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什么小,再有两年她也十五了,你娶了她,拿她还当如今这样待,再有后来的,也不委屈了她就是。”秦显把手一摆,觉得秦昭这人旁的都好,就是想事情太弯绕,哪有这么麻烦:“母亲心里要是没这个意思,怎么就特意问你?”
“母亲当真想把善儿嫁给我?”秦昭忍得又忍,到底问了出来。
秦显翻了个眼儿,挥手就把秦昭一个人留在九曲回廊里,自己往紫云楼云,迈步进殿,就见碧微坐在水晶帘边,正替卫敬容揉肩,看见他来了,嘴角一翘,手上不停。
结香轻声禀报,卫敬容靠坐起来,看着碧微的模样很是满意,秦显坐在椅子上,把刚刚遇见秦昭的事告诉了卫敬容。
他嘴上说话,眼睛却停在碧微身上,把她看了又看,进门到现在,她一眼也没看过来,手上沏茶递巾,一样都不曾停过,好容易停了,又垂着头不动了。
“我看他总有五六分意动了。”秦显吃了两块鲜肉酥,原原本本把秦昭的事说了,当着碧微的面半点也没隐瞒,卫敬容不防他这么大喇喇的就说出来,目光微动。
碧微低头一笑:“我倒觉着,得有八分意动。”
第84章 动念
她一直记得芙蓉池里那百来盏莲花灯; 隔得夜雾看过去,灯影茫茫,水色茫茫; 是她长到这么大头一次见到。除了她; 在座的都没见过那个场景,这才觉得晋王只有五六分意动。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两人那番情态; 纵是卫善心中别无它想; 晋王也并不是他自己所想的那样,只是拿卫善当妹妹看待的。
碧微含笑看了秦显一眼; 这还是他入殿以来第一眼; 她嘴角一翘,秦显也就跟着笑起来; 卫敬容把这两个打量一回; 若不是身份上相差了些; 倒也能算一对佳偶。
正元帝还在青州的时候; 就一直跟姜远书信相通; 两人还曾一同发兵打过李从仪; 削弱李从仪的兵力,那会儿正元帝倒也有过戏言,若是一直如此,倒能跟姜家结个儿女亲家。
他当时想的是几处割据,天下五分各自为王; 周师良李从仪江宁王和姜隐德和他都各占一地,等到势力渐渐壮大,有实名的兵力拿下京城,结亲的话就再不曾提过。
卫敬容打量碧微,倒是个很知道审时度势的姑娘,只怕心思太重想的太多,她此时年纪还小,又刚经过离乱,心思重些也没甚么,等日子长了再慢慢矫过来就是。
卫敬容自然是希望秦显的妻妾能和睦共处的,可自己经过了才知道立身正,宽厚大气都无用,端看各人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才更要仔细挑选那些采女,挑那些坐得住的,性情好的,遇事少怒的。
卫敬容自己也经过小女儿情窦初开的时候,这两个人虽隔得远远的坐着,可秦显的一双眼睛紧紧勾在姜碧微的身上,一个看过来,一个却不敢看回去。
紫云殿里开了两扇大门,殿外两棵茂盛丰盈的紫丁香树,正是花季,飘进来零零落落的细花,微微一点香过,就逍得殿中满是花香,卫敬容抬手笑一笑:“我乏了,你们俩都去罢。”
秦显立时笑起来,碧微抬都不敢抬,粉面微红,应了一声是,立起来冲卫敬容行礼,她步子小而缓,不敢并肩跟着秦显出门云,到出了大殿见廊庑上已经空了,又抬头搜寻起那个身影来,见拐角处太阳打下来一道影子,抿唇笑了起来。
秦显就在转角处等她,宫人们远远跟在后头,正午日头正好,秦显像山一样站在她身边,把阳光挡得密密实实,一点儿也晒不到她身上。
他伸伸胳膊想握一握她的手,被她缩了回去,耳廓泛红,两个人大日头底下走着,倒似闲庭信步,后头跟着的饮冰炊雪彼此互看一眼,相互笑了一笑。
宫人们隔开几步就只能听见太子的声音,他问的都是些寻常事,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侍候的人好不好,又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秦显问得两句,碧微嘴边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既无人看见,便露出几分来,两只手从无措到握在手前,低了声儿:“你日日都问一回,哪还有不好的。”
秦显听她这一管声音,更没一处不熨贴的,只知道对她笑,还是碧微先开口了,声音又轻又低,可秦显每一个字都没放过:“我每日清晨要给太后娘娘预备牛乳粥,皇后娘娘要饮蜜茶,你每日都吃什么?我也给你预备着。”
