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袁朗愣住了。他问齐桓,他怎么啦?他以为他没有通过,他的脸上在为此感到惋惜。报告!老六差一丁点就死在他手上!袁朗又是一愣。那他这是怎么啦?他是……他是怪我们骗了他,害他为了我们准备去杀人。袁朗看了看许三多,几近欣慰地叹了口气。这时,一个得意中略带三分愤怒的家伙过来向他敬礼:报告队长!您说不再骗我们啦!这是吴哲。袁朗又开始无赖了,他说:兵者诡家之道也。你跟我三个月,还不了解我这作风吗?他很有些奇怪地看看吴哲背后那位扮毒贩的同僚,两人相视着就是一下苦笑。喂,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袁朗好奇地问道。报告队长,咱们对他的刑讯根本进行不下去。说我是越南人,他就跟我说越南话;说我其实是长居泰国的,他立马换了泰国话。下次再有这种军事外语专业的您派给别人吧,这活我接不了!袁朗看看吴哲说,这怎么说?你这不能算通过测试吧?吴哲跟着也是一种无赖的笑,他说报告队长,耗子妈妈和小耗子碰见一只猫,让猫给追慌了,耗子妈妈回头对猫汪汪了两声,把猫吓跑了,耗子安全归队。你胡扯个什么?你知道耗子妈妈怎么对小耗子说吗,她说这就是多学一门外语的好处。袁朗不觉一阵大笑,一脚就踢在了吴哲的屁股上:滚上飞机!瞧往后我收拾你!吴哲和许三多被一帮队友拍着脑袋捶着胸脯塞上了飞机,许三多忽然看见成才和两位队友从丛林里出来。成才无精打采的,那两名队友也没精打采的,三人间拉了段很长的距离,看起来彼此间比来的时候还要冷淡。那两名队友径直就上了飞机,只有成才还在飞机边的空地上愣愣地呆着。许三多朝成才挥挥手,成才没有看到。走吧。袁朗登机时又喊了一声。成才登机时几乎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神,然后拄着枪坐着。转眼间,他们将那片丛林扔在了身后。铁路和袁朗,还有几名基地军官,他们坐在桌前,在给参与测试的士兵们评估打分。成才面红耳赤地坐着,显然,答辩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你的意思是你发现了这只是一场演习,因此你相信几名被俘的队友没有生命危险,于是你独自离开了战区。是这个意思吗?齐桓的火药味挺浓的。成才的回答是:是的。演习中就允许抛弃队友吗?演习中你会离开战区吗?是什么让你发现这只是演习?成才有点语塞,他说:没有什么……只是感觉。是感觉还是一种侥幸心理的暗示?我说得白点,是逃避。齐桓说。成才说我不知道。……就算是真的,应该有人归队通报。你的队友在敌人的枪下走过你面前,你想的是如何归队通报他们的死讯?可是他们并没死。如果他们是正被敌人押赴刑场呢?成才说我来不及想那么多。对,我也相信一个人的性格早注定了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齐桓看着成才的眼神,如判了死刑,他看看袁朗,示意他的问话结束。
袁朗沉思了一下,轮到他问话了。他说士官同志,你的表现一向不错,军事技能评分很高,在这次演习中表现优秀,大多数人撑不住的刑讯你撑了过来。说真的,临阵脱逃没什么可诧异的,因为你们这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战场。可我不喜欢你给自己找的理由。成才受不了袁朗那温和的眼神。成才说我没有找理由,真的没有。我觉得我没错!你们常说的话,战斗就是生存,生存就是战斗!我知道这事情已经无法解决了!我保住了生存的机会,留给下一次战斗!这有什么不对吗?袁朗和铁路互相看了一眼。袁朗反问道:我们?你不是我们中的一员吗?成才有一些狼狈,他说当然是。袁朗摇摇头,他说士官同志,你说得也没什么不对。作为一支军队,当然不能一次拼光了血本。铁路接着说道:可作为队列中的一名军人,我随时准备为我的战友挡住子弹,因为我相信他甚至会为我挡住炮弹。他的话有点斩钉截铁。
袁朗却依旧地平和着,他说作为平民,你无可厚非,可作为军人,你脱离了这支队伍的轴心。成才一直不肯屈服,他用困兽一样的目光,指向最高的领导铁路。他说我不服,我相信我是对的!我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就是对队伍负责!铁路没有回答。一旁的袁朗又开口了,他说你说得对,如果这真是你心里想的,我要为你拍案叫绝。可是成才同志,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策划这次高度拟真的演习?当然是为了测试,虽然我没有好好地表现,但是……不要急于辩护了,你只说出了一小部分的目的。