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
丁克怔住。
“你忘了吗?进去时你曾跟我说过什么。”
丁克沉默,沉默的意思是但思绪却把他带回到从前。
你要想证实你找我,不用去找她。”
丁克看着立果,“不,我要亲自证实我是赢了还是输了。”
“既然你那么固执,我不拦着你,你是自由的。”立果说,“但是丁子,我得要提醒你。你走后这几年,夏力越做越大,已经当上了局长。而且他知道你回来了,说不定早已经盯上你了。”
丁克笑,笑得很笃定,“没关系。我很快就回来。”
6
时间被拦腰剪断,扔到了九霄云外。只留下些许的沧桑挂在庞娜的脸上。
但很不明显。
明显的是庞娜的眼神,显得有些生涩和游移。
“回来了。”
“对,刚回来,看看你,你好吗?”
“还行,你呢?”
“还行,就是有点老了。”
“时间过的真快。”
“就是,三年一晃就过去了,跟做了一场梦似的。”
庞娜从包中拿出一串钥匙递给丁克,“给——”
丁克接过,再熟悉不过,是那把开启家门的钥匙。
丁克接钥匙的一刹那,手有点痉挛,“为什么给我?”
“属于你的,判决时就这么判的。”
“我不是交代过吗,我什么都不要。”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法院也会尊重我的意见。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
丁克点着头,犹豫着,“那你住哪儿?”
庞娜沉默,许久道,“我又结婚了。”
“恭喜!”丁克脸上挂着笑,“跟谁呀?”
庞娜再次沉默。
又过了许久,抬起头,果断地,“我不想告诉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丁克大度地一笑,“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没有这个义务和必要。我只是随便问问。”
庞娜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丁克。
丁克一笑,“晚上有事儿吗?”
庞娜犹豫。
丁克,“没事儿的话想请你吃顿饭。”
庞娜沉吟着,“改天吧。”
丁克再次大度地一笑,“随你,太长时间没有回家,已经忘了怎么走了,想请你一起回家吃顿饭。没别的意思。”
庞娜再次沉吟,“好吧,但是别去家里,在外面吃行吗?我请。”
“好啊,听你的。”
丁克再次大度一笑。
庞娜松了一口气,“你变了。”
“是吗?”丁克笑,“三年过去了,人总是要变的。”
7
三年中,变得事情很多。
就连那家原本专门喜欢在白天开门的酒吧“惨淡日子”也变了。
不但经营的方式变了,酒吧改成了西餐厅,而且连名字也变了。变成了一个更好听的名字,“时光倒流”。
庞娜和丁克坐在一间名叫“无语东流”的包间内。
庞娜率先打破沉默,“说说,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丁克答,“你呢?”
庞娜犹豫,点点头。
“他呢,好吗?”
庞娜看了他一眼,再次点了点头。
丁克笑,举起酒杯,“恭喜,这不挺好的吗?”
“你好象变了。”庞娜喝了一口酒。
“变成什么样了?”
“说不清楚,好象有点怪怪的!”
“是吗?”丁克笑,“人总是要变的。况且在里面呆了三年!”
“怎么打算?”庞娜似乎故意要绕开这个话题。
“你是在问我的现在还是将来?”丁克看着她。
“现在和将来。”
“将来不知道,现在——希望能跟你多呆些时候。”
丁克的目光迎了上去。
庞娜的目光躲闪着,“过去的都过去了,我现在该走了。”
丁克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那丝失望就如同白驹过溪,很快无影无踪。他把手中的钥匙默默交给庞娜。
庞娜看着,“这么多年你性格还是没有变化?”
丁克笑了一下,看着庞娜,“你知道什么叫物是人非吗?”
庞娜的表情:对不起。
丁克:没有什么,都过去了。你过的好吗?
庞娜犹豫着,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她能做的只有站起来。逃避!
