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好说话，随我来。”那人倒站了起来。当先朝客栈外面走去。江未央也只好跟了上去。
富贵庄本来就不大。这客栈就建在村口的驿道边。客栈的后面就是一大片树林。
江湖有明训：“逢林莫入”。所以只走到树林边，在确定方圆五丈内无人可听到他们的对话后，江未央停住了。
“你到底有何事？杜三公子？”
七
杜三公子是很潇洒的男人，与他的妹妹杜采凝有几分相似。但江未央从不喜欢他。不过在整个江南都认定她是凶手的时候，只有他不妄下定论。冲着这一点，江未央不与他摆脸色。
杜三公子抚着他那镶嵌着羊脂玉的剑鞘。看着江未央的眼里毫无表情。
“你当初告诉我，要到北方完成凝妹妹的心愿，现在结果如何？”
“你问这个做什么？”
“恐怕我已经不能再给你更多的时间。你知道，杜家已经下了绝杀令。”
“你的意思……”江未央不笨，她很快地了解杜三公子是意思。下意识地，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对。杜家绝杀令，见你，立诛。”长剑已出鞘，在半满的月下闪着冷光。
“我不是杀人凶手。”衡量杜三公子与自己的实力，江未央并不打算与他正面对上。杜采凝生前也说过，她家三兄弟中虽然三哥最不起眼，但若论剑术，其实他的造诣最高。
“谁叫你半夜出现在凝妹妹的闺房里？你的嫌疑最大。”剑举起，杜家“狂风十三剑”的起手式已经摆出。
“你们到底讲不讲理？”江未央无力，却不得不提起精神全神贯注于剑尖，防备那传说中一旦施展便无法禁止的狂风
“你既无法洗清你的嫌疑，自然无理可讲。”手放在剑柄上，五指收缩，用力。手背泛出白色，满天剑影便如被狂风吹拂般劈头盖脑地罩了下来。
“当当当当……”
金铁交鸣的声音骤雨般袭入耳孔，江未央惊讶地看着挡在面前的那条背影。
布衣灰袍，身材高大修长。他的发黑亮细致，江未央还记得它留在手上的柔顺触感。那时候她还很奇怪，这么一个性子怪异的男人，怎么会有如此柔软的头发。
那男人不但挡下了杜三公子的剑，趁隙竟然还回了杜三公子几招。
他的手法看似平淡无奇，招式也算不得精妙，可是每一招恰好都点在狂风十三剑的空隙上，当下逼得杜三公子不得不回剑防卫。
“你是何人？为何插手此事？”措手不及的慌乱中，杜三公子居然还有心思盘问别人的身家来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所谓江湖世家的教养太成功了呢？
“你连我都不认识吗？”那男人笑，手中物体急甩，当下逼出杜三公子一头的冷汗。“江大姑娘，你告诉他。”
一边，江未央早已呆了。她一直以为自己隐匿行踪的技巧相当出色，没想到这个人居然那么快就追来了。听他说话，江未央下意识地吐出四个字：“澹台灭明。”
“咣当”一声，杜三公子的剑落地了。
当然不是被那个名字吓破了胆，而是被那男人击中了手腕，手指麻木才落得这个结果，若非那男人用来与他对打的仅仅是一根树枝，恐怕以他那一击的劲道，现在他的右手已经废了。
——当然，只要是在江湖中混过一段日子的人，没有谁会在乍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不产生一些震撼的。
“你说什么？他是谁？”捂住手腕瞪着面前的男人，杜三公子嘴里却问着一边的江未央。他觉得自己的耳朵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边上，江未央无奈地重复着方才的答案。她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既然澹台灭明已经站到了自己棉起那，那就再没什么好逃避的。看他与杜三公子对阵时一副行有余力的模样，想必自己就算想逃也逃不掉。
澹台灭明把玩着方才当剑使的树枝，微笑道：“我对两位方才的对话很感兴趣，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可好？”
有人敢说不好吗？没有！所以他们只得跟着澹台灭明，找个地方“聊天”去。
就在江未央的房间里，澹台灭明笑眯眯地听着杜三公子的叙述。也许杜三公子并没有打算如此老实地将一切坦白，可是当他对上那双眼角微挑的凤眼后，便不受控制地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江未央看得心里惊骇。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天下间，还没有人能抵挡“狐媚之眸”加摄魂术的威力。
传说中，昔年纵横天下四海无敌的九重城城主澹台小妖就长了一双这样的眼睛。再难缠的敌人，也无法抗拒倾国倾城的澹台小妖眼波微扫的无尽风韵。所以，有二十年的时间，九重城君临天下，无人可抵抗。
