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停下来看了看她,灵素不以为意,七娘忽然道:“你怎么同你先前说的那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还要拿钱去神庙里点灯祈福的嫂子一个口气了?你多早晚也信上这个了?”
灵素叫她说了一愣,好一会儿才道:“有么?”
七娘又看看她:“怎么瞧着精神气也不一样了似的。”
这话说的灵素心里一惊,心说怎么我这神识不济了连凡人都能看出来了?!
七娘也没同她细究这个,又把管事们挨个叫来同灵素见了,吩咐了一遍之后的事务安排,都妥了,才放灵素走。
灵素回家对方伯丰道:“得,这下我也不得闲了,这年还真就得凑合着过了!”
方伯丰听灵素说完了事情原委,才道:“真是人人有难处啊。寻常人看填塘楼东家,只怕都艳羡其家资饶富,哪里晓得这后头的辛苦和为难。”
灵素听了他这话心里一动,只是一时咂摸不清滋味。
方伯丰又在那里道:“就说知县大人,除了公事,如今又要烦起家事来了。那位县舅爷行事招人注目也罢了,只说世家子弟常见如此的,这回却又打上了遇仙湖的主意。非要在冬至时候办什么祈福大会。别的不说,只场地就犯冲,遇仙会现在是一年比一年阵势大,哪里还有空地给他?
“可他带着几个神庙大神侍的面子,这就开始围起场子来了。那周围的一些人家瞧着就有些不耐,可这一边是知县大人的妻舅,另一边是近神的神侍,实在不好当面说话,就辗转告到了衙门。坊业司那边也没法子,索性直接捅到了大人跟前……”
灵素一听说又要祈福,还是围着遇仙湖的,心里就有些发急。
遇仙湖底下的护阵不是护界大阵,这回没叫她哥为顺手清掉,这好容易留下来的,若是叫人给生生“祈福”祈没了,那才真叫见鬼了。
细问两句,方伯丰道:“大人只说公事公办。可这还不晓得要怎么办呢!”
却是闲人操的闲心。
他们还在那里为到时候两处祈福会和遇仙会的场地挠头,这冬至祈福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却有许多人都关心这头胜过每年白吃一顿、领身厚衣裳的常例来。不久就有人领头商议,说今年还是以祈福为主,至于那吃喝棚子和分衣裳的事,不如就往边上挪一挪,实在不成之后再挨家送领也可。
衙门里听了这消息都发愣,知县大人便叫坊务的先把各坊区的贫户都一一查实了,看到时候情形再做计较。
这是横多出来的一样活计,自然就有人不乐意了,却道:“他们自己都说祈福比衣裳吃食要紧,我们又何必多事,这不是吃力不讨好?!”
这话叫知县大人知道了,特地在一回人头聚齐的时候分说道:“现在能领头商议事情,说祈福要紧的人,难道会是那些衣食无着的贫户?加上又有神仙的名头在前,只要有人站起来说了这话,又有哪个敢出声反对?
“你们是官府里头吃官饭的人,事情出了要里里外外看明白想清楚,不要把寻常过日子那套恩怨情仇带进来,一有点什么就‘他们’‘我们’的。说白了,若没有人要你管,你也吃不上这碗饭。”
几个早先口出怨言者听了惭愧,老实做事去,不敢再多口舌。
灵素则寻了个由头,趁着遇仙会准备的空儿,一趟趟往湖边跑,就是担心那些人的什么祈福会弄坏了湖里的护阵。
果然离冬至还有几日时,不晓得哪里冒出来许多知名的神侍、大神侍,都往湖边来,说要预备今冬的祈福会。
这下德源县里越发热闹了,倒是愁坏了买卖人。这许多人要吃喝,都是明打明的赚钱机会,可那边可是一堆大神侍祈福呢,若是错过了只怕这辈子都难碰上了。
思来想去,有的就觉着还是现钱落进袋子里踏实,还是做买卖吧;有的一通衡量后,觉着还是祈福合算,毕竟你赚银子这一两天里赚破天去能挣多少?!可若是得了神仙赐福,那后头的好处可就估量不尽了。
灵素整日在这些人间来往,自然把他们的打算心思都听了七八成,她就想不明白了,这挣银子是眼看着的东西,那祈福和神仙赐福的话又有个什么影子了?这两个怎么还放一块儿思量比较起来了?!
听她这么说,就有熟悉的掌柜笑道:“亏嫂子也是个买卖人,怎么连这样的账都算不清了?这世上若是果然没有神仙,那么些神侍、大神侍的又是从哪里来的?更别说那么些达官贵人供养他们,难道这些贵人们都是眼瞎心傻的?可见这世上是真有神仙的了!”
另一个道:“就算世上没有神仙,你跪一跪、拜一拜也不多费什么;可若是世上果然有神仙呢?你说不信他,不理他,不是擎等着神罚?这账怎么算也是信神仙的合算啊!”