对不起,我走了。
庞娜说。
你当然可以走了,人最终都要走的,没有一个人可以永远的不走。丁克看着庞娜缓缓地道,但走之前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
庞娜的脚步停住,拿包的手也停住。心也在刹那间停在那里。
时间太长了,我已经记不得回家的路了,在你走之前,可不可以先陪我回趟家。
丁克说。
庞娜沉默。
当然,如果你担心自己安全的话,也可以不去。
丁克说,站起身,就在他要迈动脚步之际,庞娜的幽幽声音响起。
好吧。
8
门再一次被推开。
一切似乎还是三年前的样子。
但一切已经变得不同。
物还是那些物,但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
人也还是那个人,但心里已经结满了结。
9
丁克痴痴地看着这一切,他拼命在回想着昔日的那些时光,那些时光仿佛就藏在他脑海的什么地方,只轻轻瞬间,便涌了上来,立刻就灌满了他的内心。
将他三年用明白武装起的所有内心顷刻消失,无影无踪。
一种叫眼泪的东西就要涌上来,但被庞娜的话给阻了回去。
“家找到了,我走了。”
庞娜走了。
家也找到了。
但人却要走了。
没有人的家还叫做家吗?
他魂牵梦绕在无数个梦里回到的这个家就是眼前这座布满灰尘的房间吗?
不,还有他和他的影子。
他和他的影子以及房间的所有一切写着两个字。
孤独!
10
丁克没有道理不放庞娜走。虽然他很想把她留下。三年了,他有太多的话要跟庞娜说。
我想你!
我总是想念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我总是梦见你。
三年来我一共梦到过你108次。其中有46次你在梦里委屈地看着我。
14次流眼泪。
32次梦见你跟夏力在一起笑着——
我爱你。
我爱你当初跟我在一起的每一个眼神,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亲吻的动作——
但他什么也没说。
三年来,这些话只有他对着自己说。他渴望着出来后能有机会对她说。为此,他一直在数着日子。幻想着再次重逢时的激动时刻。但这一切就在眼前,却又相隔的如此之远。
远得让他再没有了丝毫想挽留的勇气。
11
他能控制的只有那辆不知疲惫的遥控汽车,它象三年前一样,在他的控制下不知疲惫地在屋里跑来跑去。
他多么希望庞娜的心也象眼下这辆汽车一样能被他操控自如。但能被他操控自如的庞娜还叫庞娜吗?
他知道他不该这么想,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他突然觉得这辆汽车不知疲倦地往来穿梭是在向他卖弄着什么。
也许是它孤独了三年的缘故。
他和它同样都是被冷落的。
同是天涯沦落物。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凡是有生命力的东西孤独的时候都是可耻的!
孤独是人类的通病!
难道整个人类也是可耻的!
12
在监狱的三年中,他每一天都是在孤独中度过的。
他以为三年以后,他将不再与孤独为伍。但现在他知道错了,他逃脱不了的还是孤独。他唯一能解脱的方式就是逃出去,与人为伍。
虽然他知道这解决不了他根本的寂寞,但至少,可以解决身体上的孤独。
他知道,他躲在这里的结局就是一死。他不想死,至少现在还不想。所以他只能离开这里。
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原本他称为家的地方。
三年来,他学会了自欺欺人!
这是他三年来成熟的唯一标志。
13
他回到了立果那里。
他能找的人也只有立果。
他找立果还有另一个目的。
借钱!
14
“借钱?”立果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多少钱?”
“一万。”
“干什么?”
“交出租车押金,等我挣了再还给你。”
“开出租车?!”立果更加惊讶地看着丁克,“开什么出租车?”
“找个工作,有点事儿干。”
丁克轻描淡写。
“我真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立果拉个凳子坐到丁克面前,摆出一付苦口婆心的架势,“你不要我给你的饭店也能理解,但怎么会想起开出租了?”
“干这个自由,而且可以圆我小时侯的梦。”
“什么梦?”
“开车的梦。”
立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可真行,那么喜欢车,好不容易买了一辆车,却给了庞娜开,自己坐公车,可见你当时是多么爱庞娜!”
丁克自嘲地笑了一下,“所以你说我是个悲哀。”
丁克说这话时眼睛看着墙上挂的一串佛珠。
15
不对!
