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晁与袁瑛对望了一眼;袁晁做了个手势;袁瑛点了点头;然后当那人跑到他们面前时;袁瑛猛然跳出去;拦腰便将那人抱住。
那人“啊”一声叫;嘟囔了一声什么;袁晁与袁瑛都听不懂。待将那人摁倒之后;袁晁一脚踏在他的身上;狞笑着道:“擒着了;果然是个大食人;瞧这脸胡子”
“这厮倒是本领;竟然从马场逃了出来——嘶;好大的气力”
两人按着那大食人;结果都按不住;被那大食人险些掀翻过来;最后两人扑上去;用膝盖顶住对方腰间;才将对方制住。
“我……我不是俘虏;我是商人;商人”那被抓住的大食人;正是哈立德;他结结巴巴地道。
“笑话;当我们是傻子么;就你这模样;还是商人;分明是逃走的大食俘虏”
“我真是商人;你瞧;我会说大唐官话;我会说”
哈立德倒不是完全说谎;他曾经随父辈来到大唐;在西域居住了两年;又在长安呆过半年;故此能说一口结结巴巴的大唐官话。他一边嚷嚷;一边回头看着这两个将他抓住的人。
这两人模样;不象是官兵;倒象是无赖游侠儿;这让哈立德微松了口气。不过旋即他又紧张起来;大唐的无赖游侠儿也不是好惹的;他们没有军纪约束;绝对很乐意砍他他的脑袋;将之送给官府邀赏。
必须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有比送去官府更大的价值;而且还要在他们搜出自己身上的东西之前
“我真是商人;我在长安城中有住所;我……啊;对了;我还有东西放在住所里;如果你们能帮我;我愿意给你们一贯钱……不;十贯钱”
“十贯?”袁晁与袁瑛嘿然笑了笑;神情甚是轻蔑。
“一百贯我是大食商人;我家中在大食很有钱;我知恩图报”哈立德嚷嚷道。
若是袁晁与袁瑛当真是长安本地的无赖游侠;肯定是将这厮扭送官府的;但是他二人不是;若真到了官府那里;他们自己的身份如何解释;为何此时出现在马场附近;也是一个问题。而袁晁决意要拦截这个大食人;原本也有自己的主意;不会真将他送到官府去。
“果真如此?”袁晁不紧不慢地问道。
“千真万确;我就是怕被认为是大食战俘才跑的;只要能送我进长安;便可证明我身份。若那时我不能拿出钱来谢你二位;你们就当我是俘虏;送给官府就是”
袁瑛是没有想那么深;只是看着兄长;等他拿主意。袁晁向他示意;两人松手;放哈立德爬了起来。
“若敢逃;定让你死在此处”袁瑛吓唬道。
哈立德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迭声连道:“不逃;不逃;绝对不会逃……
他心中也转着主意;这样单身离开;被唐人见着没准就会怀疑是大食战俘;眼前这两个无赖既贪婪又愚蠢;似乎可以利用一下。
第401章 祸乱妖星聚长安
“这厮是个骗子;他定然是战俘。”
看着前面一拐一瘸走路的大食人;袁瑛用家乡台州话对袁晁道。
他们带着台州腔的官话;这大食人听得懂;可若是单纯的台州土话;大食人听起来就困难了。
“我知道。”
“那哥哥还留他做甚;不如……”袁瑛做了个捅过去的手势。
“咱们来长安;除了公务之外;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袁晁哼了一声:“莫要只知道打打杀杀;这大食人身上;定然有不少好处;先装着信他;等把好处挖出来;再收拾他。如今可是在大唐;他一个大食战俘;能有何为?”