秦显哪里爱喝茶吃粥,爱吃酒倒是真的,打小跟在母亲身边,这上头却半点没学着,可他一口就应下来:“祖母母亲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碧微抿唇抬眉,看他一眼先笑起来。
两人从紫云楼一直走到了九曲回廊,廊上有亭有盖,廊边有桥有榭有湖,秦显隔得远远看着有个人影在回廊中,看一眼便忍不住笑起来,秦昭竟还坐在那儿。
走得近了才看见他端坐着正在看湖里养得一片莲花,和莲花底下不时探头冒出的红尾巴锦鲤,因着宫中贵眷要来,原来的九龙湖只清干净了浮萍乱草,这会儿都拿大缸在浅处养了莲花,又放百来条鲤鱼去,供宫妃们赏玩。
秦昭坐在此处许久,四面风隔着九龙湖吹过来,坐得久了,倒把乱纷纷的心事放下,把秦显说的话反复思量,原来不敢想不去想的,此时想了,竟觉得句句都说到心上。
他是十三岁去的军中,善儿哭得团成一团,一刹时家里的伙伴都走了,她怎么能不哭,母亲把她抱在怀里拍哄,告诉她说小哥哥还在家里,能陪她玩。
可她依旧在哭,伸出手,谁也不拉,只扯住他的袖子,扒在他脖子呜哩呜哩哭个不住,冲卫敬容哭,让她把二哥留给下来,把二哥留给她。
军队南征,一打就是三年多,各地辗转,再回去时卫善已经八岁了,穿着裙衫规规矩矩坐着,也不再缠着要吃玫瑰糖,也不围着紫藤树打转,几个哥哥她都一样行礼分茶,子厚他们说善儿这是长大了,秦昭倒宁可她不长大。
秦昭很感激卫敬容,别人呆在家中一样桩桩件件都是应得的,只有他,自到了军中,大大小小的功劳一件一件的累积起来,别人看他才是秦昭,跟着秦显封太子,他封了晋王,谁也不能说他这位子是沾光得来的。
善儿越长大越是懂事,跟在母亲身边学各样东西,便是军队回朝,也难见她几回,女孩儿有女孩儿要学的要会的,小时候那些喊得再真终归忘记了,要是能像大哥似的骂她一句小没良心就好了,可他不能。
直到她又扯住他的袖子,央求他要他打断杨思召的腿。秦昭表面沉静,心里又回想过去,她要爬树要翻墙,丁点儿大就知道求谁最有用,但凡这些事总是来求他,袖子被她扯住,拒绝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秦显说的句句都对,除开那一句“再有后来人”,秦昭自己都笑起来,真娶了善儿,又怎么会有后来人,哪怕只是树上鸣蝉池中浮萍,耳听眼见也一样心烦。
若真有那个时候,太子登基,藩王就藩,到了藩地也一样随她的心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人逆了她的意,她要是喜欢,一样在王府里搭紫藤架,架子底下扎个秋千,再往后就该有儿孙了……
秦昭一时刹住,不敢细想,风扑面而来,正端坐着,身后被拍一下,回身一看就见秦显咧着嘴笑话他,秦昭见姜家女跟在身后,立起来点点头,大步回延英殿去,在延英殿窗中一步一步丈量青砖,日头渐渐落下去,这才坐到窗前,铺开纸笔,给卫善写回信。
心底无私时什么想到什么就写上什么,画两笔画,写几个字,夹些花叶果子都能当信,此时心底有私,反规矩考究起来,用词合不合适,写的话她看了会不会笑,好容易写成了,又重铺一张誊写一遍。
秦昭本来手脚都凉,这个毛病多年不好,卫敬容还曾让太医替他摸过脉,才知天生如此,或许是血比旁人要凉一些,卫善小时候每到夏日就爱握着他的手,把他当作一块凉玉,一只手捂热了,就换另一只贴着。
此时一封信写得他手心出汗,这封信写就了,再想往里塞些什么,却觉得哪个都不合适,干脆就封起来,着人送出去。送出去了倒又后悔起来,总该给她寄点什么,回回都有,只这一回没有,她看了会不会不高兴。
卫善接到回信时,船已经过了宿城,停在青州港口,说是青州港,实则离青州还要坐一段车马,卫善坐在车上看见了青牛峰,此地竟还像模像样的立了一块石碑,刻了袁相写的那首诗。
石碑就立在官道边,离青牛峰倒还有些距离,卫善让车队缓行,特意绕到了石碑前,下车看了那石碑一回,底下记着年月,才刚立起来没多少时候,这块碑的寿命也只有这二三年,等到袁相倒了,这块碑自然也就被推平了,说不准还要磨掉字,拿去补桥铺路。
石碑前刻着袁相写的那首诗,碑后刻了小记,把青牛峰的来历都刻在石碑上,袁相如何骑着青牛寻到了明主。大夏道教昌盛,青牛白鹿的传说不知凡几,袁相这个算是别出心裁,别人都是遇仙,他是遇到正元帝。
卫善在那碑前站了一刻,这会儿才明白,原来袁礼贤一记拍了两重马屁,正元帝既是名主,又隐指他是神仙,只用一头青牛便把这个投奔的故事衬得高雅起来。
卫善盯着碑文看过一回,转身上车,沉香还当她累了,这才下去走动走动,笑一声道:“再没几步路就要到了,那边的官衙也该收拾好了,公主到了也能好好歇一歇。”
