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发动;只怕不能全歼崔乾佑。”
“无所谓;我深信;今日之战后;崔乾佑与安禄山都将陷入穷途没路”
第479章 大唐气数尚未终
“叶畅一向以爱惜百姓之名传诸于世;今日且待我揭破他的面皮。”
看到被催逼的百姓离城关越来越近;崔乾佑颇为得意地道。
在他看来;叶畅兵力不足;若再在战事中束手束脚;倒不如直接败退;还可以保存一部分实力。
否则;就必须先对这些百姓下手。这样一来;他此前经营了十余年的爱惜百姓的声望就会受损。
崔乾佑根本就没有一次进攻就击败叶畅的打算;只要能够给叶畅造成打击和损失;他就乐意。
他也考虑过;叶畅一开头就使用手雷;让这些被威逼上前的百姓在惊慌失措中乱起来;那样他收获就更大:他的部下已经有些习惯于火药武器制造出来的巨大声响;因此不会跟随百姓陷于混乱;而百姓逃不了多远;便会被他再度组织起来;去继续消耗叶畅的手雷。
如意算盘打得倒是挺响;只不过;就在叶畅准备发动之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既是崔乾佑所意料不到的;也是在叶畅计划之外的。
那些百姓被逼着冲到了太和关之前;一路都是哭哭啼啼;没有一人敢于反抗;故此;崔乾佑也起了轻视之心。
然而眼见太和关城就在面前;百姓当中一壮年男子悲呼大叫:“我等乃良善之民;受天子与叶公之恩多年;今日为贼所迫;欲害天子与叶公乎?害天子与叶公;当死;且死后必致骂名;何如杀贼而死;千秋万载;得录青史;九泉之下;可受尚飨”
他这一振臂大呼;周围人顿时乱了;紧接着便有人道:“所言极是;死则死矣;死于贼手;不负烈士之名”
关陇之地;原本就民风刚烈;这二人大呼之后;百姓们纷纷调头;一边大哭;一边扑向身后驱赶他们的那些叛军。虽然他们为叛贼以绳索相系;可是这几千人全回过头来;便是杀也要杀上一会儿;而且他们现在都不惧死;哪怕用三四条命去换;也要杀掉一个叛军
转眼之间;战场上血流成河;既有那些被驱来的百姓的;也有叛军的
即使是叛军生性凶残;多是近乎茹毛饮血的禽兽之辈;此时也不禁愕然;为这些百姓展示出来的刚烈之气而一愣。
叶畅同样在城关之上愣住了。
“杀贼”
“陛下;我等乃大唐忠良之民;绝不为贼人所用”
“官兵当为我等报仇”
“好贼;去死”
无数叫声在战场上空回响;仿佛是无数魂灵在半空中环绕;这些声音传到叶畅的耳中;让他心中悸然;神情肃穆;凛然生敬。
这股刚烈之气;也让他心中明白;大唐;终究还是大唐。虽然李隆基这十余年来所任非人;对大唐折腾得厉害;可是在民间;在百姓心目之中;他们仍然以大唐为荣;不惜为大唐去死。
“百姓既心怀大唐;大唐不可以弃百姓而不顾。”叶畅回过神来;大声道:“升战旗;发信号”
崔乾佑亦是被百姓们的壮烈之举惊住;他脸色都吓得发白;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不过是些送死鬼罢了……坏了我计策;当真可恼。但也无妨;这关中之地;人口众多;再去抓些来;我倒不信;所有的百姓都能如此”
如他所言;这些百姓的反戈一击;确实只是送死。他们虽然也给一些猝不及防的叛贼造成了伤亡;但当叛贼醒悟过来之后;他们的杀戮可就是毫无顾忌;片刻之间;便有千余百姓倒在血泊之中。
但崔乾佑说这番话时;却没有考虑到太和关中的唐军。
唐军如何会坐视百姓们死去叶畅如何会坐视百姓们死去
连绵不绝的鼓声震天响起;将崔乾佑的目光引了过去;而那浸淫在鼓声中的战意;也令正在屠杀百姓的贼人们手中一缓。
太和关的城门打开;数队唐军骑兵驱马出来;数量足足有五百余骑
崔乾佑见此情形;心情由惊转喜:“也好;也好;叶畅忍不住与我野战最好”
他兵力多;叶畅兵少;就算是有手雷这样的神兵利器;在这么多兵力的威逼之下;又能支撑多久?