澹台小妖是江未央最欣赏的前辈。她一直觉得，做人能做到似澹台小妖一般极度自由不受任何羁牵绊那才是人生乐事。可是，红颜总是不长久。在风华最盛的时候，澹台小妖病逝。在她的授意下，她的孩子们陆续进入江湖。九重城也渐渐瓦解，成为江湖中的一则传说。
如今，澹台四子里的老大澹台骄明客死大漠，老四澹台柔明病逝江南，也只剩下老二灭明和老三绝明仍在江湖中晃荡。
澹台绝明人称天下第一美男子，想来必是继承了澹台小妖的绝色容颜，可是那双让人无法正视的眸子，却让那个长的平凡普通的澹台灭明给继承了去。这就无异于让本来就残暴可怕的澹台灭明愈发的无法无天。只要逮住机会，任何人的秘密在澹台灭明面前都不再是秘密。这实在不是个令人高兴或能漠然处之的事实。
江未央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不敢乱动。她看得很清楚，澹台灭明左手托腮，右手却在把玩寸把长的小树枝。那种神态，那种动作，摆明了就是威胁。
杜三公子的武功，严格来说与自己的伯仲之间，都已是江南一流的高手。但澹台灭明早在多年前就已是江湖一流一的人物。江未央敢在暗处动他的脑筋，却不愿明着对上他。因为江未央很清楚，那么做的话非常不智。
杜三公子很快就把他知道一切都说了出来，当然他的说法已经尽量客观。江未央早知道他是个很注重口德的男人，他的这种好品德即使在被人控制心神的情况下，表现得更为明显。
说完话，杜三公子起身走。经过江未央身边的时候他甚至看都没看江未央一眼，他的眼神清明，若非脚步略显迟钝，几乎令人不敢相信他正处于被控制的状态。
江未央目送他走出房间，不自觉地嘟哝出口：“他去哪里？”
“找个房间休息。”接口的自然是这房里还坐着的另一个人。他微笑，用一种江未央在龙翔堡初见他时截然不同的，更加邪气也更有威慑力的笑容，注视江未央。
“现在换你说了。”
“说什么？”江未央有一瞬间的茫然。
“说一说在江南那一系列案子中，你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想说，不想再回忆初见挚友身上流出的鲜血时的惊骇和绝望。挚友的呼吸断在自己的怀里，一瞬间有种彻底灰飞烟灭的失衡感。想起一次，心就抽痛酗酒，要不是挚友的遗言让她有继续存在的目标而其他人的诬陷令她憋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必须做点什么，现在这个人世间未必还有江未央这个人。
江未央沉默不语，澹台灭明也只有趣地把玩中的小树枝。把它们掰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木片，整齐地摆在眼前的桌子上。
良久，江未央吐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并不着急。澹台灭明用指尖拨弄那些碎片，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不过似乎有人等不及了。”
“什么？”
江未央不解，不过在听到某种很熟悉的破空声后，她脸色一变，很机灵地往上一跳，把自己藏在屋子的梁上，她刚刚藏好，从房间外，已经噼里啪啦地飞进很多东西。
八
很久很久以后，在这个房间所以的东西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金属制品后，房间里才恢复了平静。
江未央手心里早已渗出冷汗。她下意识地往身上擦，却不知道自己的背心早已汗透重衣。
“嗤！”一声轻笑在她背后响起，吓得她几乎从梁上跳了下来。
“看来人家挺恨你的。江南八大世家的成名暗器是一件没少。你猜如果我把它们全拿出去变卖，能值几个钱？”
回头一看，那面目平凡的男人微笑着，很邪恶的那一种。
人说祸害遗千年。这种阵仗看来唬人，却连自己的一根毫毛都动不了，更别提动那个早已恶名昭著的人半分了。江未央才不指望这些闪闪发光的玩意能把他解决掉，她现在担心的是，屋子外的一片死寂。
这一地一屋的暗器，正如澹台灭明所说的，全属于江南八大世家，而且是一个不缺。单看暗器发射的手腕，来的不是八大世家的高手还会有谁？虽然单打独斗自己是毫不畏惧，可是现在他们人多势众，自己能闯过去吗？莫非今日，果真要命丧此地？
她思忖着，澹台灭明也没闲着。他跳下地，慢慢地从桌子上取下一个个钉得入木三分的暗器，满满地收了一袖子后，坐在桌面上，发话：
“既然送了见面礼，人怎么能再藏头露尾？都进来吧。”
话音才落，屋子的四面墙里，走出了八个人。
墙怎么能走出人？能的。
四面墙在一瞬间被人打穿了，八条人影施施然地走了进来，好象不走大门走墙壁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东边两位，一拳一掌，把墙壁轰得粉碎，墙体破裂的声音，仍不绝于耳。