果然买卖人有买卖人的道理,听起来也挺顺。
灵素就想告诉他们,这世上确实有神仙,可真有能耐的神仙根本就没打算管你们;没能耐的神仙倒是想管你们,可惜没能耐……
不过她这话就算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呢?还是自己肚里想想吧。
到了冬至前一日,就开始有信众围在湖边,各依各范地祈福祝祷起来了。有些人见了,本打算明日再来的也慌忙收拾了东西跟着一边跪着去了。灵素想想也是,若是真有神仙,又是个讲究先来后到的,自然是越早开始越合算了。
她忍不住用神识去探护阵,果然护阵有些波动了。不过还好,大约是这些人的心念较为杂乱,同之前神隐庙那里阴沉沉的惊惧和空洞没法比,护阵只略有所动,倒不至于受损。
好景不长,下半天忽然来了一群一样着装的人,灵素看了心里就是一惊。这些人脸她许多看熟的,却是从前在神隐庙里头扎堆起会的“大人物”们。
这些人的阵势可不是湖边零零散散一跪,满嘴求这个求那个,说一阵儿歇一阵儿唠会儿闲篇的凑热闹的可比了,上来就摆起联排的香案供桌,指头粗的香插在小缸也似的香炉里,起跪都有神侍领着,嘴里念唱的都是有套路的。
边上那些一看这样儿,别的一时半会儿学不上,至少这个起落能跟着学学。
灵素在边上人堆里挤着,神识探着护阵,眼见着上头的波动越来越厉害,心里直叫苦。
这还不是正日子呢,明后天还不晓得多大阵势。这些一心要求神庇佑的人,却生生地把各处的小庇佑都给折腾没了,这可叫什么事儿!
第405章 懊恼财
这一夜灵素就没睡踏实,夜里好似做梦了,梦里就是她哥跟她说的那番话来回来去得转。没等天亮就醒了,也没功夫去疑心自己这好好的怎么开始做梦了,更没空去细琢磨梦里的意思,只一心要赶去湖边看看情形。
衙门里的人今年全得出动,从前遇仙会不过本县一地人的热闹,外来的有限;今年来了太多知名神侍、大神侍,随着来了不晓得多少信众,更得管了。连在读的廪生和状元坊里的老生们都没放过,一个个都领了活儿去。
毛哥那里也出了件事儿,却是力气坊的汪头儿找上门来了。说是这阵子河里船只实在太多,闹得一团糟,想起从前他在的时候各样调度,比旁人都强,是以来请他帮把手。
如今这作坊里没多少事情要做,毛哥也得闲,便答应了下来。
这里良子就说他:“我就看不惯你这老好人的样儿!从前受他们的坑还不够?这回的事情满可以回绝的,你又怕什么!还真给应承下来了!”
毛哥笑笑:“上回就没有撕破脸,这回我反要拿乔?且如今我也是一腔子力气没处使,那活儿我干惯的,他们现在要请我帮忙,说实话我心里还挺高兴……”
良子乐了:“得,天生挨坑的命儿!”
这里毛哥又把作坊里的事情处置了,——如今要不了那么些人了,自然得回掉几个。
良子村里那对父子算了这阵子的工钱,又另外得了一个红包,平平安安出了村,到了渡头要坐船时候,那当爹的忽然一个大耳刮子抽到了儿子脸上,一时把那当儿子的给打蒙了:“爹!你、你中邪了!”
他爹瞪红了眼珠子骂道:“这地方的活计,管吃管住,赚的还多,若不是有良子那小子的面子在,哪里轮得到我们?你倒好,嘴上没个关门的,几句话就叫人把要紧事情哄了出去。这回人家要不了这么些人了,辞哪个?头一个就是我们爷俩,都不用说!”
那小子不服:“这话我可不认!当日我也跟毛大哥认过错了,毛大哥说了这事儿不怪我的。要是真要赶我们,干嘛等到这时候?那时候就该赶我们走了不是?!”
当爹的大骂:“放屁!人家当时没赶我们是人家厚道。可一旦要不了那么些人了,头一个就得叫我们走。你自己想想,若是没有这档子事儿,现在会这么叫我们走?我们还连句二话都没法儿说?这里头怎么回事儿,大家心知肚明!你个狗娘养害祖宗的王八羔子!瞧着我就来气!”
