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件小事,而且他认为,应该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让皇姑一无所知,尤其在晚上,藏在汹涌的人潮中,放火更是轻而易举,在他反复权衡利弊后,最终决定让手下得力干将梁师都来做这件事。
梁师都为了加强隐蔽,没有用自己的人下手,而是借用了京城无赖来破坏,原以为这帮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替自己把事情办妥,不料事情是办好了,人却失手被抓。
这让杨暕极为恼火,梁师都连这点小事情都办不好,他还有什么用?
“你说!你怎么向我交代?”
杨暕重重一拍桌子,满腔怒火,目光恶狠狠地盯着梁师都。
这两年梁师都办事一向得力,替杨暕做了不少大事,从无失手,这件事那个无赖头子王群也信誓旦旦向他拍胸脯保证,绝对没有问题,梁师都也觉得问题应该不大,人山人海围着彩台,除了彩台上八名侍卫外,台下再无人巡逻,应该不会失手,不料最后事情成功了,人却被抓,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道:“此事卑职也觉得有点蹊跷,怎么也想不通。”
“哪里蹊跷?”
“殿下,卑职觉得抓住两个纵火人是有可能,可他们怎么会抓住为首之人?他压根就在外围,没有任何参与,他们怎么会知道策划者是谁?”
“如果是他事先就暴露了呢?”
梁师都叹了口气道:“如果事先暴露,那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得手了,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杨暕眉头紧皱,梁师都说得有道理,当场抓住纵火者是有可能,可是连幕后策划者也一并抓住,是有点奇怪。
“如果他因为被人认出和纵火是一伙而被抓呢?”
梁师都摇摇头,“两个纵火者不是王群手下,他也很狡猾,那毕竟是乐平公主的台子,他便没有让自己的手下干这件事,而是买通了两个外乡人,今天才刚刚认识。”
这到底是怎么会事?杨暕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件事现在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人被抓住了,皇姑会不会知道是自己所为?他怎么交代这件事。
杨暕觉得头大如斗,本来是一件小事,就因为毁了宝盆和死了人,小事情一下子变大了。
杨暕背着手走了几步,终于忍下了这口气,这个梁师都他还有大用,他不想过于责备此人。
“你去把这件事前前后后弄清楚,如果有可能,直接给我杀了那个王群。”
……
杨暕的无毒不丈夫令杨丽华损失惨重,不仅她的无价之宝珊瑚宝盆被毁,几千两的金砂和金佛被烧毁一半,而且她府上的下人还被烧死一人,几百盏花灯毁于一旦,险些把她府邸也烧掉。
但更严重的是,失火造成修文坊的严重混乱,民众争先逃命,互相拥挤践踏,受伤一百余人,被踩死七人,这些帐都要算到她杨丽华的头上,给她的名声造成了极大损失。
杨丽华首先是自省,如果不是自己一时迷了心窍,从众搞什么盂兰佛光,这件事就不会发生,杨丽华决定承担起所有死伤者的赔偿责任,公开道歉,从明年开始,她绝不再参与这种炫富一样的盂兰佛光。
杨丽华坐在内堂的软榻上闭目沉思,这时她的管家走上前禀报,“公主,他们来了!”
杨丽华从沉思中惊醒,便笑了笑道:“请他们过来。”
杨丽华没有想到杨元庆会出现,这让她很惊讶,同时也很欣喜,一晃两年不见,她很想看一看杨元庆有多大变化,她心中充满了期待。
片刻,杨元庆快步走进了内堂,后面跟着裴家三女,裴敏秋脚扭伤已经好了一点,由裴喜儿扶着她,慢慢前行。
“卑职杨元庆参见公主殿下!”杨元庆上前深深施一礼。
“参见公主殿下!”裴家三女也一起施礼。
杨丽华笑着对裴家三女先点点头,这才回头有些埋怨地问杨元庆,“元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不来见我?”
杨元庆苦笑一下道:“回禀公主殿下,卑职进洛阳还不到两个时辰,准备明后天来看望公主殿下,今天是一场大火,才躲进公主府中避难。”
“哎!”
杨丽华叹息一声,“都怪我起了俗心,参加什么盂兰佛光斗胜,结果惹下大麻烦,明天不知会有多少人来我府上要儿女要父母,这都是我的责任。“
“不是这样,公主不必自责。”
杨元庆摇摇头道:“摆盂兰宝盆,扎花灯的权贵并不止公主一家,那为什么偏偏要要烧公主,公主为何不想想这里面的原因?”
杨丽华一愣,她听懂了杨元庆话中有话,便连忙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里面有人故意纵火?”
“正是这样!”
杨元庆点点头道:“而且纵火犯我已经当场抓到,公主不想审问他们一下,问一问究竟是谁指使?”
