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识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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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香识女人-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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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车已经等在那儿了。
  他下来的时候,看门老头立刻迎上前去,高举的双臂如同展开的翅膀。他们握手寒暄,脸上迅速堆满了笑容。
  出了旅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这个老家伙。”他高兴地说。“他都快100岁了。如果他高兴,你甚至可以跟他要月亮。他要不高兴,你给他多少小费也没用。”
  天上的云飞快地往一边退去,露出了一角天空。石砌的路面升腾起的湿气混合了汽车轮胎的破胶皮味。
  出租车开进一条狭窄弯曲的小路,然后快速奔上另一条路。那根竹竿从他的肩上滑落下来。
  “如果你不是火烧了屁股,那就开慢点儿。”
  “是的,先生。只要您觉得好,我怎么都可以。”司机笑了。
  他有个豁牙的大嘴,后脖颈的一大块肉涌在衣领外面。
  汽车沿着河岸飞驰。污浊的河水懒洋洋地在岸边溅起一些泡沫。那些枝叶繁茂的树木似乎仍然没有摆脱雨雾的沉闷。过了一座桥后,汽车穿过一个广场,然后是一条上坡路。
  “其实最好还是让你留在旅馆,或是去闲逛。那个堂兄弟神甫和你有什么关系。”他说。
  “可是我愿意来。”
  “好吧,随你吧。”他这样说,但不很高兴。“他并不太令人讨厌,倒有点让人喜欢。他很年轻,知识渊博。但是,整个说来依然是个神甫。”
  “有点儿圣人的味道总是好的。”司机试探着。
  “你可真是个好样的。”他好像早已准备好似的,马上反击说,“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吗?为了成为圣人,每个他妈的意大利人都应该被允许到罗马来掐死一个罗马人。对不对?”
  “哦。”另一个狼狈地笑了。“您指的是部长们,还是普通罗马人?”
  “随便吧。明白人早就明白了。”
  “罗马是伟大的。”司机叹息着反驳,心情忧郁。
  “伟大并且充满了欺骗。”他说。
  “我愚昧,我无知,我承认。我没法说服你们。”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着我们,斟酌着后面要说的话。“不过我有我的想法,我的想法是诚实正派的。”
  “你听听,你听听。”
  “确实是这样。不过,为了礼貌,我学会了沉默。我这就不再说什么了。”
  “最好是说出来而不是只看不说,老板。”他不再说话。
  我们从一片歪歪斜斜的房舍中穿出来。那些房子色彩鲜艳,被街心花园和一些树木分隔开来,都用油漆过的栅栏围着。尽头的教堂低矮簇新,是浅色的石头建筑,有个小巧的钟楼。广场地面是干的,仿佛刚才没有下过雨。
  “您真的愿意让我去吗?我可以在这儿等你。反正这儿有个酒吧。”我说。
  “酒吧?太好了。马上来一杯咖啡,在喝圣水之前,先冲洗一下喉咙。”他活跃起来。“为什么在这儿等我?最好是一起去。他会发疯的,还会要我忏悔。要是那样的话,我怎么溜掉?”

