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对,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得一败涂地……范越黎怀疑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但,他突然很想笑,而他也笑出来了,虽然听在别人耳里那是好似哭泣一般的破碎声音,但,他的确是在笑。
莫东升,你真狠!你真是够狠的!在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你更狠心的人了吧!?
「够了!」
范母冲上前去抱住一脸崩溃的宝贝儿子,心疼地发觉他身子颤抖得简直不像话,气急败坏地朝莫东升失声怒吼:「疯子!你这个疯子,恶魔!滚!你给我滚出去!」
「呵,放心,如今戏都演完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东西收拾好后,我会记得『滚』出去的。」
莫东升皮皮一笑,装模作样地朝「观众」们施个下台礼后,脚步轻快地往二楼卧室走上去,「砰!」地踹开门,进房动作迅速地打包他的所有物。
范母突然产生某种错觉,怀中脸色苍白得吓死人的范越黎好似易碎物品般地脆弱,仿佛随手轻轻一碰,就会立刻碎成一片片了。
「范范,你先坐下来……」
「不。」范越黎坚决地摇摇头,他要站着等莫东升下来。
当年是他亲自带着莫东升走进来的,那么,今天他也要亲眼看着他迈步离去。
「范范……」范母担忧地凝视宝贝儿子灰败一片的空白表情,坦白说,她虽然担忧,但心头的一块重石却也悄悄放下了。
也好,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走了也好……
第十九章
过没多久,莫东升背着一包小行李缓步下楼。
一切都结束了,莫东升对他无爱也无恨了。
「范范,我要离开这里了,多谢你这七年来的照顾。」莫东升走到面无血色的范越黎身前,仿佛有很多感慨似的伸手拍拍他的肩头。
「……」其实,你不用向我道谢的……范越黎虚幻地微微一笑。
「我走了。」莫东升转过身子,干干脆脆,没有一丝留恋。
「……」始终发不出声音来的范越黎突然探出右手,紧紧抓住莫东升的左手臂,不让他轻易离去。
「嗯?」莫东升困惑地转过头。
「我……最后…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范越黎深深望着他,眸底散发一股仿佛燃尽最后生命的耀眼光芒,令莫东升心底突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于是他点点头,藉此动作避开范越黎一双好似会割人的直视目光。
「你问。」
他想问什么?到此地步,他,又能问些什么?
沉默良久。范越黎终于缓缓开口:「莫东升,你真的……不曾喜欢过我吗?」
「呃……」莫东升闻言惊得差点跳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连一旁的范母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范越黎语调虚弱地继续追问:「没有吗?就算是演戏,我们好歹也一起生活了七年多,一点点也好,你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被莫东升当傻瓜似的彻彻底底地耍弄了一回,范越黎没有力气责怪,也不想哀求他留下,他只想知道,这七年来,莫东升曾在他耳边喁喁呢喃过的甜言蜜语,十句当中是否有一句…是真心话?
范越黎抓住莫东升的手,因为过于用力,霎时在他手臂上掐出五指痕印来,而掌心也因紧张过度缓缓散发出炽热高温,灼灼烫着了两人。
「……」
似乎在苦恼要如何回答才恰当,莫东升表情百般复杂,盯着神态瞬间憔悴许多的范越黎好半晌,嘴唇微掀了掀,却终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明白了。」
久久等不到答案,范越黎涩然一笑,缓缓松开手。
「……」莫东升盯着自己的手臂,恍惚间,有些帐然若失。
相对默然,两样心思。
「好奇怪……」深深瞅着他,范越黎微牵嘴角,露出一抹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我是不是疯了?我居然情愿…你骗我一辈子……」
傻瓜!你……你真是个大傻瓜!
莫东升再也难掩心头激动,猛地凑上前,偏头,轻轻触碰了他冰冷的唇瓣。
为何在最后这一刻会吻他?
无解……莫东升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不带情欲,不含心机,不藏阴谋诡计,只是单纯温柔的一吻,却逼出了范越黎眼角以为至死也流不出来的泪水。
混合着泪水的唾液,入了喉,竟是那般苦涩……
唇分。
「范范,forgive me……」莫东升哑声低喃。
饱含愧疚的余音犹回荡在范越黎耳边,然而,留下话的男子,却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开了。
forgive me……莫东升是要自己原谅他?还是要自己…忘了他?范越黎望着打开复又关上的门,一时竟想得痴了……
砰——!