杨丽华大怒,原来是有人故意纵火,她脸如寒霜,重重一拍桌子,喝道:“把纵火犯给本公主带上来!”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七章 世情冷暖
片刻,杨元庆的亲兵将三名纵火犯提了上来,他们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跪在地上吓得浑身战栗。
“饶命!”
两名瘦小的男子哀声求饶,他们二人身材如侏儒,看起来就仿佛孩子,但实际上已经三四十岁,正是这种身材伪装,他们二人在夜间钻入彩台下,才不容易被人注意,以为是孩童顽皮。
另一名瘦高男子却紧闭双眼,一言不发,他知道闯下大祸,难以幸免,索性不闻不看,做一个哑巴。
“你们三人,竟敢烧本宫的彩台,毁我至宝,罪该万死!”
杨丽华想到她从前皇宫带出的白玉盆被毁,死伤惨重,名声被败坏,她顿时恨得咬牙切齿,杨丽华从不轻易杀人,但这一刻,她却想将这三人碎尸万段。
“你杀我们吧!”
瘦高男子闭着眼睛道:“我什么都不会说。”
两名侏儒男子却磕头哀求道:“此人叫王群,我们是被他指使,我们是汉中人,第一次进京,求公主饶我们一命。”
杨丽华走到他们面前,冷冷问道:“我要知道,是谁指使你们所为?”
瘦高男子哼了一声,却不一言不发,杨元庆走上前,笑了笑道:“知道我为什么会抓住你吗?我看见了你和梁师都的密谈,你叫王群,对吧!”
瘦高男子狠狠呸了一声,又扭过头去,杨元庆却不恼,回头对杨丽华道:“公主殿下,这件事能否交给卑职全权处置?”
“可以!”杨丽华点点头。
杨元庆这才对瘦高男子笑道:“我们做个交易吧!你说出幕后主使者,我让公主殿下饶你一命,放你离开京城,如何?”
瘦高男子低下头,半晌不语,杨元庆知道他已动心,便又继续道:“你也应该明白,有人肯定要杀你灭口,我就算把你放出去,无论于公于私,你都必死无疑,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本帐,你和我无冤无仇,虽然你毁了公主至宝,但公主也不会找你赔偿,所以你只要配合我,我放你走。”
说到这,他的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两个侏儒男子,瘦高男子明白杨元庆的意思,直接纵火的人有了,需要再找出幕后主使,他也知道齐王必然要杀自己灭口,人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如果能活命,他当然也想求一命,瘦高男子沉声道:“我如果说了,今晚就放我走?”
“可以!”杨元庆答应了。
瘦高男子立刻在杨丽华面前跪下:“公主殿下,今晚之事,是齐王在幕后主使,他派手下梁师都和我们联系,承诺事成之后,给我两千吊的报酬,已预付给我一千吊,如果能毁掉公主殿下的宝盆,他会另付我一千吊,公主殿下,小人句句是实,不敢有半点欺罔。”
“原来是他所为!”
杨丽华的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毁自己的至宝,杀自己的下人,败自己的名声,杨暕竟是如此歹毒。
“公主殿下,不如把这件事交给圣上来裁决?”杨元庆建议道。
杨丽华摇了摇头,“对圣上而言这只是一件小事,毁几样东西,死几个人他不会放在心上,大不了赔我几件东西,他不会处罚齐王,我何必去自取其辱?”
“可这件事就算了吗?”
“算了?不!”
杨丽华冷笑一声道:“这件事我会记在心上,有一天我会让他知道我的厉害,让他后悔今天的所为。”
她一指几名纵火者,吩咐杨元庆,“把他们带下去吧!这件事我不想再问。”
杨元庆给几名亲兵使了眼色,亲兵将几名纵火者提了下去,瘦高男子大声喊道:“你答应我的,今晚放我走!”
“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你,自然会放你走。”
亲兵将他们押了下去,杨元庆又问杨丽华,“公主殿下,可以放了他们吗?”
杨丽华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答应,我怎好让你失信,由你处置吧!我就不过问了。”
杨元庆点点头,走出了内堂,一名亲兵立刻上来请示,“将军,放他们走吗?”
杨元庆回头看了一眼内堂,见杨丽华正在和裴家三女说话,他低声吩咐道:“把他们带到城外宰了!”
“那个瘦高男子呢?”
“也一并杀掉!”
