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尾巴。
他看到光脚坐在沙滩上的女孩,轻声唤着她的名。海水轻缓地漫涨,浸湿了她白色的吊带棉布裙子。白皙的胸前,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在阳光下妖娆诡异地盛开。
泽年。
她回过头来,回应他。湛蓝清澈的眼睛,犹如碧波荡漾的海面,波光潋滟。
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落下泪来。
他向着她靠近。
脚步声在她身边停止,淡淡的柠檬味夹杂着大海的味道扑面而来,在空气里细细地蔓延。于是她伸出手,等待着一只温暖的手,将她握紧。
他握住她修长冰冷的手,心疼地望着她的眼睛。
这个女孩,从第一天认识,就像个谜团。她从不与他对视,仿佛羞怯的孩童。她也是个让人担心的糊涂虫,经常摔跤,让他心也疼完。可是,她身上纯净的气质却将她和周遭的人轻易地区别开来。
当他在玛瑙海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把心弄丢了。
她站了起来,身体沿着他的手臂向他靠近。
他一低头就看到女孩胸口的红色朱砂痣,美得让人失去了魂魄。
剧烈起伏的胸口发出浓重的喘息声。顾泽年鼓起很大的勇气,终于第一次拥抱住了他倾慕的女神。
她匍匐在他胸口,像个娇弱的猫科动物。
〃小尾巴,我……我喜欢你。〃他压低声音勇敢地说。
她无语,空气里只有潮汐起伏的隆隆声响。
突然,他感觉到有温暖的液体掠过肩膀的皮肤。他知道她哭了,女孩的忧伤让他心脏痉挛着疼痛起来。
几秒之后,心脏的疼痛逐渐被背部传来的巨大痛楚取代了女孩长长的指甲,划破了他皮肤的纹理,深深地陷了进去,流淌出血腥的芬芳。
大颗大颗的眼泪跟随着凛冽的痛楚,潮湿了他密集的长睫,又滴落在女孩笑靥如花的哭泣的脸上。
泽年,我不爱你,至少现在我们无法相爱。
她异常坚定地说。
然后,她的双臂失去了力量般,慢慢垂下。直至与他的身体分离。
那一刻,爱还未开始却已经被搁浅。
所有的悲伤和疼痛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只用了一秒的时间,便将他的整个人都桎梏进了无止境的黑暗里。
永远得不到救赎。
天台的门再次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满怀着重新点燃的希望,擦干眼泪,带着笑容回过头去渐渐打开的门缝里光影重叠。一个穿着浓重朋克味道衣服背着画夹的少年,从突兀射进的阳光里走出。
〃蓝正熙怎么是你?〃
〃是我你很失望吗?〃
少年反问道。
〃没有,有点儿意外而已。呵呵。〃顾泽年迅速调整情绪扯出僵硬的笑容,试图掩饰住内心的失落。可是,他并不知道,他那一瞬间情绪的变化,已经被敏感的蓝正熙捕捉在眼里。
〃你有毛病,不是我还会有谁啊!〃
他不满地摇头,去了天台的另一边,选择了视线开阔的位置,摆好画夹,铺好画纸。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蓝正熙开始神情专注地作画。
〃你要开始绘画了吗?〃
顾泽年踱到他的身后,明知故问。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画纸上。没有来得及上色的画面,依稀可以看见一整片波澜起伏的大海,还有海边长发的女孩。
是这样熟悉到心痛的画面。顾泽年的眉头一点点锁紧,形成一个清晰的汉字川。
像是受到惊吓似的,蓝正熙惊慌地回过头。
〃你去过海边?〃顾泽年疑惑地问。
〃没有。〃蓝正熙很快恢复平静,冷冷地继续补充,〃想象的。〃
