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窈悄然往后再仰了仰,目光四处转悠,就是没看他,她抿着唇含糊说:“不要了……”
说完没绷住,笑出了声。
陆东庭将她扶起来,专注地看着伤口,苏窈皮肤白,有点小磕破什么的,伤口青青紫紫的红肿,看起来特别明显,有时候跟他打闹,捏她一把手腕,手指印半天都消不下去。
“笑什么?”
苏窈忍住笑,从嗓子里发吃吃的两声,“没什么。”
“以后打不过就躲,上次在酒店被人磕得头破血流,怎么没汲取教训?”陆东庭皱着眉说。
苏窈说:“孟宝意扑的一下就过来了,我还来不及起身呢。而且那次是宋晓瑜偷袭我,我压根儿没注意到,”她说着似想起了什么,问:“话说,上次宋晓瑜那件事,是谁捅出去的?”
她事先跟陆东庭打过招呼,她自己去找苏淮生,而且陆东庭给了她一叠照片,明显就是答应让她自己解决的意思,怎么当天就出了事……
陆东庭收拾东西,说:“忘了跟你说了,是萧宋离。你之前跟他视频过,他看见你头上的伤了。他比你利落,况且情面这种东西,他跟苏家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你事先没跟他说你的想法,他这么做也是维护你。”
苏窈点点头,“也好。”
这样也好,她现在对苏淮生确实有点妇人之仁,若是刚回国那段时间,她指不定会来个两败俱伤非死即活,可能是现在顾虑多了,她要时刻考虑,这样做会不会给陆家增加麻烦,毕竟排在首位的已经不是报复。
得到与付出是相对,陆太太的身份让她在行事上方便了许多,钱势压人有时候使得还是顺溜,陆东庭和萧宋离又在在身后把关,少了些畏惧的同时,肩上又承担着责任,不能只涂自己为所欲为,不顾后果和影响。
苏窈觉得自己很不适合思考关于‘取舍’的问题,会让她觉得不满足,她在许多的选择上出了岔子,种种事情本不该是现在这样,但如今这样又让她心中感到如此饱满。
如果给她一次回到最初的机会,是愿意跟陆东庭背道而驰,永无交集,还是愿意像现在这样,即便前路难辨,偶尔怅然若失,但总的来说甘之如饴,她会怎么选?
这是一道无解题。
苏窈偏头看向在婴儿床里的陆希承,突然又有了答案。
她怔了怔神,转头问陆东庭:“如果,当初你跟孟宝意之间没出意外?你会跟她结婚吗?”
陆东庭明显的沉默了一下,但是答案却没有为了讨好她而有所改变,“会。”
陆东庭并不是爱情至上的人,既然没有‘非她不可’的那个人出现,跟谁结婚,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早在更年轻的时候,即便是在‘毛头小子’那样的年纪时,他也没有想过要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这可能是跟他从小的性格有关,对什么都很淡。
而且当初陆继焕跟叶棠茵的感情也很好,最后却多出来了一个陆翰白。
他那时就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即便再深也会陡生变故,没有不强求,有了就经营。
姜初映那段,结束了他便没有重新开始的打算;跟孟宝意,从利益和门槛方面来看,挺合适的,既然只是合适,就注定这段关系在他这儿得不到超过世俗以及他设定的底线的容忍。当然,那时候还没有生出苏窈在他这儿不过是个陌生的名字。
但有些人总是会打破原先框定好的规则,一个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讨喜的人,却就是对上了他的眼,让他心甘情愿给她通行证,从此她便可以在他的生活中畅通无阻。
于是补充了一句:“但是没有当初,也没有如果。”
苏窈设想了一个场景,萧嘉死后她选择留在纽约,苏淮生每年还是会象征性地打电话让她回来参加个什么宴会之类的,某次她可能就答应了,然后时隔许多年她再站在陆东庭面前,已经是陆太太的孟宝意挽着他的手臂,没有病痛,儿女双全……
想到这儿,苏窈觉得再想下去已是艰难。
没有得到过还好说,得到过,再想象失去的感觉,那还真的挺难受。
她垂眸捡起陆东庭指间的面前扔在垃圾桶里,头也没抬的说:“如果是那样,我现在遇见孟宝意还得叫她一声陆太太了。”
苏窈自己丝毫没察觉到自以为云淡风轻说出的这句话有多酸。
陆东庭沉默了许久,只说了句:“你别钻牛角尖。”
苏窈看了他一眼,“我没有。”
然后起身去把陆希承从婴儿床里抱出来,让他趴在床上。
陆宝宝还比较喜欢这样,将手压在床上,自己仰着头去看苏窈,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哼唧个啥,苏窈跟他说话,他就歪歪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陆东庭见苏窈没理自己,心里烦躁,女人总是这样,心口不一,嘴上说着不介意,心里早就跟他计较了一千八百遍,他就不该跟她讨论这个问题,这是个坑。
按照他对苏窈的了解,这时候再跟她说话她会各种找茬说他烦,所以陆东庭自己拿着烟盒进了书房。
