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吐蕃战马立即被撞翻于地,巨大的身体压在了这名唐兵身体上。但马上的吐蕃士兵却也被抛了下来。二轮撞击过后,因为这名士兵的勇敢表现,导致场上的人数发生了变化。唐朝一方剩下七人,吐蕃却剩下六人。
但三名唐兵无一幸名,全部壮烈牺牲。
李威嘴角抽动了一下。
此次派上场的十人,李威都认识,皆是跟随他一起从伏岭逃出来的勇士。当初他与李谨行两部一万五千人,到了肃州后,剩下了多少?随后又经历了数次战役,包括调了一部分前去黑山,又剩下多少人?
但他就象一杆标枪,站在场边,动都不动一下。
这是繁华的东都洛阳,百姓承平已久,场中的血腥情形,使许多人开始弯下腰干呕起来。
薛元超说道:“这太有伤天和……”
不仅他一人,有许多大臣都有这样的想法。毕竟是一场球赛,无所谓输赢,皇上却大张旗鼓,放在天津桥南,临近民居,无数百姓围观,弄得血雨腥风,未免有些不大好。
刘仁轨冷笑一声道:“天和?真正战场上比这种情况不知血腥多少倍。上阳宫发生的一切,若是传扬出去,士兵心中何想?这是皇宫最精锐的士兵在比赛马球,他们是门荫子弟,拿着最好的薪饷,有着最好的前途,也就如此的表现,如何让前方士兵奋勇杀敌?士气一落,北方战事在即,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薛元超不能答。
再次错开,马头一拨,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方退缩。
胡昆堂又喝了一声:“荣耀即吾命。”
大约认为胡昆堂是这一队的首领,两名吐蕃士兵同时夹击上来,一匹青花璁,一匹枣红马,与胡昆堂的雪斑马同时撞击在一起,一名吐蕃士兵高高地掀了出去,胡昆堂也震到半空之中。落了下来,但他没有甘休,手将手中的偃月杖柄反转过来,狠狠地插在另一匹枣红马的眼睛上。吐蕃枣红马吃痛,暴跳起来,立即将胡昆堂踏于地下。
然后枣红马向人群冲了过去。
“不让它伤了百姓,杀。”李威大声喝道。
它,是他,还是它,将士听不明白,然而前来观看的有皇帝,有太上皇太后,有各位重臣,防守森严,调来了许多羽林军拱卫。此时为唐朝十名士兵的血性激得热血沸腾,听到李威喝声,十几名正前方的陌刀手,同时将陌刀举了起来。这些陌刀手,皆是仗仪,做样子的,不是真正的陌刀手。但人多,十几把陌刀同时挥砍下来,这匹暴窜的枣红马与这名吐蕃士兵立即被砍成十几段。
双方剩下的人成了五比三。
而且这一砍,剩下的三名吐蕃人皆打了一个机灵,他们想到了一件事,这可是在唐朝的都城,自己这样做,如果唐朝人软弱,一味讲究什么使者之礼罢了,可那名唐朝皇帝,却是十分强势与冷血的。
拨马在退。
李威又喝道:“比赛不得中止,退却者格杀勿论。”
说着,从旁边的侍卫手中夺下了弓箭,张起了弓,一支箭射在他们退路前面。看到皇帝在放箭,许多人立即举弓搭箭。
论塞调傍一看这件事不好收拾了,走过来,小心地说道:“陛下,我国球手已经自动认输,还要比赛,不合规矩。”
“塞调傍,规矩是你们吐蕃人制订的吗?你们吐蕃也太自大了吧。告诉你,规矩是我们大唐来制订,你们那个国家都没有这资格。继续!”
听到李威说继续,五名唐兵立即拨马冲了上去。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吐蕃人十分凶悍,也快到了不要命的地步。终是在洛阳,心中有些发虚,两名吐蕃人见势不妙,立即从马上跳下来,另一名骑兵在马上仓惶不知所为。
一球未进,比赛胜负却分了出来。
李威说道:“厚葬牺牲的兄弟,每人抚恤家属一百金,赐其明威将军。”
说完了这句,转身离开。
李显追了上来,说道:“大哥,好惨。”
“不是惨,是壮烈。你不懂,血性,是要见血的。”
论塞调傍也追了上来,低声说了句:“谢过陛下。”
李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禄氏挑的这个使者,也不简单嘛。这一闹,两国此次互访似乎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实际不然,想要议和的,是没禄氏一方的人,挑起事端的,是论钦陵一方的人。恐怕论钦陵本身,对此次议和,也不是很反对,至少为吐蕃赢得喘息的时间。但他派来的都延松却会错了意。
在洛阳居然敢挑衅唐朝,结果反而遭到了重重的羞侮。对两国和议影响实际并不大,相反,此事传回吐蕃,有可能连论钦陵都被人笑话。
但李威用意不是如此,不仅关系到唐朝的脸面,士兵的士气,还有一个民族的血性。
唐朝好一点,再往后,想看到血性,想看到文天祥那样的人物,已经越来越凤毛麟角。这使他想起了后世的一件事,某市的领导,前往倭国吃喝玩乐,第一次人家说了,我没有屠杀你们百姓,是你们造谣。打了一个大耳光,没有作声。但嫌打得不够,再去,又打了一个大耳光子,还是不敢作声。最后人家主动将此事捅出来。无他,从骨子里到血液里,只剩下奴性,也许在国内作威作福,但见到外国人,一个个怂了。
那是什么?受害者的城市,作为受害者的领导,居然如此……
一个民族若没有了血性,只剩下奴性,无论怎么变革,这个民族还有没有前途?