「范范!」
范母惊叫一声,匆忙抢上前去。
「快!快叫救护车!」
胃病、精神崩溃……诸多严重打击随着莫东升的离去,同时间如潮水般一拥而上,猛烈冲击范越黎的身心,再坚强的人也终于挺不住了。
晕厥过去被紧急送医后,经过医生第一时间的抢救,加上十多天的强迫休憩调养,范越黎的身体一时倒无恙了,反而是他的精神方面,由于受创过大,群医竟束手无策。
即使在医学发达的现在,断肢可以重接,毁容可以修复,心灵方面的创伤,却仍是无药可医。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范越黎性子算坚强了,他并没有疯掉,而是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就如同一只蜗牛,受到外来的打击便立刻缩进壳里头,即便那一层外壳是那么地脆弱。
他现在,只是忘了要怎么出来而已。
一切,都需要时间来疗伤净化,任旁人再怎么处心积虑,也只能静静等待他自行振作起来……若他愿意的话。
「越黎,你不要这样…!…」范母难掩哀伤地看着躺在病床上,半睁着一双空洞茫然眼眸望着天花板的范越黎。
究竟要受到如何的沉痛打击,才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令一个原本精神奕奕前程似锦的美好青年憔悴若斯?
仿佛一朵只选在漆黑夜晚盛开的清丽昙花,乍然一现,便无可挽回地迅速凋零………
「为什么不说话?你还在怪我?」
「……」范越黎依旧沉默。
醒来至今,他已经整整十多天没有开口说话了,整个人好像痴呆了一样,不管询问他什么问题或是跟他说话,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就好像身体虽在,意识虽然清醒,但他的灵魂已被榨干抽空了,只剩一具行尸走肉尚留在人间而已。
「越黎…呜……」范母始终唤不醒宛如处于冬眠状态的他,心力交瘁之下,再也忍不住,掩面哀恸地啜泣起来。
所有人包括她在内,谁都没料想到范越黎对小白脸莫东升用情之深,居然连性命都不在乎了……
她后悔了!她深深后悔当初强逼这两人分开,早知道就不要反对他跟莫东升在一起了,纵使受人指指点点一辈子,也好过宝贝儿子现在一副阖上眼便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死气沉沉模样。
若时间可以重来,她愿意去重新认识宝贝儿子心爱的人,甚至给子祝福,而不是一味地用既定观念加以否定,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有人为自己伤心落泪,范越黎却浑然无所觉。
他累了,累得没有心力去回应任何人。
若他还有余力说话,也许他会叫母亲放过自己吧。
眼神空茫地看着白色天花板,一成不变的苍茫颜色,他却觉得自己可以就这么看一辈子。
以前他一睁眼醒来,脑袋便立刻装了一大堆事,有公司的、家族的、母亲的、莫东升的……现在,他一样也想不起来了。
不知被谁剥夺了思考力,脑袋一片空白。
只剩下呼吸还能自主。
医院特有的刺鼻消毒水味,随着时间流逝,逐渐侵蚀麻痹范越黎的嗅觉,知觉。一切……都无所谓了。
一个月后,范越黎精神恍惚的状况仍旧没有任何改善。
始终不置一词的家族成员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有人主张将他的职位撤掉,也有人建议将他移往国外调养,毕竟他现在一副痴呆了似的状况若经媒体披露,一定会立刻变成家族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但私底下仍握有大半实权的范母力排众议,坚持不让任何人动他。
她晓得、并且坚信,她的宝贝儿子总有一天一定会清醒过来,而到了那时,世上将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击倒他。
即使她的宝贝儿子曾狠心说过要跟他断绝母子关系,范母身上的母性光辉仍旧不减,工作再忙也每天照三餐地来探望他,不离不弃的亲情,感动了不知多少旁人。
「越黎,我要回去了,你晚上不要乱踢被子,小心着凉。」每晚,范母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咛道。
「……」
范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那我回去罗……啊,差点忘记一样东西。」她小心翼翼地从随身包包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来。
「……」
「这是我去你房间找到的。」范母怀着忐忑心情,将手上的东西凑近范越黎眼前。
她完全无法预料范越黎见到这样东西后会有什么反应,所以她只能暗暗祈祷,祈祷那名男人身上果真具有任谁也难以匹敌的恐怖魔力。
那是一张照片,上头有两名长相不俗的大男孩,看得出来其中一个笑得很紧张,而另一个……
始终一片空白茫然的黑眸,首次将一抹影像映入其中。
照片中的莫东升笑得很开心、很开心,帅得让人感到一阵眩目。
那是欢迎新生入学的餐会上,一名学姐帮他和直属学长莫东升拍的照片,也是他和莫东升相处了七年多来唯一的合照,所以范越黎异常珍惜,但不知怎地,莫东升却很厌恶这张照片,每次一见到,总是怒气冲冲地立即丢入垃圾桶……丢丢捡捡了无数次,范越黎也只好无奈地将它好好收藏起来,不敢再让他看到。
以前范越黎不晓得莫东升异样的激烈反应是为了什么,但,他现在终于明了了。
相较于照片中的自然笑靥,这七年多来莫东升向自己展露的笑容便显得无比虚假、敷衍,暗中进行复仇计划的他一定是怕被自己察觉到吧……
好恨……为什么他始终没察觉出陪在自己身边的莫东升总是笑得那么勉强呢?