苏窈听见脚步声远去,脸色就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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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淮生和宋晓瑜离了婚,宋晓瑜不是没有闹过,苏淮生一份DNA鉴定书直接呼她脸上,她再闹最终不过是徒劳。
宋晓瑜在苏淮生住院的时候就从苏家搬了出去,苏西溪是苏淮生亲生的毋庸置疑,自然留在了苏家,苏淮生也知道苏西溪在帮宋晓瑜打点,他没有阻止,但苏西溪心里清楚,苏淮生在她的经济方面的限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随意了。
她能养着四十多岁没有一技之长的宋晓瑜是没问题,但宋晓瑜也基本跟紫醉金迷的豪门太太生活说再见了。
宋晓瑜跟孩子住在以前的复式公寓里,苏西溪给他们请了个阿姨照顾起居,但宋晓瑜哪能满足。
苏西溪每天来看她,她逮着机会就哭天抢地在苏西溪面前哭,让她跟苏淮生求情。苏西溪听多了就烦,看两眼就走人,这时候宋晓瑜就开始骂她,说她就知道惹事,要不是她成天惹事,苏淮生才不至于对她母子这样绝情。
苏西溪通常回她一句有病,摔门就离开了。
今天本来就因为孟宝意要去找苏窈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后来又一直没收到祁靖朗的消息,跟宋晓瑜照例吵了两句之后,跑去了祁家公司下面堵人。
祁靖朗是真的开了半天会,直到晚上才下班,刚出地下停车场就被前面一辆白色双门M6堵住。
他看了眼车牌号,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
两人到了平日里常去的一家酒店,先吃了个饭。
苏西溪问祁靖朗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祁靖朗说:“孟宝意进医院了,余霖不干了。”
苏西溪心里没底,“那怎么办?”
祁靖朗抬眼看了看她。
苏西溪说:“这本来就是甩锅给苏窈,不趁热打铁,根本起不了作用。”
祁靖朗挑眉,“你要不再找姜初映喝个酒吃个饭什么的?以她现在的处境,应该很乐意有人愿意帮她摆脱霍南琛。”
☆、267。仅是四五年前那事,整死你都算轻的
267。仅是四五年前那事,整死你都算轻的
姜初映么……
“她那人……”
苏西溪闻言之后考虑了一下,突然冷呵了一声,“上一次我将她酒后之言散播出去的事让她吃了点闷亏了,要不是之前她因为生意上的事有求于我,她早就跟我断了联系。她现在是形势所迫,才会松口那么一两句,要是被陆东庭知道……她将陆东庭可是看得重的很。要是被她知道这事会危及陆东庭的利益,她指不定会翻脸。我们岂不是安了个定时炸弹在身边。”
所谓的‘姜初映被形势所迫’,完全是因为霍南琛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小人。
一直都是姜初映将他看得太简单,将自己看得太能干。
在她告诉了霍南琛孟宝意的事之后,霍南琛挺长一段时间没动静,前几天她被召回去参加董事会,她才知道霍南琛用了这么一段时间,挖了个资金窟窿扣在她身上。
当初她进了霍家公司之后,许多董事和下属,都是霍南琛的幕僚,她是私生女的事,好几位老董事是知道了,一下子空降董事会,手里还握着百分之五的股份,已经跻身成进入大股东之列,难让人信服。
她不愿成为了一个为人诟病的空壳,霍南琛越是想为难她,她越是想立威,便在公司里揽了个副总经理的职位,经手了一个投资项目,因为这个合作方在上城,她常年在上城扎根,人脉广,对比在G市孤立无援的现状来说,她成功的几率很大。
不堪僧面看佛面,她曾经是陆长南手下的红人,如今又是在霍氏占有一席之地的股东,多少人会卖她面子,于是她一直经手着这个项目,在上城跑了不少关系。
霍南琛也没管,谁知道她原本跟进得好好的,合作公司竟然其实长期以来都隐瞒着海外投资问题,内里基本已经被掏空,纸包不住火,消息一出,这家公司股票跌停,她投进去的钱全打了水漂。
霍南琛发动董事会逼她转出自己的股份给有能力的人,也就是现任总裁霍南琛,要么直接给出三个亿,以填补资金漏洞,她才真正是无可奈何。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霍南琛给她挖的一个坑,一旦从她这儿套出孟宝意的消息,他有的是办法让她把从他那儿拿到的东西,一点不剩地还回去。
开股东大会那天,结束后,她脸色苍白,霍南琛深情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浑身给人一种意气风发的卑鄙感。
他站在她身后,一手撑着她的椅背,一手撑着会议桌,笑了笑跟她说:“跟我玩儿你还嫩得很。仅是四五年前那事,整死你都算轻的。”
姜初映气得肝疼,“你卑鄙小人!”