顾泽年没有再追问,与蓝正熙三年的交情,让他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这已经是他最好的状态了,他们刚认识那阵子,患有轻度自闭症的蓝正熙几乎是不说话。以至于他误以为他是哑巴。
蓝正熙撤下那幅未完成的画稿,重新换上一张洁白的画纸。谁都不再理谁,空气愈发显得干燥。仿佛轻轻一张口,就会有火焰窜出来。
〃有烟吗?〃
为了掩饰这样的尴尬气氛,顾泽年伸出手问。
蓝正熙将画纸固定好,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他足足五秒,沉默着将手伸进了裤兜。
〃给。〃
他摸出三五的香烟,抽出两支,将其中的一支递给顾泽年。再摸出打火机,点上。
烟雾瞬间弥漫进空气,乳白色的烟雾遮挡着两张不同风格,却同样英俊迷人的容颜。
直至看不见。
顾泽年眼底浓重的阴影,终于跟随着滚烫的泪花,消逝。
7
放学的铃声刚敲响,同学们已经开始偷偷摸摸地收拾书包,只等老师一声令下,就像离弦的箭般冲出去。
趁着最后的几分钟,那薇再次询问起她今天下午已经问了千百遍的问题,〃多颜,你跟班长大人是怎么约会的?〃
〃我说了我没有去。〃苏多颜头也不抬地说,继续抄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
〃切鬼才相信呢?你知不知道,全校有多少女生想做他的女友,真是搞不懂你。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你不抓住才是脑袋有毛病呢!〃
〃随你怎么想。〃
那薇正想继续挖掘猛料,却被苏多颜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她狠狠地瞪了眼旁边冰山一样的女生,不甘心地收拾起书包。
放学不到五分钟,教室里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同学。
桌椅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横陈着,在夕阳的照射下,折射出颓靡慵懒的光芒。
细细的尘埃在空气里旋转飞舞。
一切都这样的寂寞。
苏多颜将所有的书本都装进了书包,涨鼓鼓的,用了很大的力道才将拉链拉上,再背到背上。
沉甸甸的重量压迫着她,整个身体跟随着往下坠。可是,当她想到妹妹苏多爱摸到这么多新书的快乐的模样,心中又有了瞬间的满足。
〃苏多颜〃
软糯的声音唤着她的名,还未等她回过头去,顾泽年修长的身体已经挡在她前面的走廊里。
她站在他投射下的阴影里,微小成一颗尘埃。
〃可以让让吗?〃
她抬头,迎着男生深邃眼眸发出的犀利的目光,倔强地问。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为什么?〃他扯开了话题,沙哑的声音隐藏着巨大的疼痛。
〃你认错人了。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
〃你撒谎。你在撒谎。〃
〃随你。世界上同名同姓,或者长得相同的人多了去。我们原本就是陌生人。〃
她声音冰冷,连她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氤氲起寒冷的雾气。
〃哦,天!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玛瑙海你不记得了吗?〃
他泪眼蒙眬地凝视她熟悉又仿佛突然陌生的脸。
〃我从未见过大海。〃
苏多颜仰视他,瞳仁里是冰冷的气焰她已经全然漠视眼前男生的眼泪。
像是丢失了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顾泽年喉结剧烈起伏,努力控制那即将决堤泛滥的泪水。
