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畅只带着善直等四人来此;衣着打扮也不显得出众;在这往来非富即贵的地方;反而有些煞眼。
“高掌柜可在?”到得柜台前;叶畅向里面的小二问道。
因为叶畅打下的基础;香雪海中的小二;却没有一般店里小二嫌贫爱富的嘴脸。他虽然不认识叶畅;但听得相问;还是笑着道:“这位郎君要寻我们掌柜?这可有些不巧;我们掌柜有事外出。郎君若有什么吩咐;小人亦可效劳。
叶畅皱了皱眉;旁边的伴当上前道:“请将掌柜寻回来;只说是叶十一郎来访就是。”
“叶十一郎?”那小二先是一愣;然后欢喜地道:“莫非是修武叶十一郎
“啊哟;竟然是叶司马;还请恕罪;近来寻掌柜的人实在太多;叶司马请往里边稍候;小人就替司马将掌柜寻来。”
那小二将叶畅领进了一间静室;想来这是掌柜会客之所;他告罪出去之后;叶畅身边伴当笑道:“司马的名头在这里还是很管用。”
“那是自然;这香雪海可是司马一手打理出来的。”另一伴当道。
叶畅自己却没有说话;就算香雪海是他一手打理出来的又如何;如今可是姓了高。
虽然叶畅是将这香雪海赠与了杨玉环;但杨玉环不可能自己亲自来过问这间茶馆;故此又委托高力士来打理。高力士便安排了自己的一个本家为掌柜;此人身份虽是卑微;实际却是叶畅联络宫中杨玉环、高力士的一条渠道;甚至有可能是最快的渠道。
李林甫态度的转变;让叶畅来到这里;如果朝堂之上的力量不足以依靠;那么就只有依靠宫中的力量了。
没有多久;那位高掌柜就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笑;一进门就作揖道:“听闻叶司马在建安州获大捷;朝廷都在议论要不要献俘阙下呢;不曾想叶司马就回长安了。”
“些许微功;不足挂齿。”叶畅道。
“高将军近来颇忙;许久都未曾出宫了。”这位高管事知道叶畅的来意;故此只客套了一句;不待他相询;便笑嘻嘻地说道。
“能否替我送封信与高将军?”叶畅问道。
“送自然是可以送的;只是高将军是否能回信;小人就不清楚了。”那人又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叶畅点点头;也不留信;起身道:“我住在自己宅中;若是高将军欲见我;你知道在哪寻着我。”
“是;小人知道。”
他出了香雪海;善直低声问道:“你为何不留信?”
“他得了高力士吩咐;想来高力士不想趟这次浑水。”叶畅冷笑了一声:“高力士虽是精明;但他太精明了;想着各方下注;哪边都不得罪;无论哪边胜了;他都能分一杯羹……想的倒美;但却不知;墙头草是最惹人厌的”
“高力士这边行不通;那当如何;莫非去寻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那儿要使把力气;我们先去玉真观;看看玉真长公主那边的情形。”
善直嘿嘿笑了笑:“是看看二十九贵主那边的情形吧;你想见二十九贵主就直说;和尚又不会嘲笑你。男女相悦;人伦之理;便是和尚我;也知道这其中可是……”
“三哥你是不是改法号了?”
“什么?”
“不为善直;而为玄奘”
“三藏法师?阿弥陀佛;贫僧可不敢改这法号。”
“那你怎么这般罗嗦起来”叶畅嘀咕了一声。
善直哈哈笑着摸了摸头;看了叶畅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叶畅道:“三哥有话就直说;休要在那里装模作样;你是直人;做那模样也做是不象
“那我可就直说了;你究竟是想娶二十九贵主;还是李相公家的那位女郎;或者是留在旅顺的那个江女冠?”
他们骑着马;穿行在长安城的街道上;善直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叶畅愣了一下;然后侧过脸;打量着善直:“三哥好端端的怎么会问起这个?”
“他们让我问的。”善直道:“他们不敢问;便推着和尚我来问了;知道我胆子大”
他言语中有些得意;确实;在所有与叶畅结交的人里面;从开始到现在;态度没有随着叶畅地位权力变化而变化的;也唯有善直一人。
不过他话里还是露了口风;叶畅琢磨了一下;然后径直问道:“他们是谁
“贾大哥;南二哥;叶安、叶英、叶挺;张郎君、岑郎君;哦;还有响儿女施主;他们可都提过。”
这就将叶畅身边亲近之人全都包括在内了;叶畅有些警惕:“怎么提的?
“那我可就直说了。”
“他们让三哥你说;不就是因为你法号里有一个直么?”