成才同志,你应该知道任何战役中伤亡最重的总是初次参战的新兵,杀敌最多的却是出生入死的老兵。我们不希望你们面对实战的时候还是第一次,所以费尽心机为你们设计出第一次。因为……经历过生死关的人会明白很多事情。现在你告诉我,成才,你明白了什么?从成才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在紧张地思考。袁朗说今天进行答辩的每一个士兵,都要回答这个问题。一千个人有一千个说法,但回答得让人满意的,总是那些打算为别人牺牲的士兵。成才,不要想了,我问的是你的切身感受,可这件事情你根本没有经历过,你逃开了这一关,你缺了对军人最重要的一段经历。你放弃了,你同时也输了。成才恼火地站了起来:你可以不要我,可不能说我放弃!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放弃!有些人因为现实放弃理想,有些人因为理想放弃现实。成才,你是因为聪明而放弃了愚笨,我不能说你有什么错。但是成才,谁告诉你穿上了这身军装的人还应该为自己做出选择?你看看这次因为愚笨而成功的人,那不是侥幸。你平心而论,他们哪一个不是比你更有信念的人?成才舔舔干燥的嘴唇,嗫嚅着,一时无话。袁朗看看旁边的铁路,铁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袁朗说:我觉得很遗憾。其实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狙击手之一。说完,他在成才的名字后边,画了一个叉。从办公楼里出来的成才,无比地沮丧。一直等在外边的许三多,赶忙追了上去,他说怎么样,成才?成才没有停下来,他满嘴的愤怒。他告诉许三多:打回原形!许三多一时没听懂,愣了,他说打回什么?A大队,完了!我回老团队,红三连五班,一落到底,结结实实!许三多不追了。许三多二话没说,掉头就急急地走。成才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望着风风火火而去的许三多,大声地问道:许三多,你去干什么?许三多,你站住!许三多没有站住。许三多大声地告诉他:我去跟队长说!站住!
成才奔跑着追了上来,他很认真地看了看许三多这瞬息已急得出汗的脸,说:别去了……没有用的。许三多望着成才,有些不知所措,他说:他不知道你多喜欢这,你为这事使了多大劲,费了多少的脑筋!成才好像听到了心上去了,他说我大概就是为这事费脑筋费得有点过多了,许三多,你别去,我现在觉得有点后悔……许三多有些惊讶地看着成才。他看见成才的脸上,几乎都是愧疚与内疚。他说告诉我实话,你……平常信任我这个战友和老乡吗?成才说当然信任!成才说,我一直觉得你的运气比我好,其实不是,是你比我会信任人。你跟他们是一个整体的,我是自个儿一个……许三多,我现在自个都不信任自己。我跟他们争了一上午,争得筋疲力尽,争得声嘶力竭,可说真的……真的,我从战场上逃开那会,我就明白一件事,我不配在这支部队呆下去,我也不配在任何部队呆下去……成才已经欲哭无泪,他几次哽得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他说完就掉头走了,整个一个悲哀的背影,走得十分的沉重。许三多回头叫了一声成才!可成才头也不回,他只说你别去跟队长说!什么也别说!他什么都明白!成才就这样走了。走的那天,他一直等到四下无人时才从屋里出来。那些训练与他已经没什么相干了。他背上了自己的背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当他走到许三多门前时,门开了,许三多站在里边。成才略有些诧异:你怎么没去训练?许三多说:我请假了,送你。成才说:犯不着。许三多说:得有人送。成才心里有些激动,他不再坚持。许三多将手上的一个长条盒递给他,说这个是给你的。什么?瞄准镜。成才这回是真愣了,愣得真的激动。他打开盒子,里边真是一具六倍率的光学瞄准镜。他有些惶然地看着许三多。许三多同样惶然,他说我昨天买的。你喜欢狙击枪,回五班,没了狙击枪。我只好买了个瞄准镜,运动器材,比咱们枪上的差好些,可是总比没有好。许三多,我谢谢你。成才珍而重之地把那只瞄准镜揣进怀里,长长嘘了口气。送送我吧,许三多,我真没有勇气一个人走出去。许三多点点头,走出了房门。成才忽然就搂住他的肩头。他说许三多,你越做越好了,我一直担心你忽然就不是许三多了,可你永远是许三多。许三多说:我……我当然是我自己。成才说:我一直特想做你这种人,许三多,可我关键时候就是做不到,如果我没有做钢七连的逃兵,如果选拔时我没有扔下伍六一,如果最后的测验中我准备为别人去死,我就做成了你这种人,可我做不到。