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姑姑点头,又咬咬唇,方略带了些心酸道:“钏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沈昭容见到余姑姑,顿时又惊又喜,连忙问好:“余姑姑好。姑姑,邹姐姐怎么样了?”
余姑姑见问,只好强笑了一声答道:“一院子的人挨个儿挨了打,她也被打得快死了。还好我去得及时,便晚一刻,贵太妃也就一棍要了她的命了。如今正乱着请大夫,应该问题不大。”
沈昭容听到一院子人都挨了打,吓得一个机灵跳了起来,待听说问题不大时,方拍拍胸口长出了口气。
裘太后也松了口气,便问:“钏娘刚才说什么了?”
余姑姑眼里便有些酸涩,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眼角:“只对着过贵太妃冷笑,说她一家子都不中用,从福宁到贵妃,从福王到她自己,里里外外点了那么多火,都没能烧死一个废后……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裘太后呵呵一声冷笑,道:“你知足吧!她好歹还留了些良心,没让她爹特意送来保护她的那个高手漠漠亲自出手拦阻你去幽隐,就已经很不错了。”
沈昭容吃了一惊,脱口道:“太后怎么知道钏儿让漠漠去拦人了?”
裘太后冷哼一声,道:“漠漠是她爹为了怕宝贝女儿受委屈,特意从小给她配的一个高手,每年都会有三个月的时间被带走秘密训练。年前我家三弟来看我,还把这事儿当笑话儿说给我听。可知那个漠漠是何等高明的功夫。钏娘张嘴就说是漠漠看到小余带着小宫女飞马而去。可小余早就走了。那样一来,漠漠必是恰好在兴庆宫门口瞧见了小余和那个尹线娘的背影。但漠漠并没有追。可若是钏娘真的给漠漠下了死命令必须拦住去救幽隐的人,只怕漠漠当时就会赶上去把小余从马上掀下来!然,那个漠漠只是在兴庆宫门口等了你们一同进来,可知是她并没有势在必得的心思。”
沈昭容欲言又止。
裘太后看着她的表情,微微一皱眉,目光中便有相询之意。可沈昭容此刻又不愿意再雪上加霜,忍不住将脸转向了别处,避开了太后的眼神。
流光心中有数,插嘴道:“太后娘娘容禀,那是因为婢子告诉裘昭仪,来兴庆宫求援的是桑九姐姐。大约漠漠姑娘没想到来的竟是一个她不认得的小宫女,所以没有追赶……也未可知。”
余姑姑听到这里,眼圈立刻红了,默默低下了头。
裘太后愣了一会儿,低低叹口气,强打起精神,笑对沈昭容说:“戎儿去瞧你邹姐姐吧,我知道你挂念的很。我呢,也得见见这次的罪魁祸首呢。”
沈昭容忙施礼告退,口中安慰:“太后娘娘不要动气。”
裘太后冷笑一声,一肚皮无名火顿时有了发泄的方向,一掌拍在凭几上:“不动气?我几次三番不理论,她们一里一里地越发赶上来了!我倒想要不动气,可是她们总容不得我!来人,请过贵太妃进来!”
☆、143。第143章 起复
明宗得知幽隐遭劫时,刚好传了午膳上来。
洪凤满头大汗地跪在地上,说着说着带了哭音:“……邹娘娘被几个内侍奴才强摁在地上,当着满院的人打了十三棍,横翠说血色渗得满裙子都是。后来,后来……”
明宗的脸色已经一片铁青,听到这里,忍不住一把掀了膳桌,怒吼:“还有后来!沈迈干什么吃的!他怎么还没去?”
洪凤连忙抬手用袖子抹了把脸,急道:“后来是余姑姑去了。线娘早在贵太妃进院的时候,发现踹门的几个内侍都有功夫,觉得事情不对,就带着流光一起从厨房的窗子翻了出去求救。虽然沈昭容被裘昭仪拦住,强行带往了兴庆宫;但线娘脚程快,求见了太后娘娘,余姑姑便亲自去了幽隐。就在贵太妃让人杖毙邹娘娘时,余姑姑飞马到达救下了邹娘娘。如今贵太妃被余姑姑和沈刀带去兴庆宫了。”
明宗待听到这中间还有裘昭仪的事儿时,脸色黑成了锅底,牙齿咬得格格响。
孙德福见状,小声开解:“圣人别多想,裘昭仪那个,大约不过是吃醋……”
明宗不理他,只问洪凤:“兴庆宫那边怎么说?”
洪凤咬了咬牙,不敢抬头,硬着头皮禀报:“太后娘娘给沈昭容揉了半天腕子,令裘昭仪无诏不必再进兴庆宫。”
明宗冷笑一声,心中反而一松,瞪了孙德福一眼:“你听见了?若只是吃醋,太后会这样大动干戈?”
又转向洪凤喝问:“你就没去问问沈迈,他这样袖手旁观,不怕朕砍他的脑袋么?”
