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背对着他。
“现实逼迫着我不得不相信。”他顿了顿,再次开口,“你和苏多颜是在哪里认识的?是……是在李希妍口中所说的‘午夜诱惑’认识的吗?”
最后一句话,顾泽年问的很艰难。
“不是。”好半天,蓝正熙才摇头。
“那是?”
“跟你一样。”
蓝正熙说着,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漫天的大雨,俄顷之间变成了海水。
时光如同沿着来路又倒了回去,他苍白的脸泛起微微红润的光泽。
“玛瑙海?”
蓝正熙沉默着点头。他知道背后那双眼睛,一直凝视着他。
顾泽年终于被他激怒了。
“蓝正熙,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他咆哮起来,突然觉得眼前朝夕相处的朋友,越来越陌生。
“欺骗你,因为是朋友。告诉你,也只因为是朋友。”
蓝正熙转过身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雨帘的阻隔下,遥遥相望。友情的深沉与爱情的仇恨,太多的情感互相纠结。
被泪水和雨水混迹的脸,清晰鲜明地烙印出青春的迷茫和疼痛。
“少他妈再跟我讨论什么朋友!都是狗屁!”
顾泽年声嘶力竭地喊道,喉咙的青筋突兀地冒出,像蜿蜒爬行的小蛇。
像是身体里重要的一部分器官被生生地撕裂,分裂。巨大的伤口,永远没有愈合的机会。
腐烂了。
发臭了。
死去了。
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溢出眼眶,消失进雨里。看不见。
“泽年。”他笑着说,“最后陪我抽支烟吧!那么——下次再见面时,我们,就是敌人了。”
蓝正熙说完,习惯性地将手插进裤兜里,朝门里的楼梯走去。
顾泽年随后跟了进去。
不久,楼道里重新弥漫起乳白色的烟雾。像扩散不去的大雾,遮挡着少年的脸。
“恨我吗?”蓝正熙问。
“你小子明知故问。”
“那么,你还爱她吗?”
此时,烟已经快抽到一半了。还剩下半截烟的时间,就到了朋友关系的终结。
顾泽年深深地吸了口烟,再缓缓地吐出。
还是重重地点头,“爱。”
这个字之后,就是冗长的沉默,两个人兀自抽着烟。
蓝正熙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泽年,我再以朋友的名义最后提醒你一件事情。”蓝正熙停止抽烟,“苏多颜是个好女孩!也许我们都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
手指传来灼痛感,烟已经燃到了尽头。两个人同时扔掉了烟蒂。
顾泽年站了起来,脸上像是突然之间就戴上了一层冰冷的盔甲。
他目不斜视地说:“再见。加油。”
脚步声逐渐变小,消失。
蓝正熙刚刚被烟雾熏干的脸,又重新蒙上了水雾。
13
我知道,这次说再见是真正意义上的再见。
过去的朋友,现在的敌人——顾泽年。其实,刚才我很想对你说,苏多颜就是同学们传言的那样不堪,这样,我就少了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可是,我仍旧无法控制自己,选择了告诉你真相。
因为那个最后的时刻,我们还是好朋友。
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好朋友。
蓝正熙。
第七章 并蒂莲花·渴望
你知道吗?
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只不过是再次重温你的温柔,再次将你拥入怀抱。
你知道吗?
我所有的渴望,只是你伸出慈悲怜悯的手,给予我一点点,卑微的,微乎其微的温暖。
如果我们的来世是一朵花。
我只愿与你化作——从同一根茎开出的,全世界最幸福的并蒂莲花。
永不分离。
同生共死。
1
好些天,苏多颜没有去过学校。而流言蜚语却在沐林中学如火如荼地传播着。
顾泽年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原本凑在一起聊得正起劲儿的同学,只要他走过去,声音就立刻戛然而止。
有天午休,他趴在桌子上睡觉。桌面上,各种各样课目繁多的参考书堆积成高高的山丘,遮挡住了他的头,以至于给人座位没人的假象。
顾泽年正要进入梦乡,就听到刚进教室的几个女生的对话。
“苏多颜有几天没来上课了?”
“加上今天都三天了,我估计啊,她肯定是没脸见人,藏起来了!要是换成我,干了这样的事情被曝光,我也受不了!”
“唉,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平时看着清高得不得了,原来是这种货色!可惜了,太可惜了。”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对了,她会不会从此消失了吧?”
“啊……你的意思是……她自杀了……”
女生们的声音越说越小,显然已经有胆小的开始害怕了。
顾泽年故意发出几声轻咳,抬起了头。看见苏多颜的同桌那薇也在其中,她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正要说什么。那薇回过头来,看到顾泽年先是一惊,赶紧闭嘴了。
周围的女生也不再说话。将阵地转移到了走廊。
顾泽年面无表情地拿出下午要上的课的书本,想用学习来麻痹自己。却发现怎么也静不下心,纸面上的字迹逐渐模糊,跳来跳去。然后,变成几个硕大的黑体字——她自杀了?苏多颜,自杀了?
