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穿着毛料制服的卫兵之处的一个门口停下了。
高中队下车:“下来!”
我就下。
他不理我,在前面走。
我在后面跟。
卫兵给他敬礼但是我一过来就放下了。
我还得给他们敬礼因为他们是班长。
然后我走上一个很长的台阶,迎面的一个小小的广场上有一堵墙,墙上刻满了字。最上面三个大字:“荣誉墙”。墙前面有一个长明灯,两边都有穿着毛料制服的卫兵站岗一动不动表情严肃。我就再是新兵也知道这是任何部队老祖宗安息的地方,但是我不知道这个狗头大队会有这么多安息的烈士吗?
我们没有在这堵墙前面停留直接绕过去到了一个大厅前面。
我诧异的发现除了卫兵,那个广东士官也站在门口一身迷彩大牛皮靴子挎着手枪。
我高兴了碰见熟人了起码不会挨锤了我向他笑。
他根本不理会我。
我很纳闷怎么了这就不认识了?送花儿给我的时候多热情啊?
我来不及多想,就跟高中队进去了。
但是高中队不进去,就在门口站着:“有人等你。”
我一怔,但是一想进就进大不了一阵锤而已。
我就进去了。卫兵就在后面把门关上了。
满墙的照片,都是军人,有黑白的,有彩色的,有战争环境的,有和平环境的。都是年轻的脸孔。
我来不及细看,因为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一个宽广的背影。
军工老大哥!原来你想见我?我想喊但是又停住了。
这个背影站在墙上的照片前面看着,什么都不说。他也穿着迷彩服黑色贝雷帽大牛皮靴子,我开始诧异了——军工有这么牛逼吗?一个少校中队长来接我?
那个背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又看见他的旁边丢着新的叠的好好的迷彩服,贝雷帽、臂章和胸条还有宽腰带都放在上面,那双跟我脚一样大的牛皮军靴就整齐的摆在旁边。
我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军工老大哥慢慢转过身。
我看见了黑色贝雷帽下面的大黑脸。
但是没有笑容,是……伤心!
是的,深深被刺痛以后的伤心。
然后我看见了他的军官绿色软肩章……
两个黄色杠杠,三颗黄色星星……
上校!
我傻眼了。
大黑脸就那么看着我。
严肃的但是掩饰不住的伤心。
那种伤心我一辈子忘记不了。
我一下子失语了,我知道在狗头大队只有大队长和政委是上校,但是政委去北京开会了所以面前只能是大队长。
我脑子怎么也没反应过来——军工老大哥等于特种大队上校大队长?!
大黑脸看我半天,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么浑厚低沉,但是还是能听出来被深深刺痛后的伤心,深深的伤心。
大黑脸看着我,缓缓的低沉的严肃的但是却伤心的问:
“你为什么不当我的兵?”
第三十八节
更新时间2003616 10:48:00 字数:8252
38,“你们是谁?!”——“狼牙!!!”
很多年后我都想不起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那种惊讶,好像“晴天霹雳”都无法形容——开车带我打兔子满山乱跑的军工老大哥和这个鸟气的不行不行的部队的部队长最高指挥官,我怎么也统一不起来。后来又多读了几本书,我才明白“人性”这个词语的复杂含义。
如果你是军区狼牙特种大队的大队长,你的兵见了你都是立正敬礼:首长好为人民服务!你的下级军官见了你都是立正敬礼:何大队好一中队照常训练一切正常没有发生训练事故枪弹保管好器材维护好!二中队也是一切正常没有发生训练事故……你的平级军官见了你都是哈哈笑:老何吃了吗?没吃走到我家吃去你嫂子或者你弟妹作几个菜!咱们一块座座结果一去就是老何:我觉得三中队长不错这回提副参谋长咱们得给他使把子劲头!你看咱们这个军区某部跟某部的首长工作怎么作?你是老人你熟悉你多出出主意……你的上级首长见了你都是:老何最近怎么样啊?部队有什么新的难处没有?啊呀呀缺经费啊?我们开会研究一下看看怎么解决现在难啊!全军在节俭开支搞高科技装备都难!不过你们大队是要优先考虑的但是要给我们一点时间啊……上级首长或者是我说你这个同志怎么这样?说了我们现在有很多难处我们要优先考虑某师某师跟某师的高科技改编或者是某集团军陆航大队的家属楼老难题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大队的训练经费就先等等啊……军区管银子的部长就说:老何,你们不是说明年盖好新兵楼吗?你今年盖好银根紧张啊!那个建筑费用你就先欠着明年我们想办法!