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面对主子突如其来的提问，月牙儿稍有愣怔后就猝然还魂，随即把脑瓜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他也不希望和他的主子分开过年呀？”听闻预料之中的回答，尹阡陌旋即对少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盼她能设身处地地为慕容无心想一想。
只可惜，对两个姓慕容的家伙颇有偏见的少女，却全然不会照着她的意愿去思考问题。
月牙儿没有作答，只在心里暗暗嘀咕道：那把他们都扔在那里就好了嘛！这样就任他们自生自灭……不对，这样就不会妨碍他们主仆团聚了嘛！！！
望着少女口不服心更不服的样子，尹阡陌只得伸出一只手来，力道极小地敲了敲她的脑壳。
“快去。”她看着月牙儿道。
少女不乐意地做了个鬼脸，但好歹还是听从了女子的吩咐，心不甘情不愿地跑去办差了。
尹阡陌望着她慢吞吞朝前走的模样，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丫头，名义上是她的贴身侍女，可在她心里头，早已被她视作了亲妹妹。
她的娘亲过世得早，也没能为她爹爹再生个一儿半女。爹爹钟情于早年离世的爱妻，故而从未动过再娶抑或纳妾的欲念。是以，她小时候一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个兄弟姐妹相陪。
直到十三岁那年，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带着月牙儿一块儿出游、赏花，教她识字、女红，看着父母早亡的小女孩一天一天地开朗起来，变作如今这个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的少女。
过了年，她也该十九了吧。
尹阡陌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月牙儿从不提及自己的终身大事，为的就是能多陪她几年。
她甚至在想，这丫头该不会是也生出了终生不嫁的念头，好以此侍奉她一辈子？
这样的事情，是她决计不愿看到的。
纵使她今生与天下男子皆是无缘，她也要为这个陪伴了她十年的小妹妹寻一门上好的亲事。
女子正这么想着，面色不霁的少女已经以一句“我们小姐喊你们过去用膳”为全部，将慕容二人给带到了。
说来也真是奇怪，尹阡陌目视着自己在意的男子走在月牙儿的身后，这视线却莫名其妙地一动，转移到了慕容无心的身上。
与此同时，冷着脸站回到自家小姐身边的少女无意间瞥见了女子似有所指的目光，便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咦？她怎么觉得……小姐在看的不是慕容无卿，而是那个“没心没肺”？！难不成……小姐移情别恋了！？
啊呸呸呸！
突发奇想的少女急忙拍掉脑袋里这不着调的想法。
不可能不可能，小姐如此专情，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是她眼花了，眼花了……诶但是……小姐若是不再喜欢那个慕容无卿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啊……反正她横竖看他不顺眼，这种家伙要是成了她的姑爷，她就……
兀自在心里进行着在旁人看来颇为哭笑不得的思想斗争，月牙儿忽而听得一声彬彬有礼的“无心见过小姐”，这才勉强终止了自个儿的心猿意马。
“免礼。”尹阡陌闻言，马上从遽然而生的“绮念”中抽出身来，面色如常地开启了双唇，“今个儿是除夕，你与你家公子漂泊在外，无法同家人团聚，便委屈一些，在我这儿过年吧。”
“小姐言重了。”慕容无心噙着笑意略一低眉，旋复抬眸，注目于貌美如花的红衣女子，“小姐邀请我家公子前来赴宴，公子与无心感激不尽。”
男子话音刚落，月牙儿就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能有人“感激不尽”到打进屋以来就连一声招呼都不肯打的吗？
她蹙眉打量起始终任由自家随从代为言语的慕容无卿，又在内心深处把他来回鄙视了好几遍。
奈何她家小姐好像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似的，径自准许两人入座了。
等等！什么？！为什么那个慕容无心也可以跟着入席！？
猛然顿悟到这一问题的月牙儿倏地将难以置信的眸光投向了尹阡陌，却不料恰巧与之四目相接。
“月牙，你也坐。”
“啊？”
“往年年前年后，爹爹也在家，你总是守着这个由头，推三阻四的。今年爹爹不在，你可不能再辜负我的一番心意了。”未等少女缓过劲儿来，女子已然兀自盯着她说道起来。
“这……可是这……小姐，这使不得啊！”此情此景下，不期而至的意外令少女不由得慌了心神，她顾不得尚有自己讨厌的外人在场，这就情不自禁地冲女子拼命摆起手来。
“有什么使不得的？快坐！”孰料女子却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干脆猝不及防地伸出一手，将其猛地拉到了身侧的座位上。
见少女刚一落座就急欲起身，她还一边使劲将她摁住，一边瞪大了那双盛满认真的美目，示意她莫要再动——似乎如若不然，她就要生气了。
