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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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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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一多便有城中泼皮在寺庙外闲转,偷摸一把沾沾脂粉也是乐事,是以五城兵马司这一天便特意派些人手到天仙庙前,防着拍花子拐孩子妇人的。
  秦昭也不牵马绳,由着马走,他的马懒洋洋的甩着蹄子,一路直行,偶尔要伸头去看看道路两边卖的吃食,被秦昭伸手摸一摸,立马就老实了。
  两人并排骑马,卫善的枣红马比秦昭的大黑马矮了许多,大黑马不住拿马尾巴去扫小红马的腿,小红马便快行两步,秦昭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卫善戴了帏帽,轻纱上缀着珠翠压帽,身边又跟着奴仆,一看就是有权势人家出来的姑娘,倒无人敢招惹她,只小贩顶着花翠跟在她马边叫卖。
  围着的兵丁便挥手驱赶,卫善听见叫卖得有趣的也多看两眼,秦昰更是从来没见过,两只眼儿盯着不放,什么粗制的玩意儿都觉得有趣,还有他半臂长的串糖葫芦,哪里有自己家做的干净好吃,可红艳艳的插在草垛上,他看了就直咽唾沫。
  怀仁钻进钻出,买了好玩的东西就送到马前,秦昰才骑一会儿就热得脸上淌汗,由沉香落琼两个陪到车里去,趴在车窗上看这个看那个,看看哪个都想要。
  车还没到天仙庙,就已经堆满了东西,秦昭在外征战,见多了流离失所,逃难逃兵祸的灾民,多是衣不蔽体瘦骨崚峋,哪有这般繁华景况。
  到了天仙庙前,卫平几个不能进去,卫善也不要人清庙,她常服来此,就是来拜元君娘娘的,原来不信鬼神之说,如今却不得不信,自也要捻香祝祷许愿求签。
  沉香兰舟带着广白竹苓跟在卫善身后进了天仙庙,过了钟鼓楼香亭便是正殿,里头供着金身,两边垂帘挂幡,三月十五元君换袍,天仙庙香火鼎盛,前朝还有在庙外搭台给元君娘娘敬戏的,连唱两天方才换衣。
  如今没有搭台的了,却还有富户捐帔,五彩丝绣帔一层一层盖在金身上,前边排了十好几个小娘子正预备求签。
  卫善的愿望从来都只有一个,便是求得卫家平安,一家人平平安安过寻常日子,公主也可以不当,便是再回业州,守着这些家业也没甚不能活的。
  前头挨着十几个女子,到了元群娘娘面前,便没有贫富之分了,卫善身边跟着沉香几个,落琼还在庙外照看秦昰,她衣饰华贵又面带威仪,也有人上香的民女拿眼儿打量她,错开几步怕冲撞了。
  卫善是诚心求签,皇家寺庙她是去过的,这样寺庙不曾来过,都说元君娘娘灵验,这寺庙兵祸之中都还有香火,她想着要祈求什么,轮到她时便跪在蒲团上,拜上三拜,此时心中反无杂念,但问前路如何。
  卫善手执签筒,举过头顶,心中暗暗祈愿,把签筒斜着摇上三下,从里头落出两只莲花头的竹签来,一左一右几乎同时滚落在神坛两边。
  卫善放下签筒,伸手去拿,右边是第一签,左边是第五十六签,一左一右举着两支签不知该拿哪一支。
  那小道姑看她衣饰富贵,年纪又小,问她道:“是解一支还是解两支?”
  卫善不懂,沉香更不懂,卫善便问:“一支怎么解?两支又怎么解?”