结果明年又是哎呀呀还是紧张啊!……然后就是因为你有新枪,军区各个部门的一帮子首长跟家属何朋友甚至还有家属的家属朋友的朋友来打靶,你让不让打?让打当然不能不让打你不想办事了吗?——那就开造,崭新的95步枪拿过来就是可劲打连发一下30发一下30发基层干部和战士看着都心疼的不行不行的——那是枪啊是战士的生命啊!你作为这个部队的军事主官看着心就不疼吗?……还有,你在大队强调戒酒,可是你出去呢?不要说是去军区开会怎么怎么样首长在你敢说不喝吗?就是平级的兄弟部队的主官你敢说不喝吗?——地方的领导和干部呢?你喝不喝?你请不请?别看你是特种大队号称精英号称尖刀的刀刃大灰狼的尖牙,但是你的干部家属不随军吗?随军后的户口工作怎么安置?你逢年过节真的不去请什么市政府区政府劳动局工商局公安局这些单位的头头吃饭喝酒?他们说打几枪95步枪、92步枪你能不让打?结果每次一来就是一个代表团一来就是一个代表团咣咣咣造你的枪你是什么感觉?你的干部孩子不上学吗?你不请附近的小学和重点中学的领导喝酒成吗?他们要打新式步枪新式手枪你敢不答应吗?——来了又是造可劲打连发你还得看着子弹管够心里疼的不行不行的在想这批枪运回来还没有一年啊!——然后还有很多你没有办法拒绝的要求譬如学生军训要你特战大队出人,都是侦察兵尖子啊花了那么大精力挑出来的去教小学生中学生踢正步站军姿——这不是资源浪费是什么——这种训学生的事情我就干过。你该怎么看待这些?……
如果你是“狼牙”特种大队的大队长你每天的心情是什么?
如果你是“狼牙”特种大队的大队长你每天如何面对这些问题?
你们真的以为特战大队的大队长就是天兵天将的大队长了吗?因为他是一等功臣、战斗英雄就是一路绿灯吗?你们也是社会人,觉得可能吗?一个这样的老爷们,你说说他是怎么耐着性子去作这些的?他闲的淡疼啊早上没事就要骑个摩托带战士们跑路?当然是有喜欢和基层战士在一起的方面他会觉得开心——但是他为什么以这个方式开心呢?他一个40多岁的有心脏病的人早上干点什么不好啊?跟爱人遛遛大院养养花种种草再不行就养鸟——但是这些他能够快乐吗?——所以后来我回想起来,他那么喜欢骑着摩托带我们跑路让我们嗷嗷叫是在——发泄。
一个正团级别的独立大队的大队长,在军队中不算什么鸟干部,正师的都成把抓都敢用簸箕往外挫了呢何况正团——但是在这样一个独立大队,他就是天!就是地!——不要以为我个人崇拜,我确实崇拜他,为了他去死也愿意——那个跟他那么多年的广东士官放弃了多少进修提干的机会你们知道吗?——而是,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他都要解决,任何难题最后还是要放在他那儿——他不累吗?不烦吗?不窝着性子吗?——你们觉得,这个大队长你作的了吗?
但是,他不作谁作呢?
他是这支部队的创建者,他能放得了手吗?
其实我知道他有个唯一的好朋友,就是我们军区当时的副司令。
所以,他喜欢跟军区副司令在一起打靶,军区副司令也喜欢跟他在一起打靶——然后打着打着就喷,就骂人,骂“妈拉个巴子”这个人那个人——我戳在旁边听着触目惊心,骂的人都是各个部门的实权人物啊!——但是就是骂,不骂不爽,不骂不行,不骂不能发泄——副司令是个很有涵养的将军,就笑着听他骂,听他骂完了就跟他说别的——一个级别的干部和一个级别的干部操心的事情考虑的层面不一样啊!他个狗头大队的大队长能骂随便骂骂破天也就是个狗头大队的大队长而已——他一个军区副司令解放军上将60岁的老干部能随便附和或者跟着一起骂人吗?他说一句话要考虑什么呢?什么叫宦海沉浮?——你们以为军区副司令就没有难题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了吗?——他不想骂人吗?他肯定也骂人,不发泄就不是人了,军区副司令解放军上将也是人也有难题;但是他不能在狗头大队的大队长跟前骂,因为他是军区副司令他就要找自己的老上级骂人发泄,他喜欢狗头大队的大队长器重狗头大队的大队长就要听他骂人因为要替自己的下级发泄也为自己的兄弟排除心里的积郁,但是他不会解决任何实际问题,什么叫按照规定办事?部队永远是这样,就是你再有理也要有个程序不然部队就不是部队了是菜市场。军区副司令就是跟狗头大队的大队长关系再好再好,他能越俎代庖去解决他的训练经费问题吗?狗屁,他一样没辙。我只是想说,其实没有人没有烦恼和郁闷的,越是级别高的人,越是地位高的人,他们的心情往往就更郁闷,烦恼也就更多。
狗头大队的何大队就是一个烦恼多的人,虽然他位置不高地位不高军衔不高但是因为他是独立的狗头大队的大队长很多问题他不能推给主管上级——他就没有师长军长啊只有他自己一个狗头大队的大队长而已。
