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没人告诉他要来见谁,所以看到躺在床上的霁云时,男孩明显吃了一惊,却又很快把惊讶压下去,一言不发的在霁云床前坐下。
霁云上上下下打量着男孩,良久终于轻轻道:
“我们又见面了。你没事儿,真好。”
男孩抿了抿嘴唇儿,嘴角微微上扬,却仍是没说一句话。
霁云也就闭了嘴,自重生后,心里终于第一次有了一点喜悦的感觉:重活一世,总觉得一切好像很不真实,而这个男孩子的出现,却真真切切的让霁云意识到,原来一切真的重新开始了。
这个男孩子,她上辈子就见过,也是这个冬天,当时他独自一个昏倒在雪地里。霁云坐的车子正好经过,心软之下,就把他带进了府里。
哪知得知自己从外面带了个男孩回来,方修林当时就很不高兴,自己吓坏了,只得给男孩裹了厚厚的棉被又放下些药物后,把男孩子拜托给刚到府上的表小姐,也就是后来和方修林上演了一出“感天动地生死苦恋”的李玉文。
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实在是男孩子的相貌太好看了,竟是比方修林还要精致的多。
后来自己还曾问过李玉文,可惜李玉文却告诉自己,说是男孩醒来后就走了……
没想到今生又在差不多的时间遇到了男孩,和上一世不一样的是,两人却是在男孩清醒的时候见了面——这是不是昭示着,这一生,那些曾经上演的悲剧,自己也许可以让它们不再发生?!
两人一个低着头想心思,一个面无表情,竟是半天都没有说话。
一直守在窗外的方修林终于长出了口气,放心的离开了霁云的房间。
眼看着又到了吃药的时辰了。想着两人症候差不多,霁云也就吩咐下人多熬一碗药来。
男孩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裂缝,只不过那悲催的苦恼样子同样是一闪而过便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样子。
霁云失笑,看男孩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闭着气仰头就把一大碗药喝了进去,忙捏了个蜜饯丢进男孩嘴里,男孩吓了一跳,竟就那样张着嘴巴傻在了那里。
霁云失笑,柔声哄道:
“快漱一漱啊,化了很甜的,嘴里就不苦了。”
明明霁云看着也是六七岁的小孩罢了,却偏要用这么老气横秋的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说话,其他伺候的丫鬟就有些忍俊不禁:
“这么好吃的蜜饯,小公子八成是舍不得吃呢。”
“太好吃了所以舍不得吗?”霁云也就顺着丫鬟们的话故作天真的道,想了想随手拿起案几上的那包蜜饯塞到了男孩手里,“你拿着吧,觉得嘴里苦了就吃一粒。”
男孩定定的看了霁云一眼,把那包蜜饯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直到离开,男孩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目送男孩走远,霁云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容:这一世,不知是因为什么,李玉文好像出现的,晚了些啊!还有她那个弟弟——
当时在府中,一则自己心里眼里全都是方修林一个,二则方修林的有意回护,以致自己根本不了解李玉文的家庭状况,再没想到她竟然有那样一个俊美如斯而又心狠手辣的弟弟。
她那个弟弟虽然只出现过三次,可每一次都给自己带来几近毁灭的打击:
第一次,他护着李玉文冠冕堂皇的从正门而入,看着自己的那冰冷神情如对狗彘;
第二次,自己再次落入方家人手中,爹爹派了身边近卫来搭救,他却仗剑挡于门前,毫不费力的斩杀三人,重伤一人,然后在天亮时,亲自把自己交予了来拿人的衙差,见证了自己身败名裂的整个过程;
第三次,破庙之中,他再次出现,格杀了爹爹身边最后两名近卫,留下一地鲜血后,才冷漠的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神秘人
是夜,天暗沉沉的,无边的黑暗中,偌大的方府如同一个怪兽,匍匐在夜色中。
本是闭目熟睡的男孩忽然睁开眼来,一眨不眨的盯着房间那扇唯一的窗户。
下一刻,窗户咔哒一声,一个黑色的身影若鬼魅般闪身而入。
正自凝目屏息,手里还扣了把飞刀的男孩长长的舒了口气,下一刻,黑衣人已经欺身上前,往男孩嘴里塞了颗药丸,然后长臂一伸,就把男孩抱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男孩终于开口,声音竟是嘶哑难听至极。
黑衣人似是没想到男孩会突然说话,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男孩挣开男子的怀抱,蹒跚着来到床前,极快的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包物事,迅速塞入怀中。
黑衣人不觉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又要伸手去抱男孩,却被男孩让开:
“让阿呆留下。”
不但小小的身子站的笔直,便是口气中也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
“不行。”黑衣人毫不犹豫的拒绝,“这批孩子中,阿呆武功医术都是最高的,这次你的解药,就是他配出来的。我想把他放在你身边——”
却被男孩突兀打断:“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告诉他,以后他和我们再无任何关系,他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容霁云。”
黑衣人明显没有料到男孩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且,容霁云,这又是那瓣蒜那颗葱?
