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曾经炫赫一时的织田家重臣佐久间殿下吗?我立刻前往禀报殿下,然而殿下在沉吟以后,却说:“告诉他,我不在。”
我不由想起,当初大殿流放林和佐久间时候的情景——大殿当时,做错了吗?如果错了,殿下今天为何如此态度?
望着佐久间殿下佝偻远去的背影,我的心头,突然又泛起了明智殿下的身影……
十一月,秀吉殿下包围了长滨城和大桓城。
“胜丰是我的外甥,信孝是他的小主人,”殿下召开军议,“这只猴子真是疯了!长胜,你去联络丹羽殿下,请他夹攻羽柴,恢复织田家中的秩序!”
现在还说什么织田家?这就是为什么我对非亲非故的秀吉殿下,抱有对亲生父亲更大好感的理由之一吧——然而,我还是尽一个武士的本份,听命前往高滨城。
在我反复晓以情义利害后,丹羽殿下终于答应成为柴田家的助势。赶回贱之岳时,长滨的柴田胜丰殿下已经投降了秀吉殿下,而泷川殿下兵败,下落不明,战斗已经一触即发了。
“盛政,右翼行市山;利家,先阵别所山;长近,在利家左方呈掎角之势;长胜,在左翼金森长近的前方布阵!”
战斗开始后不久,丹羽势在西方出现。“好,乘机一举打垮猴子!”佐久间盛政殿下发起了冲锋。然而:“报告,丹羽似乎是敌军的助势!”
是啊,我要是丹羽殿下,也会倒戈帮助秀吉殿下的吧。形势急转直下:“东面发现敌人主力!”“难道秀吉已经拿下大桓了吗?!”
佐久间盛政殿下全面溃败,接着,前田利家殿下主动向后退却,不肯与敌接触。“利家太执着于朋友交情啦。”殿下狠狠地握着军配说。
我知道利家殿下和秀吉殿下少年时就是好友,但——真的仅仅是因为朋友交情才撤兵的吗?
“长胜,全看你的啦!”在此战阵之上,眼见旗幡纵横,耳听金铁交击,我根本来不及考虑是进是退,是忠义还是梦想,只能尽一个武士的职责,挥动手中蜻蛉切,招呼本队就冲了上去。
当面的,是羽柴秀长殿下的八千大军。
以后的事情,仿佛做梦一般,我似乎只是依靠本能去战斗,去迎接死亡或者胜利。我知道有血在胸中流淌,但奇迹般的,肉体上却并未受到丝毫伤害。殿下在后重整队伍,翻身杀回。终于,敌方的金葫芦马标向后退去……
“召集丹羽长秀、池田恒兴、细川藤孝等人,就说我原谅了他们以往的所作所为——条件是,与我合兵,围攻姬路!”殿下此时真是威风八面,似乎天下已经在掌握中了。然而,以他的性格,真能够得到天下,迎来和平吗?
姬路围城中,我单人匹马前往求见秀吉殿下。在本丸外面,我看见了三成。“殿下,”三成低着头,“请您原谅我,羽柴殿下于在下有大恩,在下已经决定与他同死!”
我木然地点点头,从他身边离开。“请投降吧,柴田殿下最要面子,只要您向他低头,就不会有性命之虞的。”我进入本丸,规劝秀吉殿下。
秀吉殿下笑笑,回身望望黑田官兵卫殿下。官兵卫殿下也笑了:“刚才三成来,也是这样说的呢——赤军殿下,谢谢你前次把在下从伊丹城中救出来,真高兴临死前有机会可以向您致谢。”
“赤军殿下,”秀吉殿下对我说,“还记得我向你说过,咱们和先大殿共有的梦想吗?一个平和安定的日本——我所以要与柴田殿下争胜,不是为了自己啊,是为了这个梦想啊,因为他没有可能完成这个梦想呢。”
“但是,现在我放心了,死也无所谓,正好可以去地下伺候先大殿,”他握起我的手,“我把梦想,先大殿的、我的、半兵卫的、官兵卫的、所有人的——现在都交给你啦。”
姬路城破的前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践之岳战败的,是我们柴田军。接着,是北之庄的围城,我和殿下,不,是父亲,还有母亲,有生以来第一次,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
早晨醒来,梦中北之庄本丸的爆炸声仍在耳边——“报,羽柴秀吉在天守阁点燃了火药,自焚而死!”