月牙儿窘迫了，慌乱之中，她竟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对面一语不发的两人。
眼瞅着慕容无卿仍是面无涟漪，而慕容无心却是笑得别有深意，她一下子就来了阵无名火，却又找不着理由当场发作。
“小姐！”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得求救似的看向令她苦恼的女子。
“傻丫头，在我心里，你早已是我的妹妹。”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尹阡陌下一刻道出的，竟是这番叫她登时愣神的话语，“这世上，哪儿有大过年的，姐姐坐着吃饭、妹妹站着伺候的道理？”
说罢，女子恳切注目的双眸似是不着痕迹地瞥了慕容无心一眼。
觉察到尹阡陌这若有若无的一瞥，年轻的男子不免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小姐……”而此时，重情重义的少女已经感动得泪眼婆娑了。
呵……
注意力就此挪回到少女的身上，慕容无心暗自失笑。
这丫头，平日里看她牙尖嘴利的，但骨子里到底还是单纯得很啊……
得……只要他再教上二哥几招，他家二哥同尹家千金之间的好事，兴许也就水到渠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里的他们比我们早几天过年
又要老一岁啊老一岁
求动力【这句话跟上文的联系在哪里】
☆、席间
除夕之夜，天寒人却暖。
可慕容无心觉得，眼下这饭桌上要是少了他，那八成是会像外头的天气那样，叫人冷得坐不住的。
诚然，慕容无卿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尹阡陌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碍于她如今同前者的尴尬关系，也是少有辞色；只剩下一个伶牙俐齿的月牙儿，因为看自家二哥不顺眼，每每总是投来极不友好的目光。
唉，这世上果然不能缺了他慕容无心啊！
将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提升到了一个别样的高度，慕容无心不动声色地在桌子底下踢了兄长一脚。
慕容无卿送往嘴里的牛肉蓦地一顿。
没错，今个儿一大早，他这个好管闲事的弟弟就三番五次地叮嘱了，让他晚上一定要找机会多和尹阡陌说说话——现在，机会是有了，可是……
慕容无卿一声不吭地把牛肉送入口中，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慕容无心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吃完这块牛肉，你就该说话了啊。
片刻后，慕容无卿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凝眸于正小口小口喝着清酒的女子。
“很漂亮。”他开口不缓不急地说了三个字，成功令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顿住了手头的动作。
尹阡陌与月牙儿几乎是于同一时刻抬头，望向了突然出声的男子，两双眼里皆是云里雾里的困惑。
“你今天很漂亮。”见两人都不解地瞅着他，慕容无卿将视线定格在尹阡陌的脸上，口中不慌不忙地作出解释。
噗咳……咳咳……
慕容无心认为，倘若此刻他正像尹阡陌一样喝着什么，那十有八（和谐）九是会被呛个涕泪横流的。
二哥他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慕容无心又目光一转，看向被夸奖的女子，毫无悬念地目睹了其闪烁的眸光和微红的脸颊。
好吧，虽然二哥的赞美之词直白得让人无语，但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更何况又是自他口中道出的话——这对于未来二嫂而言，可是极具“杀伤力”的。
这个时候，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尹阡陌今儿一整天穿的都是身上的这套衣裳，梳妆打扮也皆是夜晚同于白日——他慕容无卿怎么白天没说这话，到了晚上就突然夸人好看了呢？果然是临时起意、没话找话吧……
虽然月牙儿也包括在这“所有人”之内，但这并不妨碍她从“见到鬼了”的震惊中缓过劲来，随后瞪着面色如常的男子，照例跟他唱起对台戏。
“小姐天生丽质，每天都很漂亮！”
言下之意，这家伙夸人也太没有诚意了——他到底会不会说话？
然而下一刻，出人意料的一幕就出现了。
慕容无卿照旧面不改色——这很正常——可叫人瞬间咋舌的是，他居然清清楚楚地“嗯”了一声，这语气，听起来竟是异常的认真。
慕容无心好想扶一扶额头。
很快，他就看见尹阡陌本来微烫的脸这就烧了起来。
他二哥果然是……“勾魂于无形”的高手啊……
“你……你……”慕容无心暗自无力的同时，同样被“吓”到的月牙儿也正干瞪着眼，说不出话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个祸水！分明……分明就是……在调戏小姐！