今天这一场马球赛,必然会铭记于史册,或许能给后人一些启迪。
想到这里,不由地抬头看了一下洛水。洛水已经冰封,只有少量船只,破开河中心的薄冰,在继续航行。大丛大丛的芦苇,全部枯黄,寒风吹来,发出沙沙的声响,似是在热烈的鼓掌。
第549章 图穷(上)
春天塞外,生机勃勃,草儿也绿了,花儿也开了。
阿史德奴伏在山顶上一片灌木丛中,俯视着山下唐军的大营。为了将消息准确地带回去,昨天夜里,就潜伏于此。
唐朝军队在操练,但是派出的斥候却很少,即便有斥候前来,只是大约看了一眼,就退下山去。先是心惊胆战的,最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不由想到,大帅真是很英明啊。
李治有鉴于第一次征剿时,派出三十万大军,反而失去了灵活机动性,此次派出的军队,远不如第一次。继续让裴行俭担任三军主帅,定襄道大总管之职,但副帅又做了一次调整,让曹怀舜与李文暕为副帅,裴行俭兵伐代州,曹怀舜兵发恒州,李文暕兵发幽州。三路人马计达十万人,正好少了一大半。
在李治想法中,这也是一个安全的数字,足以能歼灭突厥叛军,又能保证了军动灵活机动性,甚至可以立即追击到大漠。对国家负担,也比较轻微。想法看似很好,可不是……
阿史德温博也接受了教训。
冬天并没有急着对唐朝河北河东地区发起进攻,而是先兵临云中城下。程务挺手中的将士少,看到敌人来势汹汹,合计了一下,朝廷暂时发不出大军前来援救的。于是主动退到代州。
这一让,整个关外,全部让阿史德温博得手。如李威所想,切不以为关内(指长城风)有各个险山峻岭之险可阻。失去了阴山南面各个地区,军队就失去了速度性与机动性。
突厥人可以从容地从幽州滑到丰州,所行不过一千多里路。但唐朝军队的调动,从丰州到幽州,有吕梁山、太行山,七绕八绕的,还不知有多远。也不可能横向联合,根本就没有办法相互配合。
再次命属下轻骑袭击原州与庆州。
有很好的“群众基础”,南河套六胡州的昭武九姓人,不会协助突厥人暴乱,可也不敢反抗。到了夏州与银州,唐朝以前迁移了许多突厥人部族过来,甚至有的族民都发展到了延州境内。象阿史那伏念的族人就居住在夏州,甚至当初为了安置他们的族人,刻意设了一个郁射州。李世民当时的民族政策,弊端就显示出来了,畅通无阻地来到庆州与原州城下。
到了庆州与原州,西南可以直接威胁到河西走廓的安全,东南离长安也只是咫尺之遥。李治无奈,只好让右卫将军李知十与左武威将军李杲率军前去拱卫庆原二州安全。
将唐朝的军队分了分,拨马再回,主动寻找战机。
咱这回不傻了,依据黑山来一个决一雌雄,只利用我全部是骑兵的机动性,与你唐朝军队慢慢打。李治这份授命还有其他的含义,阿史德温博没有看出来,但琢磨了一下,直接与裴行俭交锋,是唐朝的主力军队,再说裴行俭的指挥才能,这次让阿史那温博感到心寒。于是将主意打到曹怀舜身上。
裴行俭到了陉口后,没有立即攻打突厥人。阿史德温博认为自己很聪明,但这些小把戏,怎么能逃得了裴行俭的法眼。这是打好了主意,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逃向大漠。
此次,裴行俭不想再放过阿史那温博逃掉。兵未发,派出使者前往铁勒部,请求比粟发兵。你们铁勒人与突厥人有着世仇,又提到了朝廷大量的好处,这一次也到了出力的时候。两边夹击,将突厥叛军的后路切断。然后再临行前,又向李治请求,让阿史那道真为定襄道副总管,戴罪立功。
铁勒人即将南下,阿史那温博不知,但阿史那道真出征,他立即得知。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终于郑重起来,想了好一会儿,对身边亲信说道:“你立即安排人到军中宣扬,说阿史那道真是阿史那社尔与唐朝公主的后代,已经失去了蓝突厥高贵的血脉(蓝突厥指阿史那与阿史德种族,是突厥最高贵的种族)。”
这也是一个很牵强的理由。
谁说唐朝公主的后人就失去了蓝突厥的血脉了?突厥人重视的是父系,也不是母系,这就象吐蕃一样。难道芒松芒赞是松赞干布与吐谷浑公主的后代,种就不纯了?倒是李威与没禄氏这个儿子身份揭开,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再看一看隋朝义成公主,丈夫启民可汗前面一死,后面启民的儿子始毕可汗立即将她迎娶到牙帐。然而没有多久,始毕可汗再死。于是到了启民的另一个儿子处罗可汗再抢着迎到牙帐中。又死,又让颉利可汗接了过来做可敦。不是隋唐公主贱,而是证明了突厥人眼中,隋唐的公主同样很高贵。