“哈哈……他们说;旅顺那位江女观;来路不明;可为外室不可为正室;不足以为五弟你执掌内院。”
善直第一个将江梅拿出来说;也有其原因。江梅的来历;在旅顺高层中隐约有所猜测;大伙都知道;此女身上背着的是大麻烦;藏在道观里去私会没有问题;但若成为正妻;就要替叶畅结交诸方贵女;她可是绝对不行的。
而善直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最初跟着叶畅只是想混个饭碗;然后两人渐有友谊;再往后善直就希望借助叶畅之手;将释家发扬光大。可是叶畅本人却是更倾向于道家;若是再娶一个曾经的女道士;那对释家的压力就会更大。
叶畅笑了:“不可能以之为正妻。”
善直点了点头;然后又道:“二十九贵主虽是身份高贵;但你若娶她;便是贵为驸马。大唐如今;可没有驸马典兵在外;你为驸马就只有回长安闲居。故此;他们的意见;二十九贵主这边;亦当保持距离。”
叶畅有些沉默;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李相公之女;性情娴静;又有李相公之助力;倒是良配。”善直说到这;眼珠咕碌转了转;想到李腾空可也是道姑打扮;便又接了一句道:“不过……不过太瘦;不宜生养。”
原本叶畅还有些严肃的;但听得最后一句;面容忍不住缓和下来:“你这和尚也知道什么是不宜生养?”
“咳咳……那是自然;若人不生养;谁来供养僧人?”
“说起此事;和尚你还不大明白;僧人一昧求人供养;终究有一天;世人都愿为僧;而世僧都无人供养。”叶畅道:“故此;僧人的规矩;也要改改了。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方为正理。”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岂不是让僧家与俗家一般去耕种劳作?”善直有些犹豫:“恐此非礼僧之道……”
“呵呵;跟你是说不清的;你连菩萨像都搬得到处跑自己坐上去的人;竟然还谈什么礼僧之道”叶畅嘲笑了一句。
此时百丈怀海僧尚未创百丈戒规;虽是自惠能师以来;一些高僧大德已经不再承印度佛教之污秽;蔑视劳动、以不劳而获为荣之心渐有改变;但是僧人真正要自己劳动的还很少。便是首倡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百丈僧;也还没有诞生。因此;叶畅的观点;让善直觉得有些不适。
“不是一回事……”善直一拍脑袋:“啊哟;给你带跑了;原本咱们说的;根本不是这一回事。对了;以我观来;响儿不错;最适合主持内院。”
“响儿……”叶畅愣了一下。
响儿这小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从最初服侍他的小丫环;到后来被嫂嫂方氏认为妹妹;再到现在活泼灵动的俏女郎;算是他最关心也是最重视的亲人之一。最初时;看到她;叶畅就想到另一世中自己的女儿;现在虽是早已没有这种念头;但他确实只将这小丫头当成妹妹看待。
这么说来;响儿如今也是十五岁了;在这时代;也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呢。
“这个是谁的主意……定然是二哥你自己的;唯有你才有如此奇葩的想法。”叶畅心中念头一转;便将此事抛开:“这等事情;二哥你不要介入。”
“可是我觉得他们说得有理。”
“怎么有理?”
“如今你基业有了;家当有了;大伙可都是靠着你吃饭的。旁人倒还好说;你们叶家的那些亲族;总是念叨着你得快些开枝散叶;早些生出一堆娃娃;好承继你的家当”
“我不急;他们急什么”
“他们当然急;若是那位江女冠先生出了娃儿;女娃倒还罢了;男娃儿当如何说?”
叶畅心中生出一阵厌烦;摆了摆手:“此事休提了。”
“啊;为何?”
“先解决眼前之事要紧。”
无论什么时候;被人劝结婚总是件难过的事情;叶畅想到此次还准备回修武卧龙谷见嫂嫂;少不得也要有这样一番劝说;心里的厌烦就更强烈了。不过他知道;善直正是憨直少心机;所以才会被众人推出来说此事;换了别人提起;只怕要被他骂一番。
到了玉真观;作为皇家道观;门前自然也有卫兵;叶畅才一靠近;那卫兵便喝止道:“休得靠近;你们是什么人”
“请阁下替我通禀一声;就说叶十一郎求见玉真长公主殿下。”叶畅道。
旁边伴当上前递过去一个小袋子;那兵士却不接;摆了摆手道:“长公主不在观中;有什么事情;下回再来吧。”
“还请劳烦进去通禀一声……”
“你这厮好生聒噪;说了长公主不在;还通禀给谁?走开;走开”
“这个……”上去递钱的伴当有些急了;回头看了看叶畅;叶畅神情却有些不对。
“我是叶畅;求见二十九贵主;你替我通禀一声。”叶畅又道。
“这个;叶司马;你就不要难为我了。”那兵士对他的伴当虽是喝斥;对叶畅却不敢如此;他苦笑着道:“二十九贵主将被封为公主;故此已不准出宫;我便是答应你去通报;消息也到不了她那儿。消息就算到了她那儿;她也不可能出宫啊。”
“你知道我。”叶畅眉头一扬。
“我也不瞒叶司马;我们在北衙;早闻叶司马大名了。”那兵士道:“昨日便有贵人吩咐我等;若是叶司马来了;便如此应答。”
叶畅吸了口气;面沉如水。
正如这个卫兵所说的那样;他便是难为对方;也没有什么意义。而且那卫兵的话语里还透露出一个消息;他秘密回到长安的事情;早在昨日就已经有人知晓了。
消息只可能是从洛阳泄露来的;十之七八;就是杨慎名走漏的。
至于是杨慎名有意还是无意;叶畅觉得不重要。杨慎名当初明知他暗中潜回是有要事;却仍然弄得大张旗鼓;其本意仍然就是损人利己。
这厮大概有些太自我中心了;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多谢实言相告。”叶畅对那兵士点点头;转身向伴当们示意;便离开了玉真观。
“接下来……去哪儿?”善直也意识到不对;这一次;可不象是从李林甫府前出来时那么简单。
叶畅眯着眼;看了看四周;忽然笑了起来。
四周有一些百姓模样的人在;但这些人跟着他们也跟得太久了吧。
“回住所。”叶畅道:“咱们等着”
“等着?”