儿子一边躲他爹的老拳,一边回嘴:“我是王八羔子,那您是个啥!”……
这里良子同毛哥也在说这个:“幸亏那小子当日不地道,要不然我这会儿还得另外给他们找活计去了,毕竟当日是我给带来的……”
毛哥拍拍他肩膀没说话。余下几个里头,有本村的之前来帮忙拌料的,干完这一年不想干了,想另外学门手艺去,毛哥也另外给封了个红包。
那小子没要,笑道:“我还得谢谢两位大哥,要不然我也没这个去学手艺的决心。我爹给我寻了个木匠坊当学徒,我打算往后就白天做工,晚上去读官学。”
毛哥把红包塞给他了,又道:“心里记着现在这股子心气儿,可得坚持下去才好。”
小子这才收了,又谢过他们两个。
到了冬至前后,毛哥就真的去力气坊帮忙排船位调船去了。
今年来的信众太多,这从前都是货船争位,今年这客船占了得一半。且好多船瞧着还挺有来头,不好惹的,站出来同人打商量的人口气也一个个说一不二的样儿,叫货船上的人白得些气闷。
毛哥做熟了的,且性子好,又会说话,一口官话也说得明白,自他开始帮手,这边码头上情形就好了许多。
结果到了冬至前这一天,他正同汪头儿两个说今日的安排,忽然边上过来一个司衙的人,笑着道:“嘿,是你啊。听说这里有个能调度的,我还当是谁呢,去年湖边的航道还是你想的法子!来来来,今年更麻烦了,你也跟着来帮忙吧。”
又回头看汪头儿:“借你们人使使成吧?接下来这三天你们可都不让卸货的。”
汪头儿赶紧道:“不敢不敢,这位可不是我们的人,原是我们请了来帮忙调度船位的。”
那司衙的人就笑了:“那就更好了!走,走,趁着还没堵结实,咱们先想想法子去。”
毛哥也认出来了这位就是去年听了他的主意,在水路上拉绳索、做标记的官爷,见人家还记得自己,又这么说话,自然也不好推拒,嘴里谦让着,脚上就迈步跟着走了。
大连店和饭庄子这回要施放的东西都一早就运过去了,正日子七娘会回来坐镇,没灵素什么事儿了。
刘玉兰的娃儿也六七个月大了,因之前灵素要撤股她答应了不叫她费心的,这回食街的事情就也没烦她,只同两位大师傅商议着安排。哪知道张罗到一半,却说今年没有遇仙会食街了,知道是祈福会在打岔,就索性歇了心。
到了日子,她带着家人也跟着去凑热闹,结果一看那里照样许多做买卖的,就问起来:“不是没有食街了么?怎么又有了?!”
就有铺子掌柜的告诉她:“食街是咱们自己往里头搭钱做善事的,今年没有了,今年来的都是正经做买卖来的。”
另一个道:“从前都是咱们自己县里人你帮我我帮你的白热闹热闹,这回多少远地方做了大船来的,咱们干吗白贴补他们?这一年里又没得他们照顾过生意,明年更不晓得人去了哪里。这仙食街还是算了吧!”
刘玉兰听了点头笑:“我说呢!”
祁骁远要忙衙门的事儿,她本来想约灵素一块儿来的,结果早上坐了车过去,她们家却关着门,想是一早就出来了。“大概是着紧寻吃的来了。”她想起灵素几回说给她去年食街的热闹,便笑起来。
灵素这会儿哪里还有空想吃的呢!
湖儿同岭儿跟着燕先生他们一起在燕府里头看热闹,她就自己一个往湖边人堆里挤进挤出地瞎忙活。
看着几个方向上,各成派别似的人堆,她心里就又恼又急。别看这一堆同一堆之间的衣裳打扮不同,祈福仪式也大相径庭,那发出来的心念却是如出一辙,都是护阵不喜欢的东西。
倒是苦了边上的零散百姓们,之前就一群“正式”的信众,跟着做也罢了。这回来了七八群,彼此又都不一样,跟哪个学合适?赶紧打听打听,到底哪一伙是最正宗的。
可一问之下,又家家神异,哪家都是大神侍的近侍高阶信众,哪家都有许多神迹现世,哪家里头都有响当当的一方豪富贵族,这可真是……太难为人了!
正这时候,忽听得远远有人喊道:“不求观的观主神仙来了!!”
一时人群都骚动起来,明明都不晓得这句话真假,更不认得那观主的模样,也不晓得人到底在何方,就忽然往哪一处群涌过去。一旦有人动起来,立马就有人跟着,这一片动起来了,剩下的都认定那是观主来的方向了。
为了能更接近这位现世神仙一点,都一个劲儿地挤起来。仙术全无的真神仙无力反抗,只好跟着人潮顺流而下,神识四下探看,哪里有什么观主?!可不管她看到什么、想到什么,这脚步也停不了。要是一停下来,恐怕就要被莫名涌动的百姓踩在脚下了。
团团挤着真神仙的人看着前头人的后脑勺直问:“瞧见了么?瞧见观主神仙了么?在哪儿?!”
这不求观的观主上回来显过一次灵,那阵势就挺大挺神异,这回自然也不会逊色。
一个极高的浮座从远处缓缓漂来,上头还起了一个高台,台上端坐着峨冠博带的不求观观主。
周围霎时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