他又说:“我可没说过我是正人君子。”
姜初映已经无可奈何,却仍旧拖着不给股份,她现在的选择,要么找出对方公司在跟他们合作时有意隐瞒实情的证据,让合作方赔偿,要么只有她自己填补漏洞。
反正让她交出股权,不可能。
她回了上城想办法,找到原来跟那家公司合作的过的苏西溪。
两人多说了几句,苏西溪问她为什么霍南琛要这么对她,她三缄其口。
苏西溪循循善诱,说不定她可以想办法,祁家再G市和上城人脉都不错,又说以前在姜初映合作的那家公司当顾问的律师跳槽跟了祁靖朗。
姜初映果然动摇。
苏西溪再一鼓作气说,事情总有突破口,明的不行来暗的。
姜初映简单说了当年那事,说霍南琛是为了一个女人为难她,因为她为了报复他,算计了他,说她本不知道那女人是孟宝意。
后来忌惮孟家的势力,不敢将这事说出来,又因为误打误撞毁了陆东庭的婚事,更怕他责怪。
总之真假只有她知道。
姜初映没看见,苏西溪当时听见孟宝意和陆东庭的事时,眼睛都亮了。
苏西溪说:“这事简单,把锅甩给别人,你就打死不承认,能耐你何?现在有个人,在当初孟宝意这件事上,她比你有立场多了,毕竟……你其实也是他们婚姻的受害者啊,是不是?”
姜初映当时皱着眉没说话。苏西溪笑,“你没得选啦,要么给钱要么交出股权,要么,就摆脱嫌疑。说是‘别人’骗你干了糊涂事,那罪名可轻多了。”
姜初映脸上流露出不赞同,喝了两杯就要离开了,“我再考虑考虑。”
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关系网过于复杂,有时不见得是坏事,有特别是跟利益挂钩的关系网。
毕竟她不告诉祁靖朗这事,祁靖朗又不跟余霖喝个下午茶想让她留个新闻版面,谁知道余霖的闺蜜跟孟宝意是朋友呢?
人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盘,余霖更是个人精,不给她足够的好处,她可不买账。
祁靖朗允她星光的总裁之位,她才肯亲自跟孟宝意走一遭,录个音拍个照,到时候放在杂志的跨页版面上,星光杂志总监亲自访问,亲自操刀爆料独家,那盛况,应该是很客观的。
谁知道余霖会临阵倒戈,给事情增加了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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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初映自那日之后,没再联系过苏西溪,那公司之前是有一笔资金用来跟霍氏合作的,所以不存在欺诈行为,现在对方已经宣告破产,文书已下,法人潜逃,替罪羔羊以经济犯罪被收押,那钱是彻底追不回了。
早在三天前,她已经在想办法借钱了。
可是三个亿……谁会能借给她?找了好几个相对来说合作上比较亲密的人,喝茶时她说起钱的问题,对方便借口遁走,之后便是推脱,甚至了无音讯。
她自然不会再厚着脸皮纠缠。
难道她真的只能交出股份了吗?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却又因为霍南琛……
即便是她拿出自己所有身家,再卖掉股律师事务所也凑不够那么多钱,律师事务所她也不能卖,若是这次风波安然挺过,霍南琛也不一定会放过她,再有个好歹,律师事务所是她的收入来源。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坚持,这么累,到底是为了什么,争一口气就那么重要吗?
她坐在房间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看着整个灯红酒绿城市,像个缤纷的糖罐,但是没有人知道,揭开,这漂亮壳子里已经是一片腐朽。
人心,欲|望,权势,勾心斗角。
在这里,阶级永远存在,公平公正这种词,只是用来安慰那些拼得头破血流的人未来还有希望。
然而她的希望在哪儿?
就像虎狼本嗜血,生活在她这种环境的人,会情不自禁对欲|望和野心上瘾,一旦再被打入谷底,被困于平淡生活,越想争到你死我活。
姜初映手里攥着手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联系人的页面。
季远骁和陆东庭的名字,停在本页面最上和最下。
刚才她拿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床头的香薰机,这时候悬在床头柜边角上的香薰机咚的一声掉下来,她一怔,手指下意识碰到了屏幕,她却转身去扶香薰机。
苏窈正跟陆希承玩得欢,将注意力转移到宝宝身上,心情还不错,正拿着手机给他拍照拍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