“对我而言,这世上最重要的人。”男孩似是看破了黑衣人的心思,一字一句道。
黑衣人顿时就有些吃味:
臭小子,她是最重要的人,那我呢?
看男孩脸色越来越难看,沉吟了下,终于无奈的点头。心里失落之余,又有些小得意,羽儿还真是有心,竟把自己平常说的话记了个十成十。
只是羽儿有一点不清楚的是,阿呆确是那批孩子里武功最好医术最高的,可却也是从不愿杀人的,阿呆的外号也由此而来。
不过阿呆不杀人并不是因为他心软,只是因为,他觉得没意思。是的,阿呆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胎——从不搭理任何人,也从不允许任何人搭理他,没事儿就喜欢一个人蹲在墙角,甚至对着只蚂蚁一坐都能坐一天。偏是即便如此,他的功夫仍然是最强的。只是每次想让他杀人,那家伙却总是用一副看白痴的神情,然后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走。
说实话,若不是可惜这实在是颗好苗子,自己早忍不住拿他试剑了!
本来自己是想说,羽儿的情况还不是太稳定,所以才想着让他跟在羽儿身边的,只是若想让他保护谁,那个被保护的人八成是要哭的!
现在羽儿却要把他给另一个人。容霁云吗,听名字就是个女孩,羽儿这么小就已经有目标了吗?不错,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外甥,很有自己昔日的风采吗!只是羽儿口口声声声称那是他最重要的人,却让自己心里很是不爽。有时间了倒要去瞧瞧,这丫头会生的怎样一副勾人的样子……
“不许派任何人接近容霁云。”羽儿似是看穿了自己舅舅的心思,正言警告道。
黑衣人挠了挠头,算了,难得羽儿开口提一次要求,自己就成全他吧。而且那个阿呆,自己也委实忍得太久了,就把他踢出去好了,不然,说不定那天,自己就真的会被那朵奇葩给气的崩溃掉,然后摘了他的脑袋掰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这样的怪胎,也不知哪个容霁云能消受得了不?敢肖想成为羽儿最重要的人,让那容霁云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第二日,方修林一大早就赶来,故作不经意的告诉霁云,那个男孩子真是没家教,竟然说都没说一声就自己离开了。
霁云怔了一下,却也没有过多的表示。
方修林更加放心了,自己本来担心,霁云会不会喜欢上那个男孩子,现在看来,霁云就是典型的小孩子心性,不然,怎么可能这么无动于衷?
方修林有信心,只要容霁云长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一定会喜欢上自己。
霁云看着一时咬牙一时欢喜的方修林,只觉内心更加厌恶,再次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霁云猛地睁开眼睛,说不清为什么,可霁云就是觉得屋里好像多了个什么。
正要撑起身子去瞧,却被墙角处一团白色的物事吸引了视线,自己记得,好像白天那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了,怎么会有一团白色的东西?
正自糊涂,那白色的东西却忽然动了起来,竟是飘飘忽忽的往霁云的床边而来。
“你——”饶是霁云胆大,却仍是骇的叫出了声来。
可下一刻,霁云吃惊的发现,无论她如何张大嘴巴,竟是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
那团白色物事也已来到了近前,却是一个人,借着昏黄的月光,直直的盯着霁云的眼睛。
霁云很好的掩饰了眼中的冷意,故作恐惧的拼命挣扎。
白衣人头猛往前一伸,正定格在霁云的脸上方,饶有兴味的等着瞧霁云魂飞魄散的恐惧模样。
霁云长长的舒了口气——自己果然草木皆兵了些,这么幼稚的家伙,怎么可能是方府派来试探自己的?
停下动作,冷冷瞟了白衣人一眼,唬的白衣人猛地一怔,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己是来吓人的,怎么这会儿被吓住的好像是自己了?
顿时就有些不忿。白衣人重重的哼了声,终于收回视线,提了个板凳坐下来。然后一伸手就掀开被子,嗤啦一声撕破了霁云腿上的衣物,霁云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儿就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男子颇有兴味的冲霁云眨了下眼睛,手也忽然停住,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哪知霁云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别说惊慌失措了,竟是看不也肯看他。
男子眼睛闪了闪,脸就塌了下来,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根长长的银针,忽然抓起霁云的腿狠狠的扎了几下。看霁云仍是没有反应,不由大感无趣,又拿起银针胡乱的往霁云腿上刺了几下,然后气哼哼的打开窗户没了踪影。
霁云睁开眼来,颇为深思的瞧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
这神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最后霁云实在想不明白,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人或许就是个疯子罢了!而且还是个武功高强的疯子。
更好笑的是,怎么说被欺负了的人也是自己吧?怎么这人却是被气的不轻的样子?