胸口跟随着快速跳动的心脏,剧烈起伏着。顾泽年额头上的汗珠越渗越多,深秋凉爽的天气里,他却感觉到烧灼般的闷热。
他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就像是将全世界的恐惧都汇集在头顶,开出硕大饱满的花朵。
上课铃敲响之前,顾泽年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煎熬,他决定去寻找苏多颜。
考虑到有一部分学生会到校外的餐馆用餐,因此中午校门的管理并不严格。顾泽年很轻易地就出了校门。
他记得李希妍说过,他是在“午夜诱惑”拍摄的那些照片,那么苏多颜也许会在那里出现。
顾泽年拦了一辆出租车,刚上车就说明了目的地。
“小伙子,你是第一次去那里吧。那种地方都只有晚上才营业的,你现在去也白搭。”司机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好心地提醒。
“你只管开车就行了!”
顾泽年不冷不热地说。
司机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开车。
在酒吧门口停车,果然大门紧闭着,只有门口几个少年蹲在一起抽烟。
顾泽年付账下车,硬着头皮走到门前,轻叩大门。一连敲了好几次,都没有人应声。
他不甘心地继续敲,却听到空气中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他回头看到几个抽烟的年轻人,早已经笑得东倒西歪。
“喂,校服!你还真是持之以恒呢,你那兄弟憋得难受了吧!”其中一个黄头发小青年挖苦道。他周围的人顿时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顾泽年刷地红了脸,正准备走人,却又被叫住了,“校服,要不要哥们儿几个介绍个妹妹给你玩啊?”
“就是,只要价格合适,保准比这里面的小姐还要嫩。”有一个人接过话。
原本隐匿的伤口,就这么突然暴露在阳光之下。再慢慢地腐烂,成千上万的蛆一点点地咬碎,吞噬。
喉咙里不断有腥臭的味道往上涌,顾泽年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压抑这令人作呕的味道。
“哈哈,迫不及待啦!”
不知是谁冒了一句,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顾泽年握紧了手心,萌发了与这群无赖拼命的想法。他沉着地向他们走去,快临近时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是,我想要一个女人。”
“你身上有钱吗?”
“有,但是你得帮我找到我想要的那个女人。”顾泽年面无表情地说。
“你说名字吧,我们那里小姐多着呢!”一个混混熄灭了烟站了起来。
“苏多颜,我要苏多颜。”
“你说的是那个唱歌的女孩吧!她不行,你挑别的吧!”看出顾泽年眼中的疑惑和失落,他凑到他耳边,“那丫头早被有钱人收藏了,你死心吧!”
2
有一双隐形的手,穿越广域的天空伸向他,将全身的骨骼抽离出身体。
散沙似的往下坠落。
3
顾泽年回到维多利亚公寓自己的家,一进门就全身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
“泽年,你这上课时间怎么跑回来啦?”母亲从卧室出来,惊愕地望着沙发上的儿子。她靠近他,惊慌地发现儿子脸色惊人的苍白。“天哪!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母亲说着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顾泽年一把推开了她的手,“妈,我没事,高三学习太累了而已。”
“泽年啊,妈不是让你不要那么拼命吗?以你现在的成绩,考个重点大学根本都不成问题。”母亲满脸的心疼,她长久凝视儿子疲惫的脸,好半天,发出长长的叹息,“唉,你个倔脾气!要是你听话点儿,继承你爸的事业,哪里用得着这么累啊!”
顾泽年明白,母亲说的爸爸是现在的继父,那个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人。从心底来说,他并不讨厌他,甚至感激他给予的丰盛的物质。可是,却也无法真正地接受他。
有一条鸿沟横跨在他们中间,被亲情的血液阻隔开来。不是很宽,却终生无法逾越。
“妈,我想安静地休息一会儿。”他说。
“随你了,一说这事你就给我绕关子。跟你死去的爸一样倔。”母亲还在继续唠叨,顾泽年索性来个闭目养神。
母亲见顾泽年睡熟,又开始心疼了。她找来棉被小心翼翼地替他盖上,又去厨房盛了碗鸡汤,放进微波炉里。写了张纸条,嘱咐顾泽年醒了记得喝下。
不久,响起了客厅大门开合的声音。母亲去对面的李希妍家搓麻将去了。
确定母亲离开后,顾泽年重新睁开了眼睛,他快速地找到纸条,匆匆看了一眼,就将它搓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她不行,你挑别的吧!
——那丫头早被有钱人收藏了,你死心吧!哈哈!