空气里突然生长出无数的藤蔓植物,一圈圈地缠绕在喉咙,直至无法呼吸。
苏多颜不再理会他,她使劲儿将书包往上提,侧着身体,从他身边默默地离开。
擦肩而过的刹那。
他在夏天的味道里,捕捉到一丝大海咸腥的味道。
夕阳的光线迅速收拢,眼前转瞬黑暗成一片。
就像是身体最后的温暖,被生生地抽离。顾泽年慢慢地蹲下身体,伸出双手,捂住了双眼。
晶莹的液体,溢出狭窄的指缝。
8
沿着蜿蜒的木头楼梯,苏多颜向着她的家走去。每迈出一步,阁楼便颤抖着,发出轻微细碎的声响,一如女人隐忍的哭泣。
在斑驳的木板门前,她停留了下来,伸出手臂,擦干眼角的泪痕,反复练习着微笑。
虽然她知道苏多爱看不见,可是,她仍旧像她车祸发生前,眼睛未失明时那样,总是把最美的微笑留给她。
确定笑容自然之后,她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刚开门,小狗麦兜便欢喜地叫着,摇头摆尾地奔向她。
她抱起它,亲吻它毛茸茸的额头。
〃姐姐,你回来了,那我们现在吃饭吧。〃苏多爱从厨房摸索到门口,满脸的笑容。
〃你又做饭了?〃
〃嗯。〃
〃万一摔倒怎么办?以后要等我回来做饭。知道么?〃
她将麦兜放下,三步跨作两步奔过去搀扶起妹妹。
〃姐,让我为你做饭吧!〃苏多爱低低地祈求,〃我不想变成废人。能为你做些事情,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我就会很满足很开心。〃
〃小傻瓜,你陪在我身边就是对姐姐最大的帮助了。〃
〃嗯,我们开饭吧!〃
晚饭吃完,刚好七点半。
最后的阳光也被收回,浓郁的黑色墨汁般地泼洒进天空。
苏多颜在厨房洗刷碗筷,先倒入洗洁精,再用钢丝球细致地擦洗。麦兜在她脚边蹭来蹭去,发出小声的呜咽,向她索要食物。
苏多颜将狗粮倒进它的小碗里,它立刻不叫了,前爪蹬成八字步,与食物奋战。
卧室里有昏暗的光,打开的窗帘上,倒映出少女弧线优美的侧面。
〃多爱,姐姐今天将所有的新书都带回来了!〃苏多颜洗刷完毕,打开书包,将新书一本本地摊开在床上。
〃哇,我已经闻到了,油墨的味道,真香啊!〃苏多爱兴奋地伸出手,用指肚抚摸着书本。就像突然之间荡漾起涟漪,再一圈圈地扩大。
她欢喜地笑了。
〃姐姐今天教你语文,你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开始,等一会儿我还得出去。〃
〃姐,你要去哪里?〃笑容赫然僵硬,再消失。苏多爱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还是……还是那个夜总会吗?〃
〃……〃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对么?〃
眼泪堵在眼眶,一眨眼就会滴落。
〃姐姐,要是我们可以找到那个肇事司机,拿到医药费。你是不是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要是我的眼睛无可救药该多好啊!〃
苏多爱终于无法抑制地哭泣,隐忍的声音,瞬间变成利剑,将苏多颜全身的经脉割断。
〃多爱,我换了一份工作,现在……姐姐是个服务生……〃
苏多颜慌张地抱紧了哭泣的女孩,她别过了头,艰难地开口,为自己的谎言而内疚。
〃真的吗?〃
〃姐姐什么时候欺骗过你呢,小傻瓜!〃她流着眼泪笑着回应。
〃太好了,姐姐。那我们快点儿开始讲课吧,顺便给我讲讲新学校发生的新鲜事情,行么?〃明媚如阳光的笑容,重新浮现在苏多爱苍白小巧的脸上。
〃好啊。〃
苏多颜放开她的身体,悄悄地擦干泪痕,犹豫不决地考虑了半晌,故作轻松地答应了。但是,她并不打算将顾泽年和她在同一班级,以及他现在也没有忘记她的事实告诉多爱。
如果撒谎已经是错误,那就错到底吧。
9