于是烦恼他就得自己扛着,跟谁都不敢说。
不敢有什么嫡系的军官的,不能讲这个一讲这个本来部队内部就有什么隐约的派别之类的——谁是哪条线上的人什么的谁跟谁是一伙的什么的——地方也一样,只要有权力之争的地方都一样——你们在大学争个学生会的干部的时候不也一样拉关系打击对方吗?——全世界都一样啊!只要有权力诱惑,就有内争。
所以,他必须孤独。
一个部队的部队长,看着有很多的部下,但是他就是这个部队最孤独的人。
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儿子又在外地军校读书,身边没有可以让他体会父爱的地方——特种大队的大队长也是人啊!不是真的铁打的啊!——他有儿子,但是儿子不在身边,他不难受吗?你们觉得呢?——你们在外地当兵或者上大学的时候,你们的父亲不难受吗?什么样子的硬汉不是想你想的不行不行的?——我在部队的时候很少给家里写信打电话,可是我的妈妈告诉我,每次我一打电话和来信,我爸爸拿着电话的时候很严肃儿子在部队好好干作个钢铁战士放下电话就老泪纵横啊!拿着信就别提了,我回家探亲的时候翻出父亲抽屉里面我的几封不多的来信,哪一封不是泪迹斑斑啊——那你们说我们的何大队呢?有了儿子就没见过多少面一直在野战军扎着,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有什么感受呢?
所以,他会对一个不到18岁的小黑脸列兵特别的慈爱——他带兵一向很严,后来他的警卫员告诉我,惟独对我是个例外——在狗头大队的一线队员里,我来的时候是最小的兵,在他的眼睛里,你们说会是个什么角色呢?
一个从来都把带兵要严格视为圭臬的大黑脸上校,他也是一个父亲啊!他见到这个小兵,他会怎么样呢?——他就会违反自己订下的规矩,跟这个小兵一起作弊。——为什么?只有两个字——父爱。
写到这里我的眼睛湿润了,何大队,我辜负了你的期望,大学毕业后没有再次报名参军,没有回到我们热爱的狗头大队当特战军官。
但是这是无奈的事情,我的路,不会是跟你一样的。
因为,我确实不是个职业军人的材料,我也就是个码字的小人物,成不了铁血战将。
——你们想象一下,当这个父亲一样的大黑脸,在知道跟自己虽然只有一面之交但是喜欢的不行不行的孩子气十足特别鸟的小列兵不愿意在自己引以为自豪的特种大队干了因为他不稀罕,而这是他一生的骄傲和心血,他会是多么伤心呢?
你们想象,将心比心的想象?
都是人啊!他既是一个职业的特战军官,也是一个父亲。
从职业上说,这个大队是他一生为之努力的事业;
从感情上说,哪个父亲不愿意自承父业呢?
所以,我即污辱了他的事业,也污辱了他的感情。
所以,我给他的打击,是任何人不曾有过的。
但是这个,是我很多年以后才回味过来的。
大黑脸军工老大哥——大黑脸特种大队大队长。
这两个角色在我的脑子里面来回变幻着,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了。
大黑脸——我只能叫他大黑脸,因为我当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变得严肃——这就是成熟,成熟的人不会把自己的心事托盘而出的,你们要是以为他只会骂“妈拉个巴子”就大错特错了——他慢慢说,字字掷地有声:
“自我军区特种大队组建以来,你是第一个以列兵身份来受训并通过全部考核而获得入队资格的!但是——你也是第一个在通过考核以后,自愿放弃特战大队的队员资格的!”
这种语气和语调,绝对不是那个和我一起游山玩水的大黑脸的感觉,而就是一个善于在绿色的方阵前不加麦克风进行训话的铁血上校!一个统率真正的精悍战士的铁血部队长!
我不敢说话,在他的面前我鸟不起来,我们大队所有的人都鸟不起来。
大黑脸慢慢的在我面前踱步:“告诉我为了什么?”
我张开嘴,但是没有声音。
大黑脸转向我:“为了你的兄弟,是吗?”
我木然的点头,眼睛还在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有一种莫名的威慑力使得我不敢正视但是更不敢回避。
大黑脸:“为了你的陈排?苗连?还是你自己的抱负心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大黑脸看着我:“你知道你的苗连、你的陈排他们是为了什么?”
我摇头。
我是真的不知道,真的,我怎么会知道?
大黑脸的语气缓下来:“上回你给我讲了你的兄弟,我说以后我给你讲讲我的兄弟——我当时以为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