他们长得很像

  教堂后面是巴掌大的一个小菜园,这挺荒唐的。菜园有一段是鹅卵石路,那里本来应该用来种些西红柿之类的东西。一些肥硕的盆栽植物散乱地埋在地里。墙边有一张油漆剥落的长板凳,一张铁制桌子,一棵高大的天竺葵,其根部已经涨出了栽种的花盆。
  “我们坐这儿吧。”神甫胆怯地请求说,“这儿凉快。赶上暴雨了吗?我们这儿只下了两滴,老是这样。”
  他又高又瘦。他们长得很像。
  最初的问候和寒暄过后是神甫的笑声,他的双颊一下就红了。
  他伸出竹竿轻轻地伸向对方,一直触到他的膝盖。
  “喂,”他说,“你还穿着那身神甫的黑袍子。”
  “不,不是。”对方急忙说,“我也穿教士的黑长袍。不过只是在旅行的时候穿。你知道是什么样的。”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反驳道。“为什么?你感到羞愧?”
  神甫的脸又红了。
  “不是,是因为信徒。我看起来还年轻,信徒们会说怪话。最好还是应该避免。”
  他转向我,挤着眼说:“你无需对我用尊称,也不用叫我神甫或对我使用神甫的尊称,就叫我法乌斯托好了。是的,同他的名字一样。你知道吗?我们几乎和双胞胎差不多。跟我说话就用‘你’吧。”
  “什么双胞胎,”他马上纠正说,“我是宝瓶座,你是摩羯座。”
  “按照日历是这样,可也差不了20天。”
  “那是依照你们的日历,而不是星象。”
  神甫还在笑,只是更局促了,两只手也窘迫地继续绞着。
  “见鬼,你究竟到哪儿去了?几个月前,你是在一个寄宿学校给我写的信。你降职做了本堂神甫,还是我搞错了。你不是一个学者吗?出什么事了?”
  一个戴着华丽小花帽的老妇人端着一个茶盘走过来,将鹅卵石路踩踏得嘎嘎作响。托盘上放有一瓶水和3只放了少许薄荷的玻璃杯。
  “谢谢,夫人。明天见。谢谢。”
  “我只不过是按您的吩咐做的,尊敬的神甫。也没准备什么。需要我给乳品店带个话吗?我现在要到那儿去。”老妇人说。
  “谢谢,夫人,不用操心了。没什么,这样就行了。再见,明天见。”神甫有些慌乱。
  “她是什么人?神甫的女佣?你叫她夫人?”他的兴致马上来了。
  “别说了,行行好。”神甫摆着手低声抱怨。“她是个很好的女人,不过给我帮些忙,就住在这儿附近。女佣我可没有,我只能自己对付。”
  “像是一个头等旅馆啊。恭喜你。”
  “算了,别闹了。是我要求回堂区教堂的。现在我更认为有必要这样做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谦卑,有时突然一惊,有时声音很尖。
  我们喝着水,薄荷的味道太甜,水不冷不热。
  “我没听见母鸡叫。”
  “法乌斯托,你想到哪儿去了。”神甫疑惑地笑着。“什么母鸡。”
  “堂区教堂也意味着有母鸡,至少要有神甫的女佣和母鸡。不对吗?”他坚持着。“在这儿我没听到。他们把你轰哪儿去了?你受惩罚了?”
  “我刚刚跟你说过……”神甫很快叹了口气不说了。
  “这儿挺美的。”我试探着。
  “噢,是的。”另一个立即激动起来。“到了晚上,整个罗马都在我的脚下。那景色美极了,令人惊叹不已。噢,请原谅,法乌斯托。”
  “原谅什么。”回答是平和的。“我不赞赏罗马。对于我来说,那是土耳其的首都。”
  “你还是那样,一点儿都没变。”神甫手捂着嘴笑了。“在这儿见到你,我该有多高兴啊。上帝保佑你。你还是那样,一点儿也没变。”
  “你可是相反,我敢打赌,你同某个女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你就告诉我吧。否则他们也不会把你扔出门外再也没人理睬了。”
  “没人理睬了?扔出门外?为什么?”可怜的人细声细气,而且焦虑不安。“我在这儿挺好。我在这儿是一个有用的人,总算不错了。一个人研究来研究去,那只不过是一种奢望。问题依然存在,人类还抱有希望。所以,只要有益于他人,就非常有价值。对不起,我简直无法解释清楚我的意思。”
  “你这不是解释得很清楚了吗。不过你说的都是些真正的废话。什么有益于他人,人类,未来,都是些老处女的奢望。照这样下去,最后只能落得到乡下去做个本堂神甫。不过会是一个很舒服的本堂神甫,挺个大肚子,有的是奶酪,阁楼里堆满香肠,如此而已。”
  神甫将脸埋在两只手里,像是要躲开谁知是从哪儿来的烦恼。
  “你想知道一件事情吗,法乌斯托?”然后他放低了声音,“我嫉妒你。我一直嫉妒你。你会说我这是在诅咒,可我就是这样想的。你很幸运,因为你的苦难和痛苦与你同在,须臾不离。它们激励你,它们使你解脱。让我停下别说了,劳驾,别让我再说下去了。”
  “不,继续说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吧,说下去。”
  “我真的没有伤害你吗?我不想……要知道,这几年我想了很多很多。”
  神甫的手揉搓着满是痛苦的脸,又颤抖着将双手移开。