洪凤微微放松,声音里便又多了委屈:“奴婢真去问了。沈将军说,之前以为贵太妃只是出气,她一个长辈,拿着小辈儿的奴才撒撒气,也是应当的。待听说邹充仪也挨了打,他急忙去看,正好赶上横翠拿了圣人的香囊求情。他以为事儿能了了,也就慢了慢。谁知道贵太妃一脚把圣人的香囊踩了个扁烂,还说是假的。然后他才知道贵太妃就是来杀人的,慌了神要救时,见余姑姑来了,他就不好再出面。所以只派了沈刀去打打下手,请大夫什么的。”
明宗顿时气乐了:“敢情他还一脸的不得已,是不是?”
洪凤委屈地道:“是。还踢了奴婢两脚,说奴婢胳膊肘朝外拐什么的。”
孙德福觉得徒弟的戏要过火,连忙断喝:“说完正事了么?说完了就滚!瞎掰什么?沈将军是不好管太多幽隐的事儿,就这么着,为了前次从寿宁公主手里救下邹充仪,外头就一片胡说八道的!既然余姑姑来了,他一个男子外臣,自然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了!”
洪凤抬头看了孙德福一眼,神色端凝,又低下了头。
孙德福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必是会错了意,忙住了口,陪笑着转向明宗:“圣人心里必有一杆秤,咱们当内侍的,少瞎说,必是没错的。”
明宗白了他一眼,冷道:“洪凤说得不多,朕看到的,倒是你,半个字都没少说。”说着,又转向了孙德福,啧啧出声:“我说老狗,你最近奇怪得很,怎么给沈迈说起好话来,不遗余力了呢?”
孙德福嗫嚅半晌,先转头冲着洪凤一声断喝:“滚!”
洪凤诺诺退下,关紧了门。
孙德福这才一脸讨好地看着明宗笑道:“老奴这不是,看着圣人最近很是倚重沈将军么……”
明宗又哼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又一指地上:“都收拾了。朕吃不下。”
孙德福忙令人收拾,待房间里清净了,才轻声问道:“圣人,您瞧着,贵太妃这一闹,是不是也是个好机会呢?”
明宗斜睨他一眼,呵呵一笑,骂道:“老狗,倒好脑子!”
孙德福嘿嘿一笑,回道:“跟圣人久了,不敢擅自妄揣圣意,但总是能想到三分。”
明宗咳了一声,回到御书房,在御案前坐下,拿起朱砂笔,一挥而就,扔给孙德福:“着门下省未时就把旨意传下去,不得有误。”
孙德福眼珠儿转一转,笑道:“圣人,老奴有个馊主意,您听听?”
明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说。”
孙德福贼兮兮地凑过来,悄声道:“门下那群人,其实怕太后得很。您不过就是想让这个旨意快点儿成定局。不如这样,老奴送去时,只说是太后逼着圣人立即下旨,圣人不得已为之。那群人只要脑子没被门夹了,必定是屁颠儿着赶着办。您瞧呢?”
明宗被这个馊主意逗得噗嗤一笑,呵呵不已:“好主意!太后积威尚在,满朝里确实无一个敢真正对上她老人家。不过,你想借她老人家的威风,想没想好万一太后知道了这其中是你捣鬼,转回头来要收拾你,你怎么办?”
孙德福顿时苦了脸:“圣人可以当老奴刚才什么都没说么?”
明宗哈哈大笑:“不能!快去办差!”
孙德福咳了一声,嘟囔一句:“果然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便一步三晃地去了。
明宗看着孙德福的背影,脸上笑意渐收,眼中厉色一闪。
果然,下午,未时一刻,邹府意外迎来明宗的圣旨:
邹虔病体既愈,着即刻回军器监主持大局,不得懈怠。
邹禺进士及第却赋闲在家,使朝有遗贤,甚为不妥。着赐翰林院待制,旨到起三日内至吏部报到,领吏部主事衔,跟从吏部左侍郎吴缮学习。
另赐前太傅邹寂红木龙拐一支,白玉如意一柄,上等野山参若干,等等。
邹家二房竟然被起复重用了!
不仅是邹家二郎邹虔,竟然还特特提到了邹家的小二郎邹禺,也就是邹充仪的亲生兄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邹充仪要回大明宫了?
邹府众人到此时还没有接到邹充仪被杖责一事的风声,此刻只有面面相觑,彼此莫名。
幽隐。
邹充仪已经昏睡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整夜。
而众人也被打得都卧床不起。
还好,沈昭容和流光飞星前一日中午赶来就一直没有走,甚至还叫了几个兴庆宫和蓬莱殿的心腹小宫女来帮忙照看。
横翠比桑九的伤要稍轻一些,只趴了一夜,便硬是摁下了桑九,自己一拐一拐地跑到寝室来同线娘一起照看邹充仪,一边又向沈昭容轻声道谢:“好娘娘,您都守了一个晚上了。婢子睡在那里心里也不踏实。让婢子来吧,您去外头榻上歪一会儿也好啊。不然我们娘娘醒了,婢子怎么跟娘娘说啊?”