  解签是要给银子的,一事也不能多求,若是落了两支出来,便该把两支签儿塞回筒中,再拜一回元君娘娘,隔日再来求签。
  后头人待要提点她,又恐惹了道姑,便不张口,眼看着道姑索要银钱,沉香伸手就从袋里摸了银珠子出来。
  一个银珠子,换了两张红纸,所求诸事都在签文上,贫家不识字的便央着解一解签,卫善却不必她说,匆匆一扫,两张签里,一张是上上大吉,一张却下下凶签。
  她指间一紧,捏紧了这两张纸,不及展开细看,叠起来收进袖中,笑盈盈的对沉香道:“我掣着两支好签。”
  沉香才要唤她公主,又赶紧咽回去:“姑娘求的自然都是好签。”
  身边人瞧见她衣饰华贵,头戴金莲宝石冠,身穿白底如意金纹衫,底下是大红金花裙,耳朵眼里扎着烧红宝石耳环,非富贵以极哪能这种打扮,又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卫善出得门边,早就有人守着等她出来,兰舟撑了伞儿替她遮着头顶,这个排场已经是精简过,可依旧无人敢往卫善身前凑。
  看得出她年纪虽小富贵无双,都避着她走,卫善坐到车中,卫平问她累不累,秦昭已经带着秦昰玩了一圈,秦昰圆脸儿红扑扑的,手上抓着泥人,捏的是一对儿金童玉女,大声告诉卫善:“二哥买给我。”
  金童是他,玉女是姐姐,伸手就把捏的泥人递给卫善,卫善看那雕琢眉目果然有几分像自己,也是一样的头戴莲花冠,上身穿白下身着红,耳朵里有一点红泥充作红宝石,拿在手里就笑起来,秦昭这是还拿她当小姑娘看待。
  “善儿掣着什么签?”秦昭手里捧着两个粗瓷小碗过来了,两个碗里一个是冰酪一个是酸梅蜜卤。
  四月初四才换的纱衣,这会儿已经热得人出薄汗,庙会里便有小贩推车卖冰酪酸梅卤子的,一只只小瓷碗搁在碎冰上,小贩身前还有一个莲花筒,付上两文钱可以抽一支签,若是抽着头签,便白得一碗冰酪。
  秦昭抱着秦昰到摊子前头逛上一圈,付了两文钱,那红头签儿一摸一个准,接连摸中了五次,小贩丧了脸儿,身边还围拢了一群人,起哄让秦昭再抽,他摆一摆手,摸了碎银出来,挑了几碗过来。
  怀仁怀安捧着余下的,都给了碎银,担上的小碗拿了一半,给沉香落琼几个都尝一尝,怀仁还道:“二……二少爷真是好手气。”
  卫善抿嘴一笑,可不是运气好,天时地利人和,他样样都攥在手心里,这才能当得上皇帝,跟着便想到自家袖兜里的两张红签,一个是上上,一个偏偏是下下签。
  秦昭看她脸色猜测大约没抽着好签,也不知道她求些什么,总不会是求姻缘,笑一声:“哪里是运气好,是眼力好,他摆回去,我就能再抽出来。”
  卫善立时信了,眨眨眼儿看着他,没想到他也会弄这样的小巧,“扑哧”一声笑起来,低头喝了两口冰酪,做得确实干净,可也不敢给秦昰多吃,略尝了一小口,还让他吃自家带出来的蜜水。
  回城的路上,卫善心里还琢磨着两支签,秦昭骑在马上看过路巡城的兵丁,开口赞一声卫平:“子厚才接手五城兵马司这几日,想得倒很仔细。”
  卫平得了勇毅将军的头衔,兼领了五城兵马司,五城兵马司虽是个官阶不大的衙门,却总管京城治安,夜里巡城至天明绝不可懈怠。
  才刚上任没几日,这些兵丁看着精气神都不同了,浴佛节各个寺院门口还多派了几个人,防着节里丢孩子的。
  卫平调了自己一队亲信进去,新官上任,连着请了三天的客,把东西南北四处副手都打点过,又立下新规矩,起火夜盗必一呼即应,绝不许有推诿懒政之行。
  卫善听见秦昭夸奖大哥掀了帽前轻纱:“我大哥可能干呢。”想到那两支签,心里总难过去,轻咬嘴唇问道:“业州还有卫家什么人吗?”