深夜的离城。
窒息般的安静,偶尔一只飞鸟被惊醒,发出长长的鸣叫。将天空黑色的脸生生地撕裂,裸露出巨大且无法愈合的伤口。
苏多爱一直将姐姐送到阁楼下,亲吻了她的额头,这才抱着麦兜,摸索着楼梯回家。
颓败的阁楼,又瞬间开始哭泣。
直到声音消失,确定妹妹苏多爱已经回家。那些温暖悲伤的眼泪,终于像没有拧紧的水龙头般,不停地流出眼睛。
〃午夜诱惑〃酒吧此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盛况。
还未走到门口,就远远地听到梅姐用拖长发嗲的声音喊着她,〃苏多颜,你快点儿好不好?马上就轮到你了……哦,天啊!你还没有化妆换衣服,你可真是个麻烦的女孩……哦哟,当时我怎么就答应让你来做驻唱呢。〃
〃对不起……〃
苏多颜气喘吁吁地奔跑到门口,小声说。
〃得了,我的姑奶奶,拜托你以后别再这么磨蹭了好不好?算我梅姐求你了……快去吧!〃
直到穿过酒吧华丽古朴的雕花木门,梅姐的声音仍旧远远地传来。
灯影交错的舞台深处,五彩缤纷的光束汇集在她的头顶。
她穿着深蓝如大海的礼服,戴着酒红色的波浪长卷发,握着话筒安静地唱着王菲的《我愿意》。空灵缥缈的声线,穿透浑浊的空气,震撼着所有人的耳膜。
她孤独地站在舞台中央,像朵迷离盛开的蓝色鸢尾。
庸俗却又高贵。
这么近,却高高在上的远。
酒吧阴暗的角落里。
蓝正熙沉默地喝着生力啤酒,细碎的长发,遮掩着他忧伤的眼睛。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听到声音,他缓缓地抬起头。犀利敏锐的目光,越过人潮汹涌的大厅,停留在舞台上唱歌的女子身上。
然后,像有雷电瞬间穿过身体,手中的杯子刹那掉在地面。发出支离破碎的钝重声响。
心脏,蚂蚁吞噬般的疼痛着,簌簌颤抖的身体抽搐着。
跟随着玻璃,一起碎裂,碎裂。
模糊的视线里,展开一幅大海的画面。玛瑙海深蓝的海水,晶莹浪花扑打着往岸边推。
冰冷的海水,漫过他的胸口。
直至,无法呼吸。
第二章 蓝色鸢尾。破碎
你的手心。
藏着蓝色鸢尾般破碎的秘密。
蜿蜒的纹路,通往天涯海角抵达天堂地域,却通不向花期绽放的时节。
寂寞深浓,爱也深浓。
你感觉到了么?
那颗渴望向你靠近的心,连同整个人。
找不到方向了,亲爱的,粘在蜘蛛错综复杂的网里。
那个可以救赎的人。
是你。
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
1
如果你真的忘记了我。
那么我宁可化作一团火焰,将自己燃烧,化作一摊灰烬。
在你的眼前,流尽我最后1000CC的眼泪。
顾泽年。
维多利亚公寓A座13号。
九楼的窗口透出微弱的光圈,涟漪般柔软地弥漫进空气,将黑色的夜幕凿出一个洞穴。
顾泽年躺在床上,手心玩弄着一枚紫贝壳。长久的抚摸,它已经变得异常的光滑。紫色的带着些许杂色的壳身,在昏暗的光线里泛起微蓝的光泽。
这枚紫贝壳来自玛瑙岛的大海。是他唯一带回的物品来自一个女孩的馈赠。
泽年,世界上最美的声音是大海的歌声。将紫贝壳放在耳边,你就可以听见了。喏,就是像我这样。
女孩声音纤细且温和。
她将脖子上的紫贝壳取下,放到耳边,侧耳倾听,发出清澈的笑声。
他打量这枚颜色古怪的紫贝壳,好奇地凝视她的容颜。
女孩似乎感知到他的疑惑,她没有抬头,沉默不语地举起紫贝壳,示意他试一试。
顾泽年接过紫贝壳,模仿着女孩的样子,将贝壳的洞口靠近耳边。
先是有细细的流水声,像是从广域的天空传来。不久,耳边响起隆隆的声响,似是大海潮汐的涨落声。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渐渐颠覆了他所有的听觉。
他欢喜地笑了。雪白牙齿,在阳光下发出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