西边两位，双剑合壁，给自己开了道门。
南边两位，大脚一踹，墙面便齐齐崩落。
北边两位，什么也没做，墙便塌了。
看着这八个人进来，澹台灭明笑了笑：
“幸好你们没把灰掸在我身上。”
“如果掸到了会如何？”南边的面如满月，一直笑眯眯的男人问。他是八人中开起来最好说话也是最多话的一个，事实证明他果然抢先一步开口。
“没人教你们么？弄脏别人的衣服是要赔偿的。”
“区区一件衣服，我赔得起。阁下开价多少？”
澹台灭明这才正眼瞄了过来。“你就是八大世家八当家中的‘金算子’商无忌？”
“我是。”那圆脸男子不否认。
“你这是不是打算收买我然后让我乖乖滚蛋？”
“不知阁下是否愿意被收买？我等与阁下无冤无仇，实在不希望阁下无辜受累。”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与你们要找的那位……”指指头顶，继续道；“……江未央是什么关系？”
商无忌微愕，摇头。。
“既然如此，你凭什么收买我？”灭明不想那么刻薄的。但是，这些人真的很好笑啊。“搞不清楚状况就想出价，真不知道你江南第一商的名头怎么开的。可笑！”
“你这话，很不好听。可以解读为你在挑衅吗？”
“你才知道？这里可不是江南。端什么‘八大世家’的架子？说实在的，我看你们方才的动作很不顺眼，识相的，现在道歉，然后滚回江南。”
“你算什么东西？”一声低喝出自商无忌身边的人，脚尖一点，人已经出现在灭明身后，一双巨掌，擒向灭明的脖子。
灭明不动，只递出了一枚柳叶刀，搁在男人的颈间血管上，男人便不动了。
“这是你的，对吧。柳家无影迷踪步，你使来还欠点火候。”
其他七人脸色微变，商无忌已当先开口：“你到底是谁？”
“连我都不认识，你们也敢在北方闯？”灭明一笑，手腕翻动间，现出袖底小小的，暗银所绣的“魅”字符。
既然都是高手，眼力不可谓不好，当下，八人全变了脸色。
“魅影”啊，北方最大也最可怕的组织之一，在北方没人敢轻视它。
“修罗”宗千问和“罗刹”祖千秋已是近年江湖中最成功的领袖，可魅影最令人闻之色变的最大的因素，并不仅仅在他们，更在传说中那对横行无忌残暴无双的孪生兄弟。
“灭”之澹台灭明和“绝”之澹台绝明，任谁都不愿意轻易惹上他们。
不可否认的是，传说中魅影的领袖们不是俊男就是美女，唯一的例外虽然面容平凡，偏偏却是最令人承受不起的异类。眼前这男人，不会就是他吧。
不约而同地眉心紧蹙，许是同在江南彼此间交往日久彼此间相互熏陶形成默契，八位当家的人连反应都一模一样，看在旁人眼里实在无趣得紧。
澹台灭明微笑：“知道我是谁了吧？”
“澹台灭明？”商无忌迟疑着。
“不算太笨。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也不想太为难你们。打个商量如何？”
“你们与江未央的过节，暂时放下，我有事与她做个了断。”
“凡事有先来后到之理，恐怕此事恕难从命。”商无忌微摇头，“还请澹台二爷见谅。”
“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你们全体的意思？”
“此次八大世家联手擒凶，在下忝为代表。”
“意思就是说，不行？”
“就是如此。”
“很好，今天你们若能胜我，这梁子我不再插手，否则，后果自负。”
“澹台二爷是要硬架梁子咯。”
“在北方，还没有我不敢插手的事情。”事实上，放眼整个江湖，也没几件事情是他不敢插手的，很多时候，他只是不愿而已。
“那我等无话可说。”
话音落，攻击起！
九
世人都知道，澹台灭明是魅影骁勇善战的“左军”的实际指挥者，但从很久以前，就很少有人看见他出手。如果有人怀疑他在盛名之下其实毫无实力的话，日后江南八大世家的当家人会一脸严肃（或称痛苦）地说明，千万不要太小看澹台灭明，因为扣除了投机取巧的成分后，他的实力，仍可归入江湖超一流的高手之列。
是的，澹台灭明在这一战中是投机取巧了，不过，这也得怪八大世家的人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江南八大世家都是白道门派，所以绝对不会做出围攻的事情，顶多也就是一打一的车轮战而已。而八大世家最拿手的功夫中，恰恰好都包括了暗器的收发。
若比拳脚，澹台灭明不见得赢得那么轻松。偏偏八个人习惯性地掏出了暗器。
江湖中有一句流传了很久的话，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据说这句话是当年姑苏慕容氏的家训。当年的他们，博采众长，无论对上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