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测绘地图、修水库、打井之类的事情,苏昊觉得很难用一句话向潘季驯说明白,看潘季驯这个态度,如果有一言不合,估计就会把自己轰出去。想来想去,苏昊觉得也就是水淹杨应龙五千精兵的事情能够震住老潘,因此就把这事说出来了。杨应龙有意叛乱一事,在高层是公认的事实,潘季驯身为右都御史,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苏昊也没必要隐瞒。
在明军之中,军功一向是作为升迁的一个依据的。明军作战的次数不少,但杀敌的人数却十分有限。所以。在战场上杀敌1人,就算是很大的功劳了,苏昊一口气淹了5000敌军,这个功劳足够让他升到四品以上了。不过,这样凭军功升上来的官职,是武职,而非文职,苏昊在这个地方是玩了一点小文字技巧的。
“我倒是听说过这么一回事。”潘季驯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挑剔文官武官的区别,只是说道:“不过。放水淹贼军一事,也就算是取巧,或者机缘巧合,不足为凭。”
苏昊笑道:“是啊,正因为是取巧,所以下官功劳虽大,却没有被承认。朝廷没有给我封太高的官职,而是给了我一个六品官衔,让我到淮安来协助河道治理。”
“这么说。让你当这个河道主事,只是为了安抚你,而不是让你真的要做什么差事罗?”潘季驯用话堵着苏昊,他突然对这个巧舌如簧的年轻人有了一些兴趣。想看看对方能够如何应对自己的责难。
苏昊摇摇头道:“朝廷委任下官为淮安河道主事,是希望下官能够在治河之事上有所建树。下官接到委任以来,夙夜难寐,一心只想治河之事……”
“你不过是一个黄口小儿。知道什么叫治河?”熊恩正受不了了,直接放出恶语。他在此前听说苏昊是走李龙的关系当的官,对于苏昊就有了几分成见。现在见苏昊在潘季驯面前应答自如。丝毫没有一点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中更是愤怒,说话也就不客气了。
熊恩正的职务是河道总督衙门的经历,也是六品官衔,与苏昊一样,但作为潘季驯的属下,他的底气和官威是远远甚于苏昊的,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狐假虎威吧。
苏昊扭头看看熊恩正,说道:“熊经历此言,恕苏某不能苟同。懂不懂治河,与是否黄口小儿,并无关联。若是一定要说多大年龄才懂得治河,苏某以为,年轻人或许懂得更多一些呢。”
苏昊在潘季驯面前说这话,就是**裸的挑衅了。潘季驯此时已经是69岁的高龄,若年轻人比老年人更懂治河,岂不是说潘季驯不适合当这个河道总督?
“你……”
熊恩正手指苏昊,正待发飚,潘季驯冲他摆了摆手,对苏昊问道:“苏昊,你说年轻人或许更懂治河,能说出点道理来吗?”
苏昊道:“潘公,苏昊虽然年少,但也听说过潘公治河的功绩。潘公以河治河、束水攻沙,是一项伟大的创举。迄今为止,在治河方面,尚无人比潘公有更大的建树,这一点,朝野都是有共识的。”
潘季驯漠然地点点头,没在意苏昊这些拍马屁的话,他问道:“既是如此,那你又为何说年轻人更懂治河呢?老朽已经是七旬老人了,试问,哪个年轻人比老朽更懂治河?”
苏昊道:“以下官的愚见,潘公治河成效虽大,但也并非没有瑕疵。究其缘由,只怕还是因为潘公年事已高,考虑问题有失远见。”
“你此言是何意思?”潘季驯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苏昊,逼问道。
苏昊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潘季驯一句一句地逼到墙角,以至于不得不寻求绝地反击的机会。话说到这个程度,他已没有退路了,只能说出一些惊人之语,赌一赌潘季驯的胸怀。
“潘公,恕下官直言。潘公如今不断加高洪泽湖高家堰河堤,以淮河水冲刷黄河河道。在短期内,这个方法是有些效果的。但黄河泥沙既未减少,即便被冲出清口,也同样会沉积在下游,日久天长,黄河河床仍然会升高。
以潘公的治河方略,十年之内,或许能够保河道不溃、槽运无损,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到那时,潘公或许已经功成身退,归隐故里,享受治河功臣的英名去了。但接手河道的人,面临的就是抬高了数丈的河道和高家堰大堤,他们当如何做呢?”