在经过前几次挫败之后;崔乾佑已经明白;只要不被手雷造成的巨大声音与火光所吓;迅速接近敌军;那么手雷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就会很有限。双方混战一团的时候;总不会用手雷来不分敌我;到那时决定胜负的;还只是人力的多寡。
“准备”他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五百骑;举起手相要下令全军压上。
然而就这时;身边有亲卫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将军;将军”
“怎么了?”崔乾佑一愣。
然后便看到;他的北面无数烟尘升起。
“将军;快看;快看”
又有人惊恐地道;崔乾佑再转过头;看到南面;同样是烟尘大起。
“疑兵……叶畅哪里可能有这么多兵力?”崔乾佑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他举起望远镜;向着其中一个方向看去;然后神情大变:“不是疑兵;是真的
安禄山想方设法;自辽东弄来了一些望远镜;崔乾佑为他手下大将;自然也是有一具。这一确认;让他几乎魂飞魄散。
他很清楚;他在叶畅面前;唯一值得倚仗的;无非就是兵力的优势;现在南北两面;都出现了大队唐军的身影;这意味着他唯一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虽然还不能确认那是多少唐军;可从规模上看;比他这一万多部队;只多不少
若是别人领兵;崔乾佑还会琢磨着试探一下;没准这些军士都是些不堪一击之辈;但叶畅领兵……说实话;叶畅这些年来的战绩;把他吓坏了。
“敌方势大;将军;不可力敌啊”身边一个幕僚叫道。
“走;走”崔乾佑也明白这一点;立刻下令。
他当先转头;这不是要面子的时候;他深知以自己在安禄山手下的地位;若真落入叶畅手中;砍掉脑袋都算是便宜的
“崔贼……当真能跑”几乎与大战前崔乾佑说的一模一样的话;出现在叶畅的口中。
在城关之上他用望远镜看到崔乾佑中军一阵乱;然后后阵变为前阵;只留部分部队垫后;主力尽数转头;弃还在与百姓厮杀的那些逆贼不顾便跑。见此情景;叶畅不禁感叹了句;心中暗暗叹了声可惜。
这崔乾佑倒是个见机快的;一见情形不对;调头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可惜;可惜;叶公还是发动得早了些;若是再晚一点;想来王羊儿就能合围;崔乾佑这万余人马;管教片甲不留”身边一官员看此情形道。
叶畅指了指被救下了的千余百姓:“他们愿为国而死;我岂可为能多杀几个贼人而坐视之”
“是;叶公教训丨得是;以民为本;不可只是虚言。”
叶畅点了点头;又下令道:“你既知这个道理;且带着人去收容这些百姓;如我们军士一般;有伤治伤;死者好生收敛;不可令壮士流血又流泪;寒了天下之心”
“是;卑职必依令行事”那官员又恭敬地一礼;然后快步下了城关;自带着几个小吏和数十名士兵、军医;去收容那些百姓。过了片刻;那些茫然失措的百姓才意识到自己捡回了一条性命;他们跟着那官员回城之时;全部向城头下拜。
叶畅在城上亦是长揖;扬声说道:“我在安全之处;见汝等壮烈之举;当我拜汝等才对;安有国家功臣拜我之事”
这声音传到百姓耳中;他们更是感激涕零。
那官员过了会儿又上得城关;苦笑着道:“叶公;这下可麻烦了。”
“怎么?”