试图说服自己

  我想站起来走走,但是那条鹅卵石路不允许我像希望的那样悄悄走开。
  “继续说,说下去。”他平静地笑笑。“任何东西都不会影响我了。既然说到这儿了,那就说下去。”
  “别这么说。”神甫很伤心。“我了解你。你试图用这种傲慢保护自己,可是……”
  “可是什么?大胆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另一个好像屈服了。
  他的脸苍白,毫无血色。我看到,墨镜下细小的血管在跳动。
  他的声音冲了出来,好像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我以为你的十字架能够启发你,开导你。能够告诉你生活是什么,生活的目的是什么。也就是说,救赎是什么。你,你得到了救赎。为此我嫉妒你,因为你已经被宽恕了。我嫉妒疯子,嫉妒傻子,嫉妒生病的人,嫉妒天真的孩子。只有他们能够理解,只有他们能够看得清楚。他们比我强。”
  他点燃一支香烟抽起来。香烟在唇间微微抖动。
  “你相信魔鬼吗,我的堂兄弟?”后来,他这样温柔地问道。
  神甫微微耸了耸肩。他的手不再揉太阳穴,又去揉眼睛。
  “你不知道。那就算了。”香烟还在他嘴里叼着。他的侧影像块岩石。“可是你应该相信,只要世界还害怕魔鬼,事情就是另外一个样子。有好神灵和坏神灵,有强盗和宪兵,总之,就是这一套老生常谈。我说的是傻话吗?坏的完蛋了,好的也丢了面子。魔鬼消失了,奇迹也就立刻消失。我说错了吗?”
  “说得对,法乌斯托,说得对。”神甫嘟囔着。
  “你会说这是农民式的思考方式,可是……”
  “这正是最难的思考方式,这样的思考让人头痛。”对方遮遮掩掩。
  “如果你还是那么嫉妒我,我可以帮你一把,我在旅馆里有一把手枪。”他温和地笑了。
  “求求你了。”
  “确实,成为瞎子是幸运的。”他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字地强调。“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他再也想象不出任何东西。至少我就是这样。我没有想象,连记忆也没有。多好的优势,这几乎是魔鬼般的优势。如果我能够重新看见世界,就在这儿,如果我立刻就能再看见,那我就只看石头,只看荒漠,连树木和动物都不去看。我自己也是一块石头。你是否就此认为我得到了救赎,得到了宽恕?你听着,有时候我的黑暗就是幸福。我发誓,确实是这样。身在其中我的感觉好极了。虽然这种时候不多,但还是有过。这很难解释。哦,现在不说了。你看,我不是也在思考吗?为了让一个上尉思考,需要在他面前爆炸一颗炸弹。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但是你,如果你有特别强烈的殉教的愿望,那就收拾收拾去非洲吧。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像非洲那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像建立收留身心残疾者的天意小屋的圣人科托伦戈那样的慈善家。这样做正是为了拯救安慰你们那些不安的心灵。”
  他用力一吐,把烟头吐得远远的。
  “这儿就是我的非洲。这儿就是我的收留身心残疾者的天意小屋。事情弄明白了就行了。应该看看周围,要知道……我不想再说下去了。我不应该为此搞得精疲力竭。”神甫叹息着。
  我小心翼翼地扭到小桌的另一边,试图哪怕是暂时能够躲开他的视线。头顶的高处,湛蓝的天空极其清亮。远处城市的喧嚣隐约可闻。
  “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那波利?把门一锁,走那么两三天。”他说。
  “我不能走。”
  “你能。咱们玩两天。你看啊,我给你提供一个在道义上说得过去的借口。那波利有个朋友等着我。你也认识,就是同我一起出事故的那个人。他也变得像一只老鼹鼠了。走吧,你去安慰安慰他。你去布道,去教训教训他。你来关心关心我们这些有罪过的人。作为交换,我们给你提供面条和海鲜。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吗?你就下决心走吧。”
  “不行。我不能离开这儿。”
  “因为要望弥撒和听忏悔?”
  “请你闭嘴。我们别说这些了。听忏悔,那是要我命的事。”神甫悄悄说。
  “你瞧,我还以为那是很好玩的事呢。”
  “算了,法乌斯托,求你了。”
  他从齿间轻吁了一口气,又点燃一支烟。
  “好吧,好吧,明白了。”他接着说。“我还以为你们都已经是现代人了,都清醒了,你们这些人啊。可你说说看,你们算是些什么玩意儿。你,忍受痛苦,你的灵魂简直不可思议,陈旧迂腐。至少不应该想那么多,那样会使你变得像头愤怒的野兽。你这里没有祈祷室?孩子们来这儿是学习教理问答,还是来踢球?总之,都是你们神甫应该做的那些事。”
  “还没有。这是个新居民区。”对方稍微直了直腰。
  “你可以办一间学校。”
  “我试过。也许10月份我会再试一试。”神甫艰难地答道。“你呢?离开军队后你干什么?结婚?”
  他看着我,也许有些为先前吐露的隐情后悔。为了抵御羞怯,他睁大了清澈明亮的眼睛。

你是孤身一人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说了起来。
  “胖子是个自由人。这一点我可以肯定。现在的人不想别的,越自由越好。不过,大家相信的自由是什么呀,是没有钱的自由。”他的脸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
  “如果你是自由的,那你就是孤身一人。”神甫有节奏地说,眼睛也不再看我。“结婚吧,小伙子。能够结婚的时候就结婚吧。这依然是一件最圣洁的事情。生命,这是最神圣的。”
  “研究得太多,就会变成疯子。这是我们的老人们说的。”他嘲笑着。
  “你的父亲,是个多么出色的男人啊,那么正直。”神甫焕发了精神,亲切地说。
  “你说他多么正直都行,就是有那么一点儿很难形容。”他马上反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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