……
发生在中元节前夜的修文坊失火事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了,杨丽华出钱百万,赔偿大火中的死伤者,同时她向隋帝杨广上书,自担责任,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但对杨广而言,这确实是一件小事,他将杨丽华的奏折压下,不做任何评价,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次日一早,杨元庆带着他的亲兵来到了安业坊杨府前,在杨府前面打广场上搭着一座大棚,那是杨素的灵棚,尽管杨素已经下葬,但灵棚却未拆,供亲朋好友前来吊孝,将在九九八十一天后拆除。
大棚内布满了白色长幔,正中一张长桌上摆满四时果品,供奉着杨素的灵位,百余名僧人在念经为杨素超度,十几名杨府子弟披麻戴孝,跪守在杨素的灵前,这时,内史侍郎虞世基在杨约和杨玄感的陪同下走进了灵棚,虞世基这是第二次来吊孝了,礼数很足。
虞世基文采卓著,擅长书法,他曾在三天内为隋帝杨广写了数百道圣旨,无一错字,而且句句贴杨广之心,杨广竟找不到一处可更改之处,令龙颜大悦,虞世基由此得宠,入阁参与军机要务,成为七重臣之首,权势甚至超过了他的顶头上司内史令杨约。
朝廷虽然有吏部,但杨广却不给他们吏权,而是将吏权给了七名内阁重臣,称为选曹七贵,两年一换,可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都会延续,但这一次杨玄感改封礼部尚书,不再成为选曹七贵,实际上就是被排除了内阁重臣范畴,而沉寂了两年的宇文述重获重用,成为选曹七贵。
虞世基是选曹七贵之首,实际上选吏之权完全被他控制,谁上谁下,皆由他一人说了算,他趁机大肆卖官捞钱,越级提拔,私授高位,令朝野沸腾,尽管朝野愤恨,不少人上书弹劾,杨广却充耳不闻,虞世基趁机报复,所有弹劾他之人一律被寻衅削职,从此朝野无人再敢说他坏话。
虞世基虽然为人骄横跋扈,但他的表面文章却做得很好,为表现对上司杨约和故去重臣杨素的尊重,他两次来杨素灵前敬香,虞世基在蒲团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两旁的孝子孝孙则跪下磕头回敬,虞世基随即为杨素的灵位敬上三支香。
“虞使君,这边请!”
杨约陪同虞世基在一旁桌前坐下,虞世基捋须叹息道:“司徒昨日已经下葬,圣上亲自扶灵,皇恩浩荡,我想司徒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
“多谢虞使君两次来吊孝!”杨玄感拱手谢道。
父亲已经去世,杨家也得到了应有的名份,此时他们更关心活人的利益,杨玄感的长子杨峻出任上党县令已经五年,杨玄感想把他调进京中为官,其次他的次子杨嵘在一年多以前因为出言不逊,被革除了齐王府兵曹参军事之职,现在坐在家中无所事事,杨玄感也想为他谋一个职位。
这两件事,虞世基第一次来吊孝时,杨玄感已含含糊糊对他说过了,不说两个儿子的官职都解决,至少虞世基应该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帮忙解决一个,这对他而言,是举手之劳。
“虞使君,上次我说那件事,不知……”杨玄感见虞世基闭口不提两个儿子之事,便忍不住提醒他一下。
虞世基面露难色,“杨尚书,那件事我很难办,我看过令郎的吏部考评,去年考评是中中,德行不著,按照朝廷的规定,必须连续三年考评为上,才能调为京官,至于次子嵘,我会留意,将来如果有合适的职务,我会优先考虑他,杨尚书,真的很抱歉。”
杨玄感心中暗怒,前两天苏威之侄从县尉越级升为礼部郎中,这件事他很清楚,苏威也没送什么礼,就是一个人情,虞世基肯给苏威这个人情,到自己这里却要公事公办,至于次子嵘,那明摆着就是婉拒了,虞世基所说的‘将来’,还不知是何年何月?
杨约在一旁也有点看不下去,这虞世基肯来吊孝两次,面子给足,但真求他帮忙,他却又肯了,难道自己兄长刚去世,世人就对杨家不买账了吗?
“虞侍郎,我内史省不正好有个内史之职空着吗?杨峻才学很不错,就给他这个机会吧!”
杨约是虞世基的顶头上司,但实权却远远比不上虞世基,他只能用一种商量的口吻,希望虞世基能给他个面子。
虞世基沉吟片刻,便笑道:“这样吧!这件事我提请内阁商量一下,如果大家都不反对,我就破格授他内史之职,两位看如何?”
杨玄感和杨约面面相觑,他们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虞世基竟然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杨家吗?还居然来杨府吊孝两次。
就在这时,一名杨家子弟从外面飞奔进来,对杨约附耳说了几句,杨约脸色一变,对杨玄感道:“元庆来了,要进来吊唁!”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八章 吊孝风波
杨元庆身着孝服出现在灵棚门前,三四十名杨府子弟挡在灵棚门口,目光警惕地盯着他,集结成人墙,不准他入内,杨元庆也不着急,他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