现在我回去,我得重新去做。许三多相信他,他说我知道。不是打回原形,是回到起跑线。我知道。成才这才放开他,很想用一种义无反顾的步伐开步,但是他站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在楼道口站着。那就是袁朗。成才愣了一小会,因为袁朗的目光在看着别处。他明明是冲他来的,可他却有点像是看不见他。袁朗真是袁朗!队长。成才远远地先叫了一声。袁朗的目光炯炯的,他说我忍不住想来看看你,说两句话,可我发现你已经都明白了。是的,我明白了。士兵,生存不仅仅是要人明白生存的手段。是的,还要明白生存的目的。成才一字一句回应着。袁朗点点头,并示意他走吧。从袁朗身边走过的时候,许三多停了一下,像是要问他我可以送送他吗?但他没问袁朗就知道了,他什么也没说就转过身去,那意思像是说,现在的你已经是自由的。许三多跟着成才直直地往外走去。送走了成才之后,许三多忽然觉得有一种孤寂的感觉,这种孤寂,是他一个人在七连时都没有的。路上有很多的雾,孤寂的许三多,在雾气中大步地往回走。那天,他一直在想一件事,他想成才班长伍六一还有连长,这些陪他度过了那一段时光的人,他们忽然一个都不属于他了。剩下的十一个人里,如今已经淘汰得只剩下七个人了。他的死老A的日子,也就在朋友们都离开的那一天正式开始了。睡在许三多对面的齐桓是个兵器狂人,全班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他发难的对象,甚至袁朗都说小子他妈的活像军事间谍。许三多是齐桓喜欢的较真的老实人,所以千奇百怪的问题会当当当地连发一个晚上。齐桓对着墙上的枪械图问道:枪型?以色列,伽利尔突击步枪。许三多回答说。错!伽利尔狙击步枪。齐桓坏笑着,以色列军工不生产专用的狙击步枪,他们习惯从批量生产的突击步枪中,挑出一支精度最高的改装成狙击步枪,因为他们是一个战斗的民族,所以你也很容易弄混。可许三多将信将疑,他想评论几句有关以色列的话,却被齐桓阻止了。齐桓教训他:军人对军人首先得有一种职业上的尊敬,这样你才能学到他们的长处。这个?他指着墙上的图,不停地往下问。这是一张绘制很精细的坦克图纸。……梅卡瓦三?不,勒克莱尔没有主动防护,有点像98,反正不是艾布拉姆斯……没见过。CHINA2000!你认出来就有鬼了!齐桓大叫着,像个小孩似的。袁朗在门外敲了两下,走了进来。他问你们玩什么?又是纸上谈兵?齐桓有点不好意思,他说我给许三多挑几个图认认,认出来这星期我打开水。本来我就说我打开水的。许三多说。你这人就这点没劲,啥也不争。齐桓对许三多甚是不满。袁朗笑了笑:我想跟许三多谈谈。齐桓连忙站了起来,他说那我去找吴哲比画比画。袁朗却摆摆手,让他别动。他说我跟许三多出去谈谈。你坐着吧。袁朗说着就和许三多出去了。皎月当空,几个路口的明哨雕像一般。袁朗示意许三多在空空落落的运动器械边坐下,许三多看着有些形单影只的家伙,很想立刻把他塑成心里的模样,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许三多就是他许三多。你这家伙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心事,跟我说说如何。袁朗希望许三多唠唠家常。许三多却说没有。真没有?我瞧你白天打靶时有些心不在焉。终于,许三多抬头看了看袁朗:队长,咱们下一步干什么?什么下一步?下一步的任务……如果您不方便说可以不说。你是急着要展望未来?也不是。袁朗说,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很需要一个目标。我跟你一样,刚从步兵转到A大队的时候觉得已经冲顶了,冒尖了,特茫然,不知道该干什么好。许三多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袁朗说:那说说你的。许三多说:我觉得……我的人生是这样的,军队不断给我新的目标,我跑,冲刺,通过,我喜欢这样。我喜欢军队的原因是因为军队给我目标,别的人肯定没有这么明确的目标,别的人也不会去追求这样的目标,现在……我急着知道下边的目标。袁朗觉得怪有意思地看了他一会,说:我知道了,你急着接受新的训练?许三多期待地望着袁朗。可袁朗说:你已经受训完毕了,剩下的你得自己学,小兄弟。这三个月你们跑了九千公里,耗掉了几万发子弹,你们的军事外语已经相当于四级水平,而且这些训练你们都是在全负荷三十公斤的情况下完成的。这三个月你们已经发挥了最大的潜能,我保证你一辈子也没这样学过东西。许三多一时显得更加茫然,有些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