苏昊直言不讳地质问道。(未完待续。。)
225 苏氏治河方略
苏昊此言一出,大堂上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潘季驯和熊恩正都不是糊涂人,他们非常清楚,潘季驯目前采用的治河方法,命门就在于苏昊所说的这一点上。潘季驯最早提出“束水冲沙”方略的时候,想得很美满,认为引淮河水可以把黄河泥沙一直冲到海里去。而事实上,黄河水势甚大,而淮河水势较弱,根本不足以把黄河水完全稀释,束水冲沙的效果是十分有限的。
潘季驯初到淮安时,就主持加高了洪泽湖的高家堰大坝,使洪泽湖水位高于黄河,形成用于冲沙的落差。但几年之后,随着黄河河道升高,二者的落差便消失了。为了继续维持束水冲沙的策略,潘季驯不得不继续加高高家堰大坝。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总有一天,这个策略是维持不下去的。
与苏昊说的不同,潘季驯并非没有远见,他也知道这个方案的问题所在。但以他的年龄,已经无法提出一个更长远的策略了。任何一个长远的策略,必须有人能够持之以恒地贯彻下去,作为一位70岁高龄的老人,潘季驯知道自己来日无多,若是提出一些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够见效的策略,谁能够去执行它呢?
“苏昊,你对于治河,有何高见呢?”潘季驯沉默了一会,缓缓地开口了。与此前的傲慢不同,这一回,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真诚。苏昊敢于顶撞潘季驯,说明他并不是一个投机钻营之徒。他能够说出束水冲沙方略的缺陷,说明他也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既然这两条缺点都不存在了,潘季驯对于苏昊自然就高看几分了。
潘季驯把身段放下了,苏昊也就变得谦虚起来,他说道:“下官刚刚参与河道事务,对于治河方面。谈不上有什么高见。倒是有几点闭门造车的愚见,潘公若不弃,请允许下官说出来。”
“你说吧。”潘季驯道。
苏昊道:“下官以为,治河之事,分为眼前和长远两步,下官先说长远的事情吧。从长远来说,治河当从根源治起。黄河泥沙来自于河套,而河套所以会有泥沙入河,原因在于多年的垦荒造田,破坏了植被。导致泥沙缺乏束缚,一遇暴雨就浊流滚滚,汇入黄河。要使黄河变清,必须要恢复河套地区的植被,退耕还林,退耕还草,严禁砍伐薪柴,如是数十年,当有成效。”
“这数十年之事。也是远水不解近渴,我辈岂能等得了?”熊恩正说道。
苏昊看着潘季驯,说道:“从潘公最早开始治河至今,已经有25年时间。若当年潘公就能够提出在河套恢复植被的方案。25年过去,已经有些成效了。我大明开朝已有200余年,若是200年前就能够考虑此事,我们现在已经能够看到一河清水了。岂会受此祸患?”
苏昊说的这一点,潘季驯其实也是想过的。他治理河道多年,当然考虑过黄河上游泥沙的问题。但是。他过去的想法,也正是觉得远水解不了近渴,总是想着等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去考虑长远的事情。现在听苏昊这样一说,他心中顿时有了几分悔意。是啊,如果25年前他初次接受治河任务的时候,就能够推动黄河中游的水土保持工作,25年时间,哪怕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至少也能够让问题得到一定的缓解吧。
想到此,潘季驯抬起头对着熊恩正说道:“广平,你把苏主事这些话记下来,写成一个奏折,我要奏请圣上,在河套地区限制开荒和伐薪。吾辈是看不到黄河变清了,但若照苏昊的法子去做,没准我们的子孙真能够看到黄河变清那一天。”
熊恩正连忙点头,坐到一旁记录去了。潘季驯回过头,看看苏昊,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用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说道:“苏昊,你坐下说吧。”
“谢潘公。”苏昊向潘季驯微微鞠了一躬,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他进来后与潘季驯说了这么多话,终于争取到了坐下说话的权利,这说明潘季驯对他的反感已经消除,开始有几分欣赏他了。
“你刚才说的长远之计,老夫觉得颇有几分道理。那么,对这眼前之事,你又有何见解呢?”潘季驯也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看来是想和苏昊长谈了。
苏昊道:“在目前的情况下,黄河泥沙的沉积是无法避免的。束水冲沙的策略,虽然可以缓解泥沙沉积,但不能治本,黄河仍然会不断升高。我们现在用加高堤坝的方法来防止黄河泛滥,只是权宜之计,等到堤坝不可能再加高的时候,黄河还是会改道。以下官之见,既然黄河注定要改道,为什么我们不能放任其定期改道呢?”
听到苏昊这番话,熊恩正的头又抬起来了,本能地又想驳斥几句,但见潘季驯没什么强烈的反应,他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苏昊此前的那些话,都是语不惊人誓不休,而说出来之后又的确有些道理,熊恩正想通了,在听明白苏昊的道理之前,还是不乱说话为妙。
苏昊等了几秒钟,见潘季驯和熊恩正都不吭声,于是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下官知道,这个想法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下官的意思并不是说任凭黄河泛滥成灾,而是说在黄河泛滥之前,提前为它准备一条河道,然后让它改道,从这条指定的河道里通过,这样就不会形成灾害了。
黄河河道平均一年抬高三寸,我们以30年为期,待其抬高1丈左右的时候,就另辟新的河道,这样我们治河的压力就小得多了。”
“可是,你知道另辟一条河道,要占用多少良田吗?”潘季驯问道。
苏昊反问道:“潘公,淮安府连续两年大涝,还能剩下多少良田?”