先入为主的少女不由分说地给某人戴上了一顶“纨绔子弟”的帽子。
然后，她心急火燎地侧过脑袋，注目于在她看来急需保护的尹阡陌。
小姐你脸红个什么劲啊！他这是在迷惑你！在迷惑你啊！！！
少女痛心疾首地注视着业已双颊绯红的主子，情急之下，索性硬生生地扯开了话题。
“小姐！吃菜！！！”她赌气似的往尹阡陌的碗里夹了一筷子的炒鸡蛋，夹完了还嫌不够，最后开始拼了命地往女子的面前堆菜。
“够了……我吃不了这么多。”恍然回神的尹阡陌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拦着少女不断落下的筷子。
“要的要的，小姐你这么瘦，应该多吃点才对。”只要能分散小姐的注意力，让她做什么都成——抱着上述想法，月牙儿继续病急乱投医地给她家小姐添菜。
望着瓷碗里高高垒起的“菜山”，慕容无心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莫名而来的笑声惹得少女一阵不快，当即就提着筷子，朝着始作俑者睁目而去。
“恕无心斗胆。”男子闻言倒也不气不急，他并未凝眸于问话的少女，而是拱手低眉，向着尹阡陌作了个揖，“无心以为，小姐的身形已然非常之匀称。”
这一回，尹阡陌倒是没有脸红心跳。
看来，他的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他二哥的一句话啊……
男子暗自轻笑，旋即见识到了少女目瞪口呆的神情。
这……这慕容公子说不来好听的话，却没想他边上这个跟班的，竟是这般油嘴滑舌！
不……问题是！他怎么就能跟着他那主子调戏她家小姐！？
“你！你你你……”猛然认定了这一茬的少女气得伸出了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不知礼数”的男子。
“月牙！”预见到月牙儿又将山洪暴发，尹阡陌果断出言阻拦，“吃菜。”随后，她居然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整以暇地给她的侍女夹了一大筷子的白菜。
“小……”“姐”字未出口，少女就注意到了女子暗暗制止的眼色。
她憋着口气看了看那边厢一脸无辜的慕容无心，又瞧了瞧自家小姐不言而喻的眼神，最终只得愤愤地埋低脑袋，扒拉起碗中的白菜来。
只是在这期间，她依旧不忘抬起脑袋恨恨地瞪上男子一言，用脸色警告他别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而当慕容无心刻意忽略了她的瞪视，张嘴又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干脆二话不说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往他的碗里加菜。
多吃菜！少说话！
少女险些就想这么说了，但碍于她家小姐自身侧投来的目光，她也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那就多谢月牙儿妹妹了。”孰料她刚收起筷子坐下身子，对面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就蓦地绽放出一抹妖孽般的笑容——嘴上还故作亲昵地道谢。
少女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尹阡陌的眼中，却成就了一个再度萌生的念头。
先前慕容无心跟随慕容无卿进屋的时候，她就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个大胆的想法。
此人长得相貌堂堂不说，虽是身为慕容无卿的随从，但看上去也是颇有头脑、颇具才学的。
况且，他既然被主人家冠以自家姓，想来定不是个普通的侍从。
若是他能与月牙儿互生情愫，届时娶她过门，应当是不会委屈了她看着长大的小妹妹的。
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尚悬而未决，善良的尹阡陌姑娘已经开始替她心目中的妹子物色夫君人选了。
只是……
女子不由自主地看向那边厢寡言少语的慕容无卿，映入眼帘的仍是他云淡风轻的神色——就好像，这晚膳席上，他的随从和她的侍女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插曲。
这个男子，就是这样两耳不闻窗内事。
尹阡陌暗自喟叹一番，接着低下头去，举起手边的酒盅，把它送至唇边，将里头的清酒一饮而尽。
就这样，一顿年夜饭好歹是四平八稳地吃过了。
惦记着自家二哥同未来二嫂借此良宵重修旧好的事儿，慕容无心趁着府中丫鬟们收拾碗筷的空当，悄悄地向慕容无卿使了个眼色。
收到了弟弟的暗示，微微抿了抿唇的男子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女子的身旁，低声唤了她的名字。
尹阡陌原本正倚在门口看院子里的丫鬟们点着灯笼嬉笑玩乐，听闻男子突如其来的呼唤，她没来由地心头一紧，继而侧首注目而去。
大抵是因为适才喝了些小酒的关系，再加上她本就对他有意——那一眼望来，盈盈带水，波光潋滟，竟在一瞬间叫男子为之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