“他们一个个都要求参军入伍;为国杀敌;为亲族复仇。”
叶畅听得这里摇了摇头:“不可;不可;未经训练;岂可上阵战;你和他们说;他们的心意;陛下与我都领了;但此时还不到要他们上阵杀敌的时候;他们若实在想为国立功;可以帮助运送粮草伤员。”
那官员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说道:“换了旁人;将未经训练的百姓送上战阵自然就是自取败亡;但叶公有神技;我观这些新到的筑路工人;他们为军卒;当真可以说是阵列齐整令行禁止;非久训丨老兵不能”
叶畅笑道:“休说这种话语……速去做事”
那官员见叶畅并不怎么大喜;对于这个结果很淡然;心中更是钦佩;只觉得叶畅颇有谢安风度;胜亦不骄。他却不知;叶畅自己心里有数;这些筑路工人原本就是半军事化训练出来的;他在组建筑路队伍之时;就非常强调纪律操演;故此充作军卒;至少可以唬住不知内情之人。
但实际上;大多数筑路工人毕竟还只是百姓;也没有上过战场;真让他们与安禄山、崔乾佑的精锐打起来;只有倚多为胜。甚至若不是有那些安西、北庭、剑南退伍的老兵为基层骨于;想要他们在战场之上摆出一副强军的姿态都困难。
不过今日胜后;这种情形就会有所改变;上过战场;品味过胜利的滋味;这些新兵们就可以算得上是老兵了;若再能在此战中挥动武器杀伤贼人;下一战便有几分面对白刃的勇气了。
他把目光再次转向战场;这场会战;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变成了一场大溃败。乘着叶畅的伏兵并未完成合围;崔乾佑领着他的主力拼命往来路逃。但是大军调头;岂是容易之事;虽然因为发动得早了些;没有将崔乾佑全部围住;但崔乾佑部的一半左右;还是没有逃出包围圈。此时善直、卓君辅、安元光等正各领其部;突入敌中冲杀;看情形;只要再有片刻;这些被包围的叛军就会完全失去斗志。
而崔乾佑虽然逃走;王羊儿却带着人正衔尾穷追。
“那王矮子又快来了”
崔乾佑正鞭马狂奔;听得身后部将惊恐地叫嚷;他回过头去;便见王羊儿带着百余骑;在他的败军中横冲直撞。王羊儿是打惯仗了的;吊着他的尾巴;借助骑兵的优势;有机会就冲进来大杀一番;但若是崔乾佑遣人组织起来去断后;他就避开绕道再追。如此三番五次;崔乾佑仅剩余不足一半的兵力;又给他生生啃下了千余人
“将军;这样不成;这样大伙都逃不出去;当令人挡住王矮子”有人在崔乾佑耳边大叫道。
“那好;你去”崔乾佑气得大骂道。
他难道不知道唯有派兵垫后才能阻住王羊儿继续追击么;但派的人少了;根本缠不住勇猛的王羊儿;派的人多了;那就会被随王羊儿之后跟来的安元光部吞灭;此时有谁愿意承担这必死的断后之责?
那员偏将被骂得缩了脑袋;再也不吭声;只是拍马跑得更快了。
“叶畅这厮;当真有鬼神莫测之机;他是哪儿来的这许多大军;又是如何将这些大军调到太和关左右埋伏起来不为我斥侯发觉?”
