国,你已经安全了,你现在很安全了,你的秘密,可以告诉我的。我是你的女儿啊,你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事都瞒着我呢?阿爹,你是不是觉得,心里很苦?”

他终于开口:“你想知道什么?”

“阿爹,你想不想幸福?你想不想过正常的生活,娶一个你爱的人,有一个温暖的家?”

他“嗤”地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阿爹,你不用欺骗任何人,你爱越离夫人是不是?一定是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夫人之间有什么故事,可你一定很喜欢很喜欢夫人,我也很喜欢她,我希望你们能够在一起。”

“不是你阿爹想欺骗谁。”他又灌下一口酒,目光放得远远的,接着说道,“是我配不上她,你不知道……我一身罪恶……满手鲜血……”

“满手鲜血?”我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他正在躲避别人的追杀,也许他的过去的确是腥风血雨吧,我安慰道,“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况且,这世上又有谁是完全干净的呢?”

他依旧只是摇头,陷入沉默。

我只得再与他碰了碰酒坛子,各自喝了口酒,道:“听说,越离夫人原先要嫁给郑越大将军,可是后来将军战死沙场,婚事便不了了之,但夫人还是执意与郑将军办了场冥婚。听他们府中的人说,大将军死的时候,夫人极其伤心,后来夫人一直苦心经营只为报仇。”

他开始一口接一口地灌酒。

我继续道:“在鱼山,夫人醒来看到你的时候,问你是谁,那时你说,九年前,公主便将卑职错认了一次,但卑职确实不是公主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可是阿爹,你真的不是她想要见的那个人吗?”

我缓缓倾过身来,细细盯住他,慢慢道:“她想要见到的那个人是过世的郑将军吧?阿爹,你,是不是郑越大将军?你没有死,只是有苦衷,不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不能回到夫人身边,是不是?”

他眼里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里是滋生出绝望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喉舌。

“不是。”他声音沙哑,只吐出两个字。

我心头有些失望。我费尽心思,不该只得到这几个字。

半晌,他忽然叹了口气,躺倒在屋顶上,眼里倒映着满天星光,缓缓道:“若我真的是郑越将军,早就会承认自己的身份,又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我看了看他,他只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见过郑越将军,呵,我哪里长得像他,公主是太过思念他吧。”

“公主?你为什么一直称呼她为公主?”

“你该知道的,她原是陛下的妹妹,苍乔国的漱玉长公主。”

“可现在已经极少有人这么叫了。”

他又灌下一口酒,扔掉酒坛子,双手放到脑后枕着头,缓缓道:“如果你从她十岁时便跟着她,看着她长大成人,看着她遇见她爱的人,看到她遇到爱她的人,看着她尝尽人世悲欢离合,如果你曾寸步不离地守过她,也许,你也会和我一样,只习惯唤她一声公主。”

我惊讶地看着阿爹的脸,他却用手遮住眼睛,说道:“苍乔国有一种隐在暗处的护卫,叫暗卫,这些暗卫有一些是被安排在皇宫里的侍卫中,有明确的编制等级,而有些,是永远躲在黑暗里,没有人知道,连他们保护了一生的主人都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模样。曾经,我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我下意识瞥了眼下面的院子,嘴巴张了张,只冒出一句:“阿爹以前是苍乔王宫中的暗卫?是漱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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