沈昭容想了想,这才点点头,自己去外间的榻上和衣而卧,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144。第144章 第七十七掌 积威
邹充仪悠悠醒转。
又一次生死交关。
邹充仪在心里暗暗苦笑。
看来天行有道啊。算算看,自己前世就是这时间前后没了性命的。果然,自己的重生并不在天意之内,仅仅是个意外事件。
所以才会这样艰难吧?所以才会这样危险吧?
只不过——邹充仪心内怡然,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我邹田田,还是活下来了。既然活下来了,那就更要格外珍惜,格外格外地,珍惜!
邹充仪蓦地睁开了双眼,精光四射!
我不仅要格外珍惜自己的这条性命,我还要让那些想夺了我这条性命的所有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若是真的这样好欺负,何必重生?!
横翠在一边正在轻轻地给她擦拭手掌,不经意一抬头,惊喜万分,失声道:“小娘,你醒了?”
邹充仪正趴卧在床上,肩下到颈侧都垫着厚厚软软的垫子,此刻醒来,侧着脸冲外,正好对着横翠一双惊喜的眸子,不由得粲然一笑:“好横翠……”
横翠眼圈儿一红,双目一眨,眼窝里便都是湿意:“奴的娘娘,奴好在哪里啊?若果然是好的,怎么会让娘娘受这等委屈?老太爷老夫人阿郎夫人他们知道了,不要心疼死呢!如今娘娘身边只剩了奴婢这么一个自家的人,可偏又是奴婢,分明拿着圣人御赐的香囊,却还是没能救了娘娘!怎么就会有奴婢这么没用的人!奴婢先留着这条残命,待照顾好了您,一准儿回府去跪着请家法责罚!——您这会儿后面可觉得好些?”
横翠啰啰嗦嗦一大堆,说得邹充仪不由好笑起来,待听她一问伤情,方觉得自臀至胫,如针挑火烧一般,疼得自己躺不住,脸上冷汗一下冒出来,一把抓住枕边床单,咬牙问道:“伤筋动骨不曾?”
横翠心疼地拿着湿手巾给她拭汗,口中安慰:“不曾的。王奉御得了信儿,不等旨意去人,自己就拿了药箱跑了来,瞧了脉,问了伤情,说还好打人的那个手下留了情,只是皮外伤,并不曾动了骨头。养些日子就好了。只是如今暑热,只怕伤好得慢,让娘娘耐烦些。”
主仆俩正说着,外头沈昭容一翻身醒来,两三步便跨了进来:“邹姐姐,你醒啦?可疼得好些?”
邹充仪一愣,忙问:“大清早起的,你怎么在这里呢?”
横翠忙道:“大清早起?娘娘不知道,昨儿您昏过去不久沈昭容就来了,干脆就没走。昨儿晚上,咱们一院子伤兵,是沈娘娘和线娘服侍了您一宿!”
邹充仪满脸温暖,勉强伸臂拉住了沈昭容:“戎儿,谢字我就不说了,咱们俩之间,一声谢谢太见外。可桩桩件件,姐姐心里都记着。姐姐就放一句话在这里:好戎儿,只要有姐姐在这大明宫一天,必不让我戎儿受半点委屈。”
沈昭容被她说得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拉着邹充仪的手,哭了起来:“姐姐,关键时候你都指望不上我,干嘛还对我这么好?你该怨我没能赶过来阻止这事儿才对啊!”
邹充仪本来疼得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这时却顾不上疼了,只是安慰沈昭容:“傻戎儿,就凭你个三品的九嫔,哪里就能真的挡住贵太妃蓄谋的杀人了?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能赶过来衣不解带地照顾我这么一宿,我已经很感佩在心了。如今这深宫里,除了我贴身的这些小姑娘们,唯有你一个真心相待的姐妹,难道还要互相苛责么?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沈昭容擦了擦泪,破涕为笑:“姐姐这话说到了我心里。既然打定了主意咱们姐妹俩相依为命,自然不会事事苛责。既然姐姐醒了,我这一颗心也就踏实放回肚子里了。我就不跟姐姐假客套,我困死了,得回去躺平了大睡一觉。待我睡醒了,再来看姐姐。”说着,打着呵欠站了起来,又对横翠道:“我把流光留给你使唤,你别客气,别舍不得用她。你自己的伤也要小心着,天热,万一化了脓,你让你娘娘指望谁去?”
横翠忙给沈昭容跪下磕头道谢:“我们娘娘虽说不跟您说谢谢,但婢子很知道昭容娘娘这份深恩厚意当得起我们全院子人的一跪。如今人都躺着,就婢子一个在,昭容娘娘凑合着,只领奴婢一个人的头罢!”
沈昭容忙伸手去拉她:“越说让你保重你越来劲了!可见我不是你正经主子了!”
正乱着,线娘换了盆温水走了进来,挑帘先看到这样一幕,便抿嘴一笑,脆生生地问:“横翠姐姐必是跟昭容娘娘见外呢,要不就是嫌弃我不曾跟昭容娘娘结结实实地磕几个响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