潘季驯一下子就哑了,这两年的水灾,他是看在眼里的。洪水一来。多少良田都毁于一旦,这个损失,比苏昊说的给黄河另开一条河道,要大得多。人的思维就有这样的定式,总觉得灾害带来的损失是不可避免的,而人为地占用农田,就是大逆不道。
苏昊提出的方案,属于破罐子破摔的思路,或者叫作两害相权取其轻。按照这个方案,每30年人为地制造一次黄河改道。起码可以保证30年的平安,其实还真是一个不断的想法。
其实,在明代之前的那些战乱年间,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能够治理河道,黄河就是通过不定期的改道来解决河床不断升高的问题的。每改道一次,黄河就可以驯服若干年,待到河床重新淤积到高于周围田地时,就再次改道,相当于系统清零。
明朝政府治理黄河的时候。不敢用这样的方法,是因为黄河两岸的田地都是有主的,一个政府不能随便让黄河改道去淹没这些有主的田地。但事到如今,黄河下游的淮安境内已是水患频发。再去坚持什么不占用农田的教条,实在是太无必要了。
“依你之见,我们是不是应当现在就放弃这条河道,另辟新河?”潘季驯问道。
苏昊摇摇头。说道:“现在黄河河道还不算太高,等上10年再辟新河改道也不迟。下官的意思,是不必再用束水冲沙的方略。任凭河道升高就是。如果放弃了束水冲沙,我们就不需要再加高高家堰,这样上游的泗州和凤阳也就不会受水患之苦了。”
“提高高家堰,并非只是为了冲沙。黄河夺淮入海,阻塞了淮河的入海通道。若不提高高家堰,淮河泛滥,又当如何处置?”熊恩正总算是找到了批驳苏昊的理由。
治河之难,就难在它不但要考虑黄河的问题,还要兼顾淮河的问题。黄河夺淮入海,高高的黄河河床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淮河自西向东的入海通道,淮河水被困在洪泽湖里,无法下泄,必然对周边形成危害。潘季驯修高家堰,使洪泽湖水位提高,超过黄河的河床,这样淮河水才能超过黄河,奔流入海。苏昊反对修高家堰,那么他如何解决淮河水下泄的问题呢。
苏昊敢于提出这个方案,自然是胸有成竹的。在苏昊穿越的那个年代里,中国正在兴建一项称为南水北调的大型工程,即将长江水引往北方的工程。南水北调工程中,就涉及到如何让引水渠道越过黄河河床的问题。在后世,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在黄河的下面开一组涵洞,让长江水从黄河的下面穿过去,形成立体交叉。
苏昊正是从这个工程中得到了启发,他想到,既然淮河水无法从黄河的上面流过去,那么为什么不能从黄河河床下面流过去呢?
“让淮河水从黄河下面流过去?”潘季驯和熊恩正都愣住了,这个方法听起来是那样巧妙,但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很简单,只要在黄河河床下面开几个大型的涵洞,连接洪泽湖和下游的淮河河道,淮河水下泄入海的问题就解决了。”苏昊轻描淡写地说道。
“在河床之下修涵洞,或者涵洞坍塌了,怎么办?”潘季驯问道。
苏昊道:“既是要修涵洞,自然不能让它坍塌了。只要工程质量过关,怎么会坍塌呢?”
“要让这涵洞不坍塌,这洞壁就必须用条石修筑,方能抵御河水常年冲刷。除此之外,这条石还必须砌得严密,不能漏水,否则水渗入条石缝隙,仍然会让洞壁外的泥土流失。要做到这一点,这个工程的难度,可是难以想象的。”熊恩正皱着眉头说道。
“熊经历果然是经验丰富,在下佩服之至。”苏昊恭维了熊恩正一句。熊恩正能够说出这番话,说明他是认真考虑过苏昊的方案的,同时也有做水利工程的经验。要在黄河河床之下修一组涵洞,难度最大的,也的确就是涵洞的防渗问题。这个问题在当年是很难解决的,但有了苏昊这个穿越者带来的金手指,这个问题就不再成其为问题了。
“潘公,下官在丰城修水库之时,曾使用了一种材料,称为水泥。这种材料是粉末状的,加水调和后,与黄泥相仿,可以制作成任何形状,也可以用于堵塞砖石的缝隙。但其干燥之后,则坚硬如石,任凭水流冲刷而不溃。下官以为,有了这种水泥,修筑穿河涵洞,就易如反掌了。”苏昊笑呵呵地向潘季驯亮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未完待续。。)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