一边逃跑;崔乾佑心中还在琢磨着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败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对手每一次都让人无法琢磨;每每看似他山穷水尽;却总能翻出新的后手这一战;他虽然并未与叶畅正面较量;可以说是一触即败;但他心中却已经对叶畅生出莫大的恐惧;只觉得自己追随安禄山;要与叶畅这等人物为敌;实在是生平极大不幸之事。
“可惜安公必然是不肯听劝的;我此次败回去;若直接到他面前;定然是要被砍了脑袋……故此我不可去长安”
足足逃了三个时辰;崔乾佑换了两匹马;身后的追杀之声终于听不见了;他再看左右;原本有一万五千人的兵马;如今只剩余不过两千余人;其余不是被歼灭;就是失散。见左右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想来想去;却想不到去安禄山面前该如何交待;当下一横心:“于脆;我转向他处;观望成败——若是安公胜了;他大喜之下;最多责骂我一番;若是他败了;我手中有些兵;也好和朝廷讨价还价”
拿定这个主意;他令军士去拘了一个百姓来;问明所处位置;于是转向东北方;故意不与赶来的安禄山部会合。
第480章 逆贼军心已动摇
武功县位于京畿道与关内道岐州之间;马嵬驿距此不远。
此时是正月十九日;刚刚过去的正月十五的元宵节;换着太平年月;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元宵的花灯;便是穷苦人家;总也得准备上两截蜡烛头儿和一个纸糊的灯笼。
舞龙舞狮的队伍也从正月十三就该开始活跃;一到夜里便挨家挨户串门儿;讨些零星糕点;若能讨得几文赏钱;那就更好了。而这种节日的狂欢气氛;能一直感染到正月底;让所有人都带着一份喜气。
但今年;武功县却是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动静。
李隆基过武功县时;刚刚经过马嵬坡之变;他无心约束士卒;故此那些禁军在县城中很是猖狂了一回。不过禁军终究还是禁军;行事总有底线;无非是抢掠了些东西;征用了些人力;并没有伤人。叶畅经过武功县时;秋毫无犯;还抽出时间对受禁军抢掠的百姓进行了登记;发给了他们一张签着叶畅名的白条儿;承诺打回来之后按原价三倍赔偿。
但当崔乾佑大军过时;县城之中没有逃走的百姓遭遇了一场劫难;房子给烧掉了一小半;财物几乎被劫掠一空。
而现在;整座武功县城更是连个喘气的都没有;不是被杀了;就是逃走了
安禄山不在乎这个;他咧着嘴;面上挂起残忍的笑。
“叶畅这厮定然想不到;他一手打造的辙轨;竟然能给我用来运兵十余万大军;过去要想到武功;没有十余日不成;甚至前锋已经抵达武功;而后队还没有出长安;但现在有了辙轨;我只用了四日时间;就到了这里”
“大王手段高明;叶畅如何能比拟?”严庄捋着须;在旁奉承道:“叶畅只能给李家于活做事;累得半死却还饱受猜忌;李家却要将这天下江山送与大王;这高下立判……”
“叭”
严庄的话最初时安禄山还是笑眯眯地听着;但他说完之后;却被安禄山狠狠抽了一鞭子:“除了拍马屁之外;你就不能出些有用点的计策么;我留你在身边;岂是为此?你比高尚差得太远;怎么能当宰相之职?”
这一鞭可不是开玩笑;而是实打实地抽在严庄脖子上;他脖子上出现了一道淤紫的血痕;痛得他咧嘴呲牙呼呼不止。不过他不敢露出任何不快之色;只能低头迭声道:“是;是;是我的错……”
因为低头;安禄山看不到他眼中抹过的狠辣之色。
“李猪儿;李猪儿;你这阉货在做什么?”
鞭打了严庄之后;安禄山又大呼道;然后就看到一个人连滚带爬地过来;跪倒在安禄山面前:“大王;大王;小人就在你身边”
“呸;是骂我眼睛不好了么?”安禄山一脚踹翻他;面上杀机凛然:“猪儿;你现在胆子倒是大了。”
“不敢;不敢;小人胡言乱语”李猪儿用力抽着自己脸;声泪俱下。
旁边的严庄见此情形;不禁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自从安庆宗死去、安禄山自己又受了伤之后;安禄山的脾气就一直非常不好;莫说鞭打脚踢;就是一怒杀人也已经有不知多少回了。他身边的亲卫;都被他杀了三人;这李猪儿原本打小就服侍他;后来更是阉割了成为他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