消息传出去,对突厥叛军士气打击可想而知的。
但裴行俭依然没有动,还没有到决战的时刻,他在等比粟的消息。
裴行俭稳坐钓鱼台,可是另外两人有些着急。曹怀舜与李文暕心里面想到,为什么太上皇让我们为副帅?这是分去裴行俭的兵权,也是一种器重。可不打,怎么立功?特别是曹怀舜,自从青海得了一个曹妇人的名号后,一直想证明自己。看到突厥人似乎很是不堪一击,又没有青海海拨之危,于是派人询问裴行俭。
裴行俭给了回话,我行军,你莫要问,需要你的时候,会派人通知你。
山人自有妙计,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也不敢告诉,朝堂上看似和睦相处,自从吐蕃使者回去后,也没有多大的争执。虽然送了重重的贺赞普即位之礼,眼下之局,也是值得,万一激怒吐蕃,两边用兵,终是不美。然后到了航海的名额,这几年,在李威主导下,掀起了许多变革,只是没有兴师动众,众人不察,可是给唐朝带来了许多变化。
银钱的出现,使金银得以流通,这凭空增加了近两千缗钱货币,投放到市场上,虽是准货币,但大宗交易中,金银渐渐成为主流。近半州县以钱带粮帛纳税,不是所有州县都全部落实下去的,有的少钱,有的因为商人苛剥太狠,有的因为本身就是产粮区,价贱,所以一半依然保留着原来的租庸调制。不过也有许多州县逐渐用钱代替实物纳税。
这又更造成了商业的繁荣。
潜移默化之下,没有多少人察觉出来,可是百姓确实在一点一滴改善了生活。变化不是很大,变化大的是走在前面的各个商人,利用这些变革,几年下来,积攒了大良财富。又有更多的人看到航海的利润,连出海的百姓数量都增加了一倍。这种种的变化,再加上朝堂上控制了很久才放开的,一放,比前两次更加踊跃。
种种的因素,使这次募捐共得到了三百二十万缗钱。结果呈上来,几乎让所有大臣目瞪口呆。然后再次惊奇发现,青海战事刚刚结束,去年接着又有黑山之战,今年又要准备开战,丹水渠修到郑当渠,规模变得十分庞大,还赎出了大量的部曲,国库依然很充实。
在这片景象中,朝堂似乎变得很和睦。是不是如此?其实不是,无论皇帝做了什么,太上皇与太后仍然在提防,只是这团和睦,是皇帝主动退于东宫,很少在朝堂上发言表态导致的。
就是这样,包括这次行军布署,曹怀舜与李文暕任命为自己的副帅,韵味十足。
所以不能说,李贤的事,大家记忆犹新,裴行俭也很害怕意外。再说,说了有什么用?这两部只是起牵制作用,裴行俭从来就没指望过让他们配合自己,到前线作战的。
于是出了事。
曹怀舜一看裴行俭的态度,多少也明白裴行俭藐视的想法,心中不服气,派人联系了一下李文暕。大意是说,裴行俭看样子是看不起咱哥俩了,正好他在代州吸引了突厥主力,要不要咱哥俩大干一场,让大家看一看,咱们怂不怂?
心态不算太坏,至少不象在青海,不怂,开始有进步了。
李文暕看到信后,想了一想,也就答应下来。大不了咱们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退回来。至少证明咱们敢进攻。
两部会合,让裨将窦义昭与王孝诚为先锋,大军随后,迤逦而行,越过了古长城,出了关外,寻找突厥人的剩余军队。阿史德奴在山顶上观察的就是窦义昭与王孝诚的先锋部队。
太阳开始出来,到了三月,塞外的夜里天气还是有些寒冷,阿史德奴挪了挪身体,缓解一下身上的寒气。然后眼睛眯起来,看着远方,终于在地平线上,看到十几个黑点。
来了!心里面说了一声。
黑点越来越大,已经有一队唐军骑马迎了过来,一会儿,将十几个突厥人带了过来。
阿史德奴看了四下里无人,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咬了起来。
他要看的正是唐朝军队对这十几个突厥人的反应。
肉干没有吃完,十几个突厥人带到了唐军大营,又解下了小水袋,喝了一口水,继续等待消息。
斥候将这些突厥人带到窦义昭面前,趴在窦义昭耳边低语了几句,窦义昭立即惊喜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