  秦昭才还当她因着掣了一支不如意的签文不快,不意她会问起这个来,长眉微皱,看了卫平一眼。
  卫平想一想道:“业州有卫家庙,一片庄园田地也该还在,还有些卫家的旧部曲。”说完又笑:“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卫家的当年留在业州的旧部后来又编进新军之中,但那里还有守城兵马,约在五千左右,人虽不多,可也不少了,当年起兵也不过五千人。
  卫善从不知道业州还有卫家的旧人,原来倒是听说业州还有些老人在,那么哥哥当年逃走极有可能去了业州,如果他们也都能退去业州呢?
  卫善心中一喜,跟着又觉得自己太无用,甚事都没办,就先想起退路来,卫善先喜后忧,瞒不过秦昭的眼睛。
  自她回家起,接连几桩事做得都叫秦昭惊讶,改门拆屋便不是寻常小姑娘能想得到的,接着又提起卫家的旧部曲,秦昭目光微沉,越发想到卫善那天对卫平说的话,且得留意问一问,她究竟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或者说,宫里究竟要出什么事。


第23章 问嫁
  卫平要回兵马司一趟, 卫修要当差,一行人约好了就在家里摆宴, 从馔香楼里叫一桌席面回来, 回城一路上秦昭都在细想宫里能出什么事,怎么竟能让她小心成这个样子。
  秦昭吩咐长随进宫送佛豆,自己先送卫善秦昰回家, 秦昰玩得累了,落琼领着他回去沐浴换衣,让他小睡一会, 卫善也解了头发, 换过家常衣裳软底鞋子,头发系成辫子,一身清爽的去了书房。
  秦昭坐在书房里等着卫平卫修两个回来,面前沏了一盏香茶, 卫善鼻子一动就闻出是今岁新茶, 跟她们在庄上吃的是一样的, 秦昭在吃喝上了可比太子正元帝讲究的多了。
  秦昭一抬头就看见她掀了帘子进来, 柳芽绿的撒花裙子, 鹅黄色绣杏林春燕的半臂,结着一条大辫, 面上干干净净,长眉小口的模样看上去显得更生嫩了。
  卫善才刚在房中换衣时,拆了那两张签文,一支是云间独步, 一支是身投宪网。
  好的那支样样都好,上上大吉,足踏青云,福寿无涯,求谋皆称心怀;坏的那支样样都坏,媒难信婚不成,明有人非,幽有鬼责,须得一心为善,方能破凶,若有一毫欺心处,便得十分恶报。
  卫善初看觉得好笑,她所求只有一桩事,掉落出来的两支签儿却南辕北辙大不相同,笑过细看,心里倒觉得这两只签有些门道。
  卫家生死富贵只在一瞬,好了便独步青云,坏了就身落宪网,两只都中便是五五之数,胜负还未可知,连菩萨都打起官腔不说详细,这件事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她把那两支签细细品味一回,放在荷包里,垫进几个紫檀香丸,挂在锦帐上,日夜看一眼,一刻都不能懈怠轻忽。
  卫善摸了一本书坐到书房南厢的罗汉床上,南窗边种着两株芭蕉,满眼是绿自带清凉,倒把燥心去了几分,坐着翻开书,有一茬没一茬的看起来,看了半日才知道拿了一本诗集。
  秦昭见她这会儿又放缓了神色,缩着脚坐在罗汉床上,两只鞋子一晃一晃,露出鞋尖上绣的一对儿金凤凰,同方才眉间含着忧色的倒像不是一个人了。
  秦昭心里觉得古怪,知道她必是有事瞒着的,她不肯说,便也不问,连她都察觉出来宫中有异,怎么王忠竟会不知?