立果不愧为立果。
立果看着丁克。
“你还想杀夏力?”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你此刻说话的神情。”
立果说。
丁克沉默。摇头,“那些事儿都过去了,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丁克冷冷地说,“钱你有的话先借给我,等我挣了再还给你。”
丁克再次把话题转到钱上。
立果长久地看着丁克,“你变了,连说话的方式都变了。”
丁克沉默,“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不是变好就是变坏,变化的人不止我一个,每个人每天都在变化。”
14
如果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三年还没有变化。
那只有一个结果。
死了!
丁克活着,活着就得变化。他的变化是开始沉默寡言。
丁克变了。
立果变了。
庞娜变了。
夏力变了。
楚洁也变了。
变得让丁克一眼没认出来。
15
当时天空飘着雨。
雨下得不大,但持续时间却很长,象个患了鼻炎的病人,滴滴答答下了三天。
下得让人有些心烦意乱。
对一个真正的出租车司机来说,这样的天气应该眉开眼笑才对。而不应该是心烦意乱。
丁克却不眉开眼笑,丁克心烦意乱。
心烦意乱说明丁克不是一个真正的出租车驾驶员。
因为他不以挣钱为目的,他以杀人为目的。
更确切地说,这辆名为京B68745号出租车眼下只是他杀人的工具。
16
丁克曾经想让别人成为杀手,但却把自己送进了监狱。同时把好朋友立果也送进了监狱。这样的杀手无疑是愚蠢的。
入狱三年,丁克总结了三年。
三年的结果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个真正的杀手是不需要说话的,也不需要表达什么。他只做一件事情就行。
杀人!
感性和冲动杀不了人,只会毁灭自己。
真正的杀手是靠理性来完成的!
隐藏得越深的杀手才是最成功的杀手。
正所谓好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
它只需要看准对象出口就是。
17
他把出租车停在那里,他不拉人,他只做一件事情。
等待。
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猎物已经在他眼前出现了6次,丁克没有动手。
没有动手是因为还没有到动手的时间。
三年前丁克杀夏力凭的是感性。
那时他只有一个目的。杀死夏力。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但三年后,丁克知道了,感性是血,血可以沸腾,能给人以杀人的勇气,但血杀不死人。在热血中沸腾致死的只有自己。
而理性是冰,只有血结成了冰,才是杀人的极端武器。
现在,丁克的热血已经结成了冰,但仍不足以杀人。
他还需要等待。
等待把自己全部隐藏好,等待一个一击致敌毙命的时机——但他没有想到,这个时机却是楚洁提供给他的。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18
当时他在车里,楚洁在外面。
开始,丁克还没有认出楚洁,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夏力办公室的窗口上。
一个女人就是在这时候拉开车后门坐了进来。
“师傅,走吗?去光明楼。”
女人说。
丁克回头看了一眼,刚想说,“不走。”
但话没出口,人却愣在那里。
那个女人是楚洁。
虽然她的头发已经剪短,但他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你好吗?”他调整着情绪,尽量把语气放平静,
连傻子也会从这样问话的口吻中听出什么异样。
楚洁抬起头,仔细辨认着这个说话有些耳熟的出租车驾驶员背影。
“你认识我?”
楚洁问道。
“当然认识。”
丁克回头,看着楚洁。虽然他很想用一种微笑的神情看着他,但他装不出来。
三年虽然教会了他很多。
教会了他忍耐,教会了他下围棋,他甚至教会了他自欺欺人。但在瞬间的真实面前,他大脑成空。
19
“是你?!”
楚洁擦拭额头的手愣住。
“是我。”
“你什么时候——?”
楚洁下意识的问话停顿了一下。
那没有出口的后半截话丁克不用猜也清楚是什么意思。
“不长时间,一个月左右。”
“可真巧!”
“是挺巧的!”
“你好吗?”
一阵沉默之后,丁克再次这样问道。
“怎么算好,怎么算不好?”
楚洁反问道。
丁克沉默。
楚洁也沉默。
只有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和雨刷有节奏的滑动车窗的声音在空气中流动。
也许流动的还有两个人的心。
那是两颗跳动频率略有些异样的心。
什么样的心?
20
在沉默中,车到了地方。
“多少钱?”
楚洁问道。
“不用了。”
“照你这么开出租车,你不陪死才怪。”
楚洁笑着说。
“真的不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