是吗?这就是梦和现实的不同吧。梦是结束了,梦想呢?是不是才刚刚开始……
蜉蝣作者:魔力的真髓(秘魔义龙)'加入书签'
(更新时间:2006…10…275:16:16)
“蜉蝣的幼崽,在水中需要三年才能成熟,而一旦成熟,也就是丧命的时候了。在这短短的一天里,它们在夕阳西下时才离开水面,展开翅膀冲上天空,但太阳刚落,它们就会坠落地面或者水中,变成肥料或者鱼饵……
“人的性命,在乱世之中,也和这小小的蜉蝣一样,朝生暮死,苦短之极。在能够挥动翅膀飞舞在阳光下的时候,就暂且先尽力地,去飞罢……”
——————血心众大那颜,秘魔义龙
1
中午时分,一条土公蛇舒服地游荡在草丛和石头之间,忽然被一只大手一把捏住三寸,提将起来。三尺多长的它扭动着灰褐色带斑纹的身体挣扎着,用力缠绕在来人的手臂上,但无济于事——秘魔义龙把可怜的猎物放在嘴边,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他将碎烂的蛇头吐到地上,凑过嘴去,在依旧扭动不已的蛇身上吸食血液,两道鲜红的颜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这里是武藏国北部,距离川越城北七里,东松山南面的丘陵地带。血心众那颜站在小丘上,警惕地四下观望。经过两年的流窜作战,他那几千疲惫不堪的部队,正在身后的小丘下休息。
义龙伸手在额头上打了个凉棚,只见西面的远处是迷迷茫茫连成一片的里秩父山地,再极目四面环顾,浅间山,上信越和日光的群山,也都尽入眼帘。
此时他那鹰一样的锐利目光扫过正北三里处那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就算再耀眼的阳光,也无法穿透北武藏层层迭迭的树海。枝叶繁茂的广阔绿色,在清风的抚摸下婆娑起舞。东面五里处,荒川缓缓向南流淌,正午的烈阳在宽阔的水面上点缀点点波光。这一段荒川的河道呈半月型,河水自北向南,流向江户。微风吹动,水面轻柔荡漾,波纹慢慢扩展到消逝不见,两岸樱花怒放,花瓣随风落入水面,点点粉红,顺流而下,呈现出一副亮丽的风景。
若是在马羽那老鬼在此看到此景,想必会一边默默流泪,一边哀号着如“风雅啊风雅”之类的鬼话罢?义龙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记得自己当年曾路过京都,专程去拜访这位公卿大人。没想到竟吃了闭门羹,自己一时火起,破门而入,发现原来公卿大人正躲在屋子里,端着盛满大块烧羊肉和米饭冒尖的农村大盖碗,独自狼吞虎咽大快耳颐。原来大藏此嗜好甚是不雅,若是被其他公卿发觉,难免背后有一番非议,更对其风流清名大大有损。所以大藏府日日中午闭馆,不见外客,主人在家放量饕餮,美其名曰“修练茶道”。
《天享京都物语》中记载:见秘魔大摇大摆地走进屋来,马羽公着实心慌意乱,一双手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好。那知道那义龙见了羊肉,胃口大开,老实不客气地点了两大碗。两个人见意气相投,索性在院中竹林端肉对坐,面对面做那鲸吞之状,倒把个服侍用膳的小姓吓得半死。“公卿有公卿的气度,武将有武将的风范,”吃完之后,马羽公拍肚皮,咧开大嘴曰,“与君席地分食,快哉快哉。”又向往道:“若是那‘吃君’长胜在此,我三人当可竭力一饱。”秘魔仔细闻听,原来大藏有一吃友,乃是信州山贼,大号赤军长胜,外号有道是“吃君长生”,意为“宰你一辈子”或曰“蹭饭若是长久时,岂在朝朝暮暮”也。马羽大藏拍腿叹曰:“昔日我二人对决扣碗肉,那赤军长胜连尽三大盖碗面不改色。信乡甚服其能,甚服其能啊……君若有意,可与之一决雌雄……”
……
猛然想起昔日的玩笑话,义龙眯起血红的眼睛,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一决雌雄?我已经成功逃出老贼的地盘。哈,赤军长胜啊赤军长胜,你纵然权倾朝野,但想要义龙的人头,又哪有那么便宜?”刺耳的笑声在原野里远远传了出去,惊起无数的飞鸟,惊慌地鸣叫着,争先恐后地冲向蓝天。笑到了一半,声音嘎然而止。他猛然发现有点不对头,前面茂密的树海之中,竟然没有几只飞鸟,这未免太奇怪了些。义龙习惯性眯起眼睛仔细搜索,终于捕捉到森林深处闪过一道反光。
错不了的,义龙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脊椎升起,自己对这种反光太熟悉了,就算是用膝盖来猜,都想得到那东西一定是敌人主将的千里镜。终于被他们逮住了吗?秘魔义龙默默地盘算着,背过手去轻轻打了个遇敌的手势,身后小丘下的血心众们无声无息地照做,把消息迅速传达给每一个人,然后全部上马备战。
是你吗,赤军老伙计?秘魔贪婪地深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蛇血,咧着嘴笑起来,胆敢追杀血心众之人,除了百万石大名赤军长胜,还有有谁有这个胆量?整整追杀了我两年,始终未能成功。如今竟然孤注一掷地带兵越国设下圈套,专门来取自己项上人头……我还真是荣幸呢,雪斋公。