耳朵里反反复复就是这么几句话,像万恶的诅咒,吵得他不得安宁。大脑一片混乱,甚至产生轻微的幻觉。
眼前展开一幅奇怪的画面:地底突然冒出一棵巨大的疯长的植物,再从同一个根茎上开出两朵硕大的花盘。一朵洁白芬芳,一朵俗艳腥臭。两朵花肆意地绽放。像是进行着比赛。
接着,花瓣开始夸张畸形地变形,竟然变成了海边的小尾巴和现在的苏多颜。两张脸像蟒蛇般纠缠盘踞,被分泌出的黏稠液体粘连成一张脸。
顾泽年揉搓着红肿的眼睛,眼泪簌簌地往下滴落,怎么也擦不干净。
身体里储藏的水分,仿佛跟随着流出。液体流经的空隙,来不及合拢。
千疮百孔,无法填补。
顾泽年光着脚,像个木头人般径直往厨房走去。打开微波炉,取出鸡汤,咕噜咕噜几口就喝光。又开始寻找食物,像一头处在饥饿暴躁中的野兽。重复又一次疯狂地猎食。
他将冰箱里的食物搬出来,索性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像个木偶人般,重复着塞食物和囫囵吞咽的动作。
暗的光影从窗户里倾斜着照在他身上,面无表情的脸,泛出破碎的光泽。裂开的嘴唇,就像是空洞的入口。
永远无法填补,完满。
咯吱——
厨房的门突然被打开,李希妍从门里闪了进来。她惊愕地望着顾泽年:“泽年,你……”
顾泽年抬起头,目光里闪过浓重的阴影,嘴里尚且含满了食物,他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进来了……出去……”
食物哽咽在喉咙,话未说完,他便发出剧烈的咳嗽。
李希妍慌忙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给他。
顾泽年大口大口地喝水,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泽年,你很饿吗?”李希妍悲伤地看着他起伏不断的喉结,眼底瞬间涌起疼痛的泪光。
“我饿不饿不关你的事情,你不声不响跑到我家来干什么?”顾泽年用手背擦干净嘴唇,这时他才发现满地都是食物的包装袋,保鲜膜……在光洁的地板上,像一朵朵腐败溃烂的花朵。
肠胃一阵痉挛的疼痛,酸水通过食道,不停地往上蹿。
他又感觉到恶心了。于是慌乱地收拾残局。
“你妈去我家时说你今天没去上课,让我过来看看你醒了没!”李希妍边说边蹲下来,帮着收拾,“你妈怕万一你没醒我敲门会吵到你,就把钥匙给我了,所以——”
“所以你就鬼一样的晃进来啦?”顾泽年没好气的嚷嚷。
李希妍沉默着点头。
一想到进门时看到顾泽年暴饮暴食,满嘴沾着食物碎屑的样子,就让她心疼到崩溃了。
“好了,收拾完了。你可以回去了。”顾泽年站起来,冷冷地下逐客令。
李希妍背朝着他,站着没动。
顾泽年顿时火了,这个女生像梦魇一样纠缠着他,如果不是学校里那可恶的宣传画,他至少可以每天见到苏多颜。可是,现在,她是生是死?又在哪里?他统统无法知晓。
即使她是他生命中最耻辱疼痛的肿瘤,也不容忍别人触碰伤害。
只能自行了断。
“李希妍,让你出去,听到了没有?耳朵聋了吗?”顾泽年说着推了她一把。她依然站着没动,宛若一尊矗立的石雕。
感觉到异常的顾泽年用力扳过她的身体,女孩泪流满面的脸庞瞬间映入他的眼帘。
她在他的暗色阴影里,苍白的脸上像蒙了一层面具,迸发出波光潋滟的微弱光芒。
“好吧,我不赶你走!”顾泽年口气明显的缓和,“你想在这里干嘛就干嘛,可是我得出去了。”
他说着放开她的肩膀,刚走出没两步,又被李希妍一把给拽住了。
“泽年哥,你是去找她的吗?”
顾泽年沉默着,甩开她的手,几步跨出了厨房门。
“顾泽年,你宁愿要个妓女也不愿意要我吗?你果然天生就是条贱命!”李希妍追了出去,冲他喊道。
“我就这辈子打光棍,也不会要你!你,对我死心吧!”
他的声音决绝冷酷。
穿透空气,犹如疯长的藤蔓植物,缠绕在喉咙。李希妍痛得失去了声音。
空洞迷茫的眼睛,像一潭干涸的枯井。竟然,没有了任何的水分。
顾泽年穿好鞋子,一脚跨了出去。门关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记得把钥匙还给我妈!”
这次出乎意料的,李希妍竟然没有追上了。
没有乘电梯,顾泽年从九楼一口气奔跑到楼下,蹲在楼梯口大口喘着粗气。
——你果然天生就是条贱命!
顾泽年揣摩着这句话的含义,恍然醒悟了。李希妍是联系他不堪的童年来影射他的现在吗?这么说来,她早就知道苏多颜已经和蓝正熙……
他不敢再想下去。
一想到这些,就好比在心脏里撒满了荆棘的花种,只等着冲破头颅,浓烈丰盛地盛开。
王八蛋!
顾泽年恨恨地咒骂。视线逐渐模糊,他伸出手胡乱地抹了把脸。
满手心潮湿的液体。
4
顾泽年在离城的大街上漫无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