双方都是各怀鬼胎;想着要算计对方;便保持了一个奇怪的平和局面。
当他们回到长安时;天色破晓;三人都是疲惫不堪;混在人群中进城;却没有谁注意到他们。
而此时;叶畅也得知马场着火的消息;甚至还知道;看情形;似乎是有人故意纵火。
如同那道人所料想;叶畅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杨钊。
“杨钊倒是有长进了;能施出这样的手段不过器量还是小了;这样的伎俩;终究是上不了台面。”
得知损失不大;特别是战俘中重要人物并无损伤;叶畅很是轻松地点评道
“总不能让这厮得意;其人性格;惯于强取豪夺;若就此放任不管;他必然要得寸进尺;一步步试探中丞底线”
在叶畅身旁进言的;乃是张镐。
如今张镐在辽东;亦是风云一方之人物;他与南霁云、岑参;构成了叶畅离开之后的三人体制。虽然还有个罗九河;看似游离于这个三人小团队之外;实际上却也受着叶畅节制。
但是叶畅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未去辽东;故此借着这次机会;将张镐召到长安;也是让张镐向他当面汇报辽东的情形。
“我料想一时半会是回不了安西了;准备在二月底去辽东转转;在辽东多呆些时间。”叶畅没有接杨钊的话茬;那隐伏中的敌人想不到的是;叶畅根本没有把杨钊放在心上;因为他所追求的东西;与杨钊所顽固坚持的东西;根本不是一回事。
“二月底?”张镐脸色微微一动;然后泰然自若:“中丞也当去看一看了
“此次我会将南二哥调走;如今辽东我方占据优势;南二哥总嚷嚷着没有立功的机会;我带他去安西立功去。”叶畅缓缓地说道:“张公足智;我向来倚仗;也须请张公与南二哥一同前往。”
张镐沉默了会儿。
他心中有些犹豫;叶畅这番命令是什么意思;毕竟他在辽东做得很好;也做习惯了;突然间调往西北的安西;隐约间;他觉得这似乎是叶畅不放心他。
叶畅又道:“安西在这一二年内;恐怕会有大战;战事之烈;只会比此前怛罗斯之战更为激烈。我又要分心安西商会之事;须得得力人手相助。张公政军二略皆是精通;故此人选非张公莫属。此次大战之后;朝廷必不放心我久镇安西;会想方设法调我回中原;去我手中兵权;到时;安西之事;唯有依靠二哥与张公了。”
“什么;朝廷对明公猜忌;竟至于此?”张镐吃了一惊。
“汉臣而掌兵权者;唯余我一人矣;而且我掌剑南、安西两镇节度;又有辽东行军总管府;就算朝廷不猜忌;我自己为了避嫌;也当辞去兵权。”叶畅笑道:“只要你们依我方略行事;我掌不掌兵权;有什么关系?”
张镐原本以为叶畅是怀疑他与南霁云在辽东日久;怕辽东成为他们的地盘而做此计;现在听罢;才知道叶畅考虑得更远一些。他心中暗暗有些惭愧;开口问道:“那辽东之事;如何处置?”
叶畅与南霁云乃是结义兄弟;而且双方是过命的交情;虽然最初南霁云看他不上;可这几年来;他对叶畅甚为敬服忠心。故此;叶畅调他回来甚至不用多言;但张镐不同;张镐是叶畅后来招揽的人才;私心比南霁云要重得多;叶畅要调动他;就必须好生交待。
“以张公之见;当如何处之?”