“事情岂会到此就为止?”叶畅道:“想来那位相公;应当还有别的手段;我们先回去吧。”
那些敌视他为难他的人;既然知道他要回长安;给他安排的;难道只是这些闭门羹么?想来;还有其余的东西在等着他吧。
回到住处;还没有下马;便见一大队兵士行了过来;将他在孙思邈故宅边的府邸团团围住;那情形;与当初他看到韦坚等人被抄家的情形极为相似
第308章 八方玲珑四面光
叶畅随从只有二十余个;但这二十余个却都是积利州军中的精锐。
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两年在一起摸爬滚打;这二十余人对叶畅的忠心是不用置疑的。莫说来的只是些兵士;就算来的是大唐天子李隆基;若要打杀叶畅;他们都会上前阻拦。
故此他们顿时刀剑出鞘;眉眼也竖了起来;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叶畅却是摆手;冷笑。
那群兵士围了上来;叶畅扬声道:“谁是首领;上前说话”
一个着皂绢甲的军官上前过来;笑着拱手道:“见过叶司马。”
“汝是何人;这又是何意?”
“在下乃是左龙武军校尉庄坦;因为听闻叶司马立功返京;奉上命前来护卫。”
左龙武军校尉
左龙武军属于北衙;它是李唐禁军的一支;如今实际上的掌控者为高力士。叶畅眉头一皱即散;连左龙武军都调动了;这个声势;可真是不小。
原本以为高力士是在当墙头草;现在看来;他并不是当墙头草;而是早就做出了选择啊。
沉默了一会儿;叶畅拱手道:“有劳了。”
“不敢;叶司马在辽东之功;卑职是极敬仰的。”庄坦笑嘻嘻地道:“卑职虽是奉上命来此;却也是心甘情愿;营中不知多少兄弟;都羡慕卑职呢。”
这人说话圆滑;不象是个武将;倒更象是个在官场上打滚久了的官僚。叶畅心中虽是不喜;面上却应付了几句;然后自顾自进了宅邸之中。
庄坦并不恼怒;在门外嘿嘿笑了两声;周围的兵士见他这模样;便有些不解:“校尉为何发笑;这位叶司马可是好大的脾气”
“知道为何是我得了这份差使;别人就只能于看着么?”庄坦嘿嘿笑着问道。
那兵士心中暗暗腹诽了一句;无非是矮子里面拔高子;禁军中有些本领的都跑到边军去立功了;剩余的不是酒囊饭袋就是徒有其表的架子货;故此才轮得庄坦来。不过嘴中却道:“那自是因为庄校尉得大将军看重。”
“乱拍马屁哪里是这个原因;只不过大伙都知道我这个人做得有分寸罢了。”庄坦笑道:“你当此次差使很简单么?”
“有什么难的;这宅子里的那位;触怒了圣人;最好的结果也是贬官;没准就是监禁;砍了脑袋也说不准。”
“胡说八道”庄坦哼了声:“你们这些小子;长点心思;若真如此;哪里要动我们龙武军?叶司马怒了圣人不假;但除了叶司马;还有谁能每年给圣人送上几十万贯的钱钞入内库?莫忘了;我们禁军花费;也是内库支使”
“校尉的意思?”
“这位叶司马;莫看现在处境不大妙;但咱们不但不能得罪;而且还得将他奉承好来他这等理财本领;一时失意又如何;迟早会有大用。到时后;没准咱们的犒赏;就要靠着这位叶司马弄来”
“原来如此;校尉英明”那兵士马屁狂拍;心中却在想:难怪方才这种仗式;都没有将那叶畅吓着;想必他心中也有数;他就算是惹了圣人不快;念在他赚钱的本领上;圣人也会放他一马吧。
庄坦说话的声音不小;所以隔着门板;院子里面的人也听到了。
“是说与我听的;有意交好啊。”叶畅淡淡一笑;对一脸疑惑的善直道。
门外庄坦所言;应当是说与他听的;既是表明自己的苦衷;又向叶畅泄露了一点消息:虽然有人要为难于他;但也只是为难;并不是真要将他怎么样;至少他还不必担心性命之忧。
他回到住所没有多久;那边岑参领着第五琦兴致冲冲过来。岑参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故此甚为欢喜;而第五琦想着从岑参那边听来的有关“经济”的一些论述;也同样是甚为兴奋。但两人到了叶畅宅前;一见门口站着的军士;岑参还不觉得;第五琦却是一把将他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