2
天享朝著名的时世评论者浅井亮清,在他的《毒舌吁天录》中,对赤军秘魔的关东之战的起因是这样描述的:“雪斋公怒曰,‘餐桌之上,岂容他人狼吞虎咽?’遂出征,讨伐‘血心众’。”浅井亮清的记录,早被马羽大藏贬低得一塌糊涂,虽然后事史学家认为马羽不过是为掩饰自己的不雅嗜好而欲盖弥彰,可是他们也公认,浅井的资料属于没有任何史料价值的杂记。但不论怎么说,其中着实表现了赤军长胜急于除去血心众这颗心头刺的迫切心理。
实际上,无论是对于赤军长胜,还是秘魔义龙,对方的存在,都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威胁。
离开了京都后,十四岁的血心众那颜秘魔义龙满载着名誉和财富回到了关东。他用德川在大阪一战中的高额酬金,在上州与野州交界处的武尊山,沼田城东北向九里处建立了自己的家园,血池馆。
血心众是佣兵,他们的唯一技能就是战争和屠杀,这种安宁生活,简直就是对生命的浪费。头一年中,义龙倒也安分守己,待到了来年开春之际,看到自己这样长久下去,不免坐吃山空,于是再做冯妇,干起了抄略百姓的生计。原本还只是武尊山附近地区,到了后来,血心众竟然把上野两州变成了围猎场,百姓和物资尽数成了猎物。经过烧杀抢掠一条龙服务,不到三年,将好好一百三十万石的两国糟蹋得不成样子。德川家管领软弱无力,根本无法遏制血心众的暴行,只能随义龙恣意妄为,做了无冕大名。
永宽年间德川崩溃,天享改元之后,马羽口中的“信州山贼赤军长胜”摇身一变,做了关东管领,重整上下野全境,并领常陆一部,做了一百六十万石的强藩大名,手下雄兵三万,威名远播于天下。义龙尽管强横无匹,也不敢和这样强大的势力贸然撕破脸;赤军也是如此,他自己就当过山贼,深深知道流寇的破坏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信州山贼和蒙古佣兵开始了交易和协作。
只是如此脆弱的利益结合,最终不会有好结果。由于义龙的骄横情绪不断滋长为赤军家所深深忌惮,再加上赤军必须维护上下野的安全,这和血心众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利益冲突,最终使得双方兵戎相见。
自己上次见到义龙,是什么时候了?赤军长胜叹了口气,当用千里镜锁定了山坡上那个凶神恶煞的身影,他那种胃里翻滚,后背发毛的感觉又出现了。有时候,自己也问自己,凭什么会碰到那个家伙呢?赤军疲惫地想,不论怎样,这次一定要解决这该死的蛮子。他抚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自己毅然决然地剃掉了招牌式鼠须,就是为了表示不灭义龙,誓不蓄须的坚定决心。但不知道怎么搞的,现在猎物近在咫尺,长胜自己却不由自主扣紧了心弦。
赤军长胜最后第一次见到秘魔义龙,还是在前年年初评定的时候。那时,血心众作为客居本领的佣兵团,着实为赤军家做了不少事情,无论是袭扰西部的小早川,还是镇压领内的一揆,在本家的金钱交易下,身穿黑色皮甲外罩血红阵织羽的杀手们都表现的极为出色。那一天赤军家评定已经临近尾声,卫士进来报告,秘魔义龙镇压一揆归来,要求晋见和赏赐。
随着猫一样轻柔的脚步,拎着两只鼓囔囔的大麻袋,身背巨型野太刀的蒙古人来到了日光城主长胜的面前。
秘魔义龙并不十分高大,但是谁都能感受到他精壮匀称的身材中所蕴涵的力量。他的双耳串着巨大的金环,头发剃成标准的婆焦:耳后两旁分结七八条辫鬟,垂至左右肩上,眉头略上的额头正中位置散垂一小撮儿短发,那是蒙古的发式,又叫“不狼儿”。血心众那颜身上的血色阵织羽,竟然散发着无比刺鼻的血腥气,仿佛随时会滴下鲜红的东西。
在那一瞬间,长胜有种错觉,义龙盯着他的黄眼珠里,似乎充满了血红,一种极为邪恶的血红。每次看到这个奇怪的人,他都会产生那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的身上,带着一股地狱的死气。
麻袋抖开,里面的东西倒了一地,随即惊呼和呕吐声连连:这竟然是一堆血淋淋的男性生殖器。
“这是反抗的六个村落里所有的男人,这是他们的东西。”义龙不动声色,淡然道,“整整一千三百七十个,按照我们的协议,处死一个男子叛民,可得十金……什么?你问为什么不带人头?人头体积太大,一千多个脑袋,我怎么拿得了?若是割耳朵,有人可能会怀疑我用女人充数……于是,我带来了他们男性的证明。”
这个家伙绝对是个理智冷酷的杀人狂魔,这就是长胜心中给义龙的评价。
“对于秘魔这种人,一旦没有用就必须要除掉。”赤军长胜还记得双方决裂前夕,自己两年前在餐会上对家臣们所宣布的出征命令。在镇压过那次一揆之后,他就已经无法容忍秘魔义龙的胡作非为,只不过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