“南八处;罗九河可代之;再以叶英替罗九河。至于我么;如今辽东主要战事;乃是沈溪之乱;北有安东都护府;不须我等过于操心;王昌龄可以代我
“便依张公所言。”叶畅点了点头:“二月底之后;到了辽东我再宣布此事;你先勿透露出去。”
“是。”张镐肃然道。
辽东的安排;就在二人寥寥数语中定了下来;张镐将话题又转回当今的情形:“明公既然有此顾忌;在长安城中;就更需立威;不可令宵小猖獗。”
“我知道;马场之事;其实并不大;但这幕后指使;却不可轻饶。如今我已经遣人去查了;只要捉到蛛丝蚂迹;自然会算这笔账。”叶畅道。
叶畅对于马场火案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却有人从此事中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王身为御史大夫、京兆尹;过去的一年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果不是与陈希烈相互扶持;他这些官位;早就被杨钊借机撸掉了。他原本的计划;是结好叶畅;有叶畅这个外援在;他们在内便能够安生;但是他儿子王准的猖狂;让这个计划泡了汤。
失去叶畅这个外援;只靠着既无胆魄又无智计的陈希烈;王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这也连带着依附于他的亲朋;也不得不夹起眉巴作人。
他的弟弟王焊便是其中为最者;王之子王准之所以跋扈到被叶畅打断腿的地步;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跟着这位叔父学样。
叶畅得到马场火事的消息不久;身为户部郎中的王焊便也得到了消息;他喜滋滋地来见兄长王:“兄长;可知那叶十一丢了老大的颜面否?”
如今王仍是京兆尹;长安地界上的大小事情;少有他不知的。听了自家兄弟的蠢话;他哼了一声:“休要胡说;那马场之火;与叶畅何干?”
“不是温泉宫那边传来消息;朝廷要为叶畅办次大献俘么;此次可是俘得大食名王;前所未有;若真办成了;那叶十一岂不又要风光一回打了杨钊儿子;对圣人挥拳头;这都没有事情;若真给他再风光一回;还不知道……”
“休要听这流言;若圣人真有此意;我岂会不知”王不奈烦地道。
他心中对这个弟弟;实在有些无语;只有些小聪明;行事不仔细;为人却狂妄;此前竟然还问一个术士任海川自己是否有王者之相;弄得王不得不替他杀人灭口。
“兄长话莫说得满了;依我见;圣人对兄长大不如前;此次巡幸温泉宫;圣人便没有带兄长”
“我为京兆尹;岂能离开长安城?”
“那杨钊还是户部尚书;还不是跟着去了温泉宫。此人奸邪幸进之辈;圣人如今尽是宠信这等废物;还有不被阻塞贤路的?”王焊不以为然地道:“兄长;你得当心些;杨钊没准这时就在天子面前说你坏话”
“杨钊现在要对付的是叶畅;不是我”
“兄长这话可就傻了;叶畅又不会入京为宰相;杨钊要对付的怎么是他?”王焊噗笑道:“只为寿安公主打了杨钊的蠢儿子?”
“蠢货;休得胡言;滚滚”听得王焊提起此事;王心里就烦躁不安;自己这兄弟可真是蠢得可以;哪壶不开提哪壶;杨钊之子只是挨打;而自己的儿子;可是被打断了腿
“兄长;咱们的天子可不是什么厚道人;若是一朝失势;就是我们想滚也滚不了;可没有一个叶畅庇护咱们”王焊翻着自己的兄长:“兄长若是没有办法;那愚弟我就来想办法”
他原本是兴冲冲来;结果被兄长反复喝斥;憋着一肚子气出去。在王宅外略一徘徊;然后便对车夫下令:“去金城坊刑宅”
车夫闻言便驾车转向金城坊;金城坊在城北;往南与西市隔着一个醴泉坊;也是长安城中繁华所在;拱卫京师的龙武万骑军;便有许多居住于此。王焊所访者;乃是刑滓;便一向与龙武万骑军士结好。
到了刑家;也不必通禀;王焊直接入门。院子里正一片哄笑之声;酒气满盈;叫声嘈杂;有人在划拳;也有人在放歌;还有人大冬天里赤着上身;在院子里摆弄石锁、兵刃。
王焊一进来;院中的刑滓便看到他;笑着道:“王公;你今日怎么敢来了;莫非叶十一已经离了长安;你又敢出来逍遥了?”