范越黎感到无比悔恨。
他不怪莫东升欺瞒自己,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当时只想得到用下三滥的手段拥有他的傻气。
若是时光可以重来的话,自己一定不会再伤他的心了。
他会少点自以为是,多点耐心,多点毅力……
再一次…想再见他这么灿烂地笑一次……好想,好想……
「越黎……」范母屏住气息,充满讶异与激动地看到沉寂了一个月之久的宝贝儿子缓缓伸出手来,将照片接了过去。
昔日无比空洞的眼眸,再度注入一丝生动光彩。
即使仍是面无表情地,却因眸底那抹光彩而不再显得平板呆滞,令人有种他即将重生的美妙预感。
「其实…他长得还满帅的……嗯,大帅哥一个。」范母虽然恨透了将宝贝儿子害得如此凄惨的莫东升,但,眼见他目不转睛的模样是那么专注、深情,范母不由得出声讨好地道。
闻言,始终对什么话语都没反应的范越黎,居然微偏头看向范母,朝她扬起一抹淡淡的感激笑容。
「唔……」乍见那抹久违的笑意,范母飞快伸手捂住差点哽咽出声的嘴巴。
已经不要紧了。
再过一段日子,她的宝贝儿子就会振作起来了……一定会的。
当晚,将唯一一张与莫东升合照的宝贝照片抱在胸前,失眠了好一阵子的范越黎终于沉入梦乡之中,始终被过往梦魇纠缠的他是第一次睡得这么甜,甚至还作了一个美梦。
梦见了深藏心底的一抹最美好的回忆——
『学弟,你叫范越黎是吧?』性感的薄唇微微一弯。
『……』范越黎心脏狠狠漏跳了一拍,他作梦也没想到甫一见到便强烈吸引住自己目光的男人居然会主动过来打招呼。
以往的镇定与自信,瞬间全都不翼而飞了,范越黎紧张地吞口口水。
『我叫莫东升,是你的直属学长,以后请多指教。』有着一双漂亮眼眸的男人释出善意地朝他伸出了右手。
『……嗯,请多指教。』平素能言善道的范越黎,一遇上他,舌头却突然变得笨拙得不得了。
好漂亮的手指头……范越黎着迷地凝视着被自己握在手中的男人的修长右手。
冰冰凉凉的美好触感,令他好想就这么永远抓握着,可惜男人一下子就抽离了。
『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我罩你,不过……功课方面的问题,连我也自身难保,你还是找另一个直属学姐求救比较保险。』男人轻吐舌头,皮皮一笑。那抹笑容可爱得几乎要融化范越黎的心了。
『学长,你…一定很受女人欢迎吧?』着迷地望着他脸上的那抹笑,不自觉地,便问了出口。
『呃,』男人一怔,瞬间露出一抹笔墨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也…也还好啦…』
『哈!你少谦虚了!』一名不知从哪冒出的陌生男子猛拍了下莫东升的肩膀,接着挤眉弄眼地对范越黎戏谑笑道:『小学弟,你这个学长可是全校最有名的狂走桃花运的大帅哥喔!不但被人发现过他同时脚踏七条船,据说就联系上几名单身女教授也难逃他的恐怖魔掌呢!』
『……是吗?』应该是玩笑话吧?但范越黎的嗓音却瞬间变得苦涩。
『你别听他乱说!』莫东升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铁青,但过了几秒便柔缓下来,甚至扬起一抹笑容,半真半假地自嘲道:『别看我一副很爱玩又很花心的样子,要是我心底有了喜欢的人,我一定会很洁身自爱的。』
是错觉吗?那番话,他好像是刻意看着自己说的……范越黎心一动,差点要接口「我相信」……
『哈哈!』闻言,陌生男子捧着肚子,笑得人仰马翻:「笑死人!十六岁就抛弃处男之身的你,会知道什么叫洁身自爱?』
『死陈哲!在可爱的学弟面前,你别一直狂泄我的老底啦!』一直被吐槽的莫东升终于恼羞成怒,挽起两边袖子,追着男子猛打。
舍不得就此断了说话机会的范越黎,抛开一切冷静自持,追在莫东升后面随他两人满场乱跑,那晚,他们真的闹得很开心,很开心……
直到自己私下调查出那名叫陈哲的男子那晚所说的话居然都是真的,范越黎简直气炸心肺,放任自己狂燃心底的嫉妒之火,用尽各种威胁利诱的手段,强硬斩断莫东升跟其他女人的关系,花大笔钱将他买下,带回私宅豢养为止……他和莫东升之间,从此再也没有机会制造其他美好回忆……
泪流满面地醒来后,范越黎苦涩地叹口气,用棉被一角抹抹湿润眼角,接着伸长手开启床边的一盏小灯,将手中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