卫善重又登车,心里算着日子,不知王七何时能有消息传回来。王七到青州港口前就已经先下了船,杨家是从宿城投奔到青州的,他到宿城之前就告诉卫善不必等他,有了消息他自会找回去的。
青州落脚的地方就是曾经正元帝在青州的旧居,正元帝虽未回来过,却是行宫,平日里大门紧闭,知道公主要来,赶紧理了出来,又问过旧人,把卫善曾经住过的屋子重又清了一回。
青州刺史出城来迎,一路进了行宫,走在前院她还似这块地方从未来过,行到后院,一进去便是一紫藤,此叶过了花季,叶子鲜灵灵的盘到了底下的红漆秋千架上。
卫善依稀记起小时候就是在这秋千架上玩的,推着她的总是秦昭,眸若灿光抿唇一笑。进到屋中不及洗漱歇息就先拆开秦昭的信,抖落了半日,什么也没掉出来,既无花也无叶,蹙了眉头,把笑收了去。
第85章 秋千
卫善抖了半日还不死心; 只当东西粘在了信封里,把口儿撑开了,露一只眼睛在里头搜寻; 还是一样都无; 有些悻悻然,把那信封一放; 拆开信纸; 这回竟是规规整整的书信; 几页一翻都没能看见画。
这下她就更失望了; 把信纸一叠,躺到榻上去; 宫人知道她畏热; 把两边的窗都开着,屋子都已经很熏过; 处处都是修整过的; 昨儿先过来点了香; 换过湖色的纱帘; 又特送了冰来; 卧在榻上竹苓替她打扇子。
屋里分明不热; 又大开着窗,卫善却觉得气闷,那对小圆石榴做的耳坠子且还收在信匣里呢,失了红色虽不鲜艳了,可她也没丢了不是。
沉香奉了冰盏来:“难为竟备了冰酪送来; 公主才刚下船又坐了车,等再歇一会奉上来给公主用,先饮些蜜水罢。”越是往北,奶酪之类的东西就越是滋味沉郁,可这东西起腻,不敢立时就给卫善用。
卫善喝了半盏冰玫瑰汁儿,这才好了些,把手撑在头后,挥一挥手:“你们都乏了,去歇一歇罢,把这东西也给小哥哥送些去。”
卫修布置人手守卫行宫去了,吴副将带人在青牛渡上装卸行李,就在青州当地征用了船只,每船上派几个兵丁,又早早送了信去,让卫敬尧能在业州接应。
沉香笑一起:“早就已经送去了,哪还用得着公主吩咐,二少爷让公主先歇着,他先把事办了,再来看公主。”
卫修小时候就住在此处,他比卫善年纪大些,记得倒还清楚,布防不比当年正元帝住在此地时那么严密,可手上有五百人,王府都能守得住了。
卫善漫应一声,依旧卧在榻上,听见檐下广白正在哄黑袍将军,它好容易从船上下来了,又到这么个不认识的地方,抱在怀里虽不挣扎,却瞪大了猫眼四处搜寻,觉得处处都不是它熟悉的地方,喉咙里呜呜出声。
广白一下一下撸着黑袍将军的毛,半点不怕热,低声哄它,哄得黑袍将军“喵”一声,才给它脖子系上金丝铃铛,怕它跑得远了就找不见了。
卫善隔窗看见,笑了一声,一笑心中闷气就散了,算一算日子,秦昭就要往吴江去了,他后来虽然每战必胜,可此时还未有十年后的意气,这一场大仗,心里担忧也是有的,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再弄这个小玩意儿了。
卫善这才心中气平,这才拆开信,虽没给她画画寄东西来,在信里也写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事,从六月六麟德殿晒书,写到銮仪卫驯象所的仪官到城西浴象,城里结了彩棚,仪官把象牵到彩棚里去,两岸俱是人群,等着看象下水洗澡,怎么吸水又是怎么吐水的。
这象还是大夏朝留下来的,原来分朝象仪象两种,有专人驯养这些象,到了大业不再行骑象鼓乐之礼,象便越来越少,只余下这两三头,偶尔还披彩出来走一回。
秦昭细细写了街市上如何热闹,那几头像又是怎么鸣叫的,那么大的动物,乐起来同小狗一样踩蹄子,跟着又告诉卫善,秦昰养的那只小芝麻团已经长成了大芝麻团,卫敬容轻易不许两个孩子再同它玩了。
写了晒书浴象,写了秦昰,跟着又写了卫敬容,说她入夏以来,人很有些困乏,这些日子精神不济,搬到离宫这才好些。
密密五页纸,把宫里宫外都交待了个遍,卫善看着自然是乐的,嘴角都翘起来了,看完了一想,人人都提了,就是没提他自己。
他还在闲心看这些,处处都关照到,却不写他自己一笔,卫善把那几张信搁到床桌上,两只脚叠起来,一只手托住腮。
卫修掀了细竹帘子进来,一看见就卫善笑起来:“怎么了?怎么气鼓鼓的?”
卫善总不能说是秦昭给她写信,没往里头夹东西这才生气,只得摇摇头:“二哥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