王焊脸上微微紫涨;嘴便撇了下去。
叶畅凶名极盛;得知他回长安之后;象王焊这样原本蛮横霸道之人纷纷收敛;故此这些时日;王焊都少出门;因此被自己的朋友嘲笑了。
“若是你们不惧叶畅;为何会在这里混着;而不是鲜衣怒马出门去?”王焊不客气地道。
这下轮到他的朋友们尴尬了。
这些人虽是龙武万骑军士;同时也是长安城中的无赖游侠;他们一身兼有两重身份。但无论是做什么的;都甚是忌惮叶畅:论官面上;叶畅官职比他们大得多;论私面上;叶畅结交的萧白朗、贾猫儿、王启年;都是十年前就在长安城中有了名气的游侠;便是叶畅义兄弟中的老四黄衫客;也是五六年前名动长安的豪杰。
“大伙都一样;只要叶畅尚在;大伙就别想在长安城中逞英雄。”王焊见众人不说话了;便冷声道。
“王公;看你今日神情;似乎极是不快;不知有何事;说出来让众家兄弟为你分忧。”刑滓也岔开话题道。
“还是以前之事;如今我兄长处境不妙;此次圣人去温泉宫;我兄长也未能随侍——诸位这两年来能在长安逍遥;我兄长为京兆尹可是帮了不少忙的;咱们此前商议的事情;只怕真要做了”
他说出语;却是没有一人回应;王焊心里甚是不快;哼了一声道:“怎么;起事之事;是你们起的头;如今真要你们做;一个个都不作声了?”
“这是什么话”刑滓脸色变了变:“王公;休要……”
“事成了;你我都少不得荣华富贵;我若为王为侯;你们也都是将军郡守”王焊恶声恶气地道:“昨日火灾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京军便这德性;只要我们能杀了陈……”
“王兄;休要再说”刑滓脸色一变;跳起来向王焊示意道。
王焊眉头一皱:“怎么?”
刑滓眯着眼;侧耳听了听;然后道:“有客人在……袁大兄;袁六兄;你们二位可曾醒了?”
王焊这才变了颜色;这里是刑滓的家;也是他们一伙狐党的窝点;方才进来他看到都是熟惯之人;故此说话就没有注意。现在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陌生人在;他方才的话;若是被陌生人听了去;少不得又是一桩大罪
他眼中闪动着凶芒;向刑滓望去;刑滓又侧耳听了听;示意一个同伴。那同伴来到侧厢;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有人道:“啊呀——睡得好觉”
侧厢门打开;走出来三个汉子;当先一个五短身材;但孔武有力;正是袁瑛。跟在他身后的;乃是袁晁;而位于最后的则是哈立德。
刑滓一伙;正是袁晁兄弟结识的京中游侠儿;他二人回到长安后;因为带着哈立德这厮;怕有什么闪失;便借刑滓宅补个觉。此前刑滓为了展示自己豪迈好客的一面;也邀二人来过;此次他们带个大食人来投;虽然刑滓也有些疑心;却并未细问。
推开门出来的袁晁见到王焊这张生面孔;抱拳拱手道:“某台州袁晁;这位兄台未曾见过;某这厢有礼了。”
“某王焊。”王焊见这二人都是一副彪悍的模样;心中一动;他若真的起事;正缺这样的勇士。
“这位是袁兄之弟;袁六郎瑛;这个是大食商人。”刑滓在旁一边介绍;一边观察着袁家兄弟的神情。
从袁家兄弟的神情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稍稍放下心来;笑着又道:“两位袁兄都是豪阔壮士;他们胆气可不小。”
“胆气?”刑滓这话;让袁晁顿时警觉起来;他看了刑滓一眼。
第402章 祸国狐鼠齐相欢
这个时候;提起胆气;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刑滓与袁晁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似笑非笑地道:“若是二位袁兄不是有十足的胆气;怎么在昨夜放火烧了西马场;还拐来一个大食人?”
袁瑛猛然握住自己怀下的佩刀;但是被袁晁一把按住。
这时可不是翻脸的时候;这时翻脸;他们兄弟面临的局面会非常凄惨。
“昨夜的火不是我们兄弟放的。”袁晁沉声道:“刑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