想不通索性不想,霁云艰难的起身拉上被子,静静的睁了一会儿眼,终于又睡了过去。
只是霁云再也没有想到,从那天开始,每到夜半时分,白衣男子都会飘飘忽忽的出现,来了之后无一都是先看霁云的反应。
可饶是两人越来越熟识,霁云却从来都是把他当成透明的一般。到最后,霁云甚至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夜半出现的不明生物,即使白衣人气哼哼的恨不得在那张丑陋不堪的脸上盯出个窟窿来,霁云却仍是熟睡如常。
白衣人气不过,便掏出银针在霁云没有知觉的腿上撒气。而且戳的时间越来越久,往往是毫无章法的乱戳一通后才会趾高气昂的扬长而去。
转眼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期间方家又请了很多大夫来,只是不论那个,帮霁云诊脉后却都是摇头叹息——
这小女孩当真可怜,不止人长得丑,现在这么小的年纪,竟是连腿都残了。这个样子,以后怕是连嫁人都难啊。
盛仙玉每每来时,总是摆出一副慈母的样子,看霁云的眼神,竟是比对着方修林还要和蔼。除此之外,每天还变了花样的往霁云房间里送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每每搂着霁云心肝肉的不停叫着,然后再嘀嘀咕咕的说几句崔玉芳的坏话。
崔玉芳自是不甘,可已经知道霁云的身份,生气之余又很是害怕,终是被方雅心拉着亲自赔罪来了。
当时盛仙玉也在,听下人说崔玉芳母女就在门外候着呢,顿时兴味无穷:这还是传出自己要被抬为平妻消息后第一次见崔玉芳!当即假惺惺的迎了出来道:
“哎哟,原来是姐姐和心儿啊,快进来快进来,妹妹早说要去姐姐屋内坐坐呢,只是可怜见的我家云儿身子骨太弱了,我这一直守着的不是,也没法离开。”
看崔玉芳一脸吃了大便的样子,盛仙玉心里暗爽。从前崔玉芳自恃正室身份,又兼着老太太的宠爱,从来不许自己喊她姐姐,反而要求自己和其他奴仆一样尊她一声夫人。可现在自己马上就要成为老爷的平妻了,看她还怎么说!
崔玉芳心里虽然恨极,无奈此一时彼一时也,只得强压了怒火,勉强笑道:
“妹妹,说哪里话来,当初都是我考虑不周,才使得云儿病上加病,你以后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好好看顾云儿便可。”
方雅心也福了福身,冲着盛仙玉淡淡道:
“姨娘。”
这臭丫头当真可恶。
盛仙玉就有些不乐意,自己既然要成为老爷的平妻,提前叫自己一声母亲会死吗!可想想方雅心已经定了过几天就要进太子府,自己怎么着也是不敢得罪的,只得咬牙忍了。
一行人进了屋。跟着的丫鬟忙把手里捧着的精美衣物和美食等奉上,方雅心也跟着自然的坐到床前,握着霁云手时的亲密神情,竟是和亲姊妹相仿,仿佛从前那些不快从未发生过:
“妹妹,姐姐早想来看你了,可是爹爹说你身体不好,嘱咐我等你有些精神了再来。姐姐现在看着,妹妹果然好多了呢。呶,这是我娘,你以后也当自己的娘就是。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了,都可同她讲。”
“是啊。”崔玉芳尴尬的凑了过来,腆着脸道,“云儿有什么想要的吗?大娘这就着人给你送过来。”
霁云知道方雅心最是细心,这个女人面前,自己决不可露出一点破绽来。当下也就学一般小孩子模样,显露出些几分怯弱几分畏惧并几分受宠若惊来。似是有些敬畏的偷偷瞟了崔玉芳一眼,最后又落回方雅心的身上,刚要摇头说不要,却一眼看到方雅心腰间的一个琥珀色玉石坠儿,眼睛顿时一亮。
方雅心很会察言观色,笑着摘下玉石坠儿塞到霁云手里:
“很好看是吧?太子府的东西,我弟弟修明也同你一样,爱的不得了,他手里呀,也攒了好多的玉石呢。不过这东西,还是更适合女孩子,妹妹喜欢的话就拿着玩儿吧。”
霁云接过那枚玉石,高兴的把玩起来,对方雅心后边的话,却是丝毫没注意的样子。
方雅心不由有些失望,原以为霁云会因为玉石对修明有些兴趣呢。转念一想又不禁失笑,自己也太心急了,这丫头现在还正是懵懂无知,不然也不会拿了好东西就完全忘了自己和母亲曾经怎样对待过她。有自己这个姐姐在,修明也不是全无机会的。
盛仙玉撇了撇嘴,这对儿母女果然不安好心!
霁云恰好张着小嘴打了个呵欠,盛仙玉便站起身形,不阴不阳的对崔玉芳母女道:
“我们云儿身子骨还弱着呢,大夫嘱咐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