  卫善也吃茶,吃茉莉双窨,沉香还给她搁了石蜜,薄薄一小片搁在杯中,饮到肚里,舌尖才觉出甜意来,她翻过一页书,算着日子太子也该到了,上辈子就是仲春时节见到的碧微。
  碧微这样好,姑姑必也肯让她们俩个一道住着,姜碧城就跟秦昰一起读书的,烦心的事这样多,身边总有个人能说一说。
  这么想着,眉眼间便又露出些喜意来,随手又翻一页,南窗外吹进风来,把书页轻轻卷起一角,卫善也不伸手去压,像是在看,又没在看。
  有一忧又有一喜,秦昭看她还跟小姑娘似的面上作色,忍不住要笑,饮一口茶,低头又去看书,这一屋子都是卫敬禹留下来的的藏书手记,寻常人不得进来,倒是宝库,可以称得上是小琅嬛了。
  等秦昭再抬头,就见卫善挨在软枕上睡着了,鼻尖翘起,脸盘尖尖,发间还带着些水气,孩子似的缩着,倒想起小时候把她背在肩上,她伸手摸自己头顶上疙瘩的事来。
  卫善打小就生得好看,白乎乎的脸,乌溜溜的眼,自来藏不住心事,哭得大声,笑起来也大声。会走路就爱跟在哥哥们身后跑,逮着谁就要抱,别人敢跑,他却不能,时常落后一步,回回背着她回房的总是他。
  后来他大了,跟到军中去,再回来时卫善已经是小小淑女,学着姑姑的模样,吃茶的时候要把小手指头翘起来一点点。
  秦昭眼中含着笑意,取过软毯子替她盖在身上,这么个小姑娘,竟也藏起心事了,看她把脚儿一叠,缩在软毯里,轻笑一声,就坐在床沿继续看书。
  他心底无私,可沉香落琼两个却红了脸,想出声又不敢出声,公主过了生日就十三岁了,两人共处一室,还挨得这样近,总有些有不妥当。
  两人心里想着不妥,待要进屋弄出点响动来好把公主叫醒,脚才刚迈过门边,二殿下便抬起头来,对人还是那付神气,却轻轻摇头,不许她们弄出动静来。
  梨花木细雕长案上摆的一壶雨前龙井才吃了一半,也不要她们进来续水,就这么摆着,放得凉了,便干脆不再吃。
  直到卫平回来,进书房时便见秦昭坐在罗汉床沿上,一只手执书卷,一只手在书页上虚点,看得极入神,小妹就躺在床上,从头到脚密密实实盖着毯子,睡得脸上红扑扑的。
  他咳嗽一声,秦昭立时抬头对他摆手,声音压得极低:“善儿睡了。”
  卫善略略一动,醒转过来,她也睡得足了,看见哥哥站在门边,抬手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馔香楼的三鲜点心送来了没有?”
  秦昭低笑不住,醒过来就想着吃,睡着了手里还得攥着她摆糖酪的小荷包,从两岁到十二岁真是一点没变:“估摸着也该送来了,掐点等着,正好吃热的。”
  这两个没生绮念,卫平赶紧收了心思,秦昭确是瞧着妹妹长大的,从小也一并叫着二哥,只怕妹妹看他跟看自己没甚分别。
  可他身为兄长,想的更多些,到底觉得不能长久这样,小妹此时不懂,也总得嫁人,家里的陪嫁那是连年都在预备着的。
  这回护送姑姑去太祖陵祭祀,姑姑就同他透了些意思,想要亲上加亲,把善儿配给太子当太子妃,往后太子登基就是皇后,让他探一探妹妹的口风。
  卫平正自犹豫,就见妹妹满床找鞋,睡的时候根本没脱鞋,在软毯里一踢,那只云头金凤的软底鞋子也不知道缠到哪里,一只脚上有,一只脚上没有。
  沉香才要进来替她找,秦昭就一把拎起毯子抖起来,小鞋滚落出来,卫善一把抓住,自己套在脚上。
  卫平只觉得后槽牙都疼,妹妹一点没有男女之见,这事儿让他这个当哥哥的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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