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筱哭了一会,才发现身边还坐着一个人。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她三下两下擦去泪水,抓住阿苒的手道:“刘娘子,我求您一件事行不?”
阿苒见她哭的可怜,稍作迟疑,还是开口道:“你说,若是我能帮上的,会尽力帮你。”
阿筱想了想,咬牙道:“我想求你带我去见桓公子。”
阿苒吃了一惊,问:“你要去见他做什么?再说,我与你是一样的,你见不到,我也见不到。”
阿筱红着眼睛道:“这不一样的。公子是个大善人,见你大着肚子上路不放心才捎带咱们。你若是说肚子疼,我便有理由进入驿站里寻公子帮忙。公子那么善良,不会不见我的。”
就算阿苒再不谙世俗,也觉得这做法不对,摇头道:“既然人家好心帮我,我就更不该骗他们。你若想见他,我去帮你问问人家能否通融,何必要这样?”
阿筱只当她故意推诿,若是驿站那么容易进,她们又何至于要在马车里过夜?有些人就是这样奇怪,明明是自己求别人帮忙,可若是对方不帮自己,原先涌起的那点好感瞬间就变成了厌恶。她盯着阿苒半晌,那双漆黑的眼里有些可怕:“你若是不帮,我就向公主告密,说你假装孕妇,胁迫我父女送你上京,其实心怀不轨。这样去见公子也是一样的。”
阿苒吃了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阿筱劈手拽向她的腰腹,阿苒眼疾手快擒住她的手腕。阿筱盯着她的眼道:“之前我抱住你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我家大姐怀胎时,肚子摸起来是硬的,你却软的和棉花一样。”
阿苒极少下山,哪里知道孕妇的肚子是软是硬,被她一诈就信以为真,盯了她半晌,才放开她的手,悻悻道:“好吧,你赢了。”
阿筱追问道:“你答应帮我了?”
阿苒原本对她颇有好感,她难得遇到一个亲切活泼的同龄少女,谁知道友谊还没绽放就直接凋谢了。她从衣服下面取出隐囊,扔在软垫上,眼中十分失望:“连你都能看出来,我若帮你,人家万一真请了大夫,还不是被戳穿?到时候我又会如何,你可曾想过?”她见阿筱脸色一变,连忙开口又道,“不过我有另外一个法子带你去见他,既用不着骗人,也不会惊动旁人,咱们悄悄的来悄悄的去。这样你好,我也好。你我无冤无仇,总不至于看着我死吧。”
阿筱闻之大喜,她明知奔者为妾,可一想到等过了上元节,自己就要嫁给那个黑炭头,心中不免焦急万分。有桓蕸之这样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她怎能看得上别人?更何况之前桓蕸之背光而立望向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对她有意思。若是她自己不为自己搏上一搏,将来就是个掌柜娘子的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阿苒的提议显然更得她心,当下拉着阿苒的手破涕为笑道:“好姐姐,若是我如了愿,将来不会忘记你的。”
这姑娘翻脸就和翻书一样,刚才还威胁她,现在却又是一叠声的好姐姐。阿苒哪里敢信她,只道:“不过你得保证,人家若是不愿意,你可不能对他用强。”
阿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是要去告白,又不是要去迷jian,虽然她也有献身的意思,可如此风花雪月的事,怎么到了阿苒嘴里就变了个滋味。她对阿苒翘起小指,咬牙道:“那我们拉钩。我保证只和他说几句话,他若是不要我,我……我也不会强求。”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得保证一定要让我悄悄的见到他。若是你骗我,我就将你的事抖出来,说全是你逼我去做的。”
阿苒郑重其事与她拉了勾,认真道:“放心,我看过了,院子的围墙并不高,要想不惊动人,带你翻进去其实很容易。”
41 较量
那边南康公主与吴王之间却并非如此简单。
南康刚发完火,就有两名妙龄少女从驿站里款款走出,恭敬的在南康面前伏下身子,异口同声道:“我家王爷有请公主殿下入内一叙。”
南康见她俩容貌秀美,举止文雅,衣饰华贵,一左一右,看起来一般无二,连声音也像是一人口中说出。如此双姝,放在宫中也是顶尖的,想来是吴王跟前得宠的婢妾。对方姿态放得这么低,足见吴王诚意,她也不好当众失态,只扬起头冷冷哼了一声道:“阿螭呆在西北那苦寒之地这么多年,倒是挺懂得享福。”
阿螭是吴王的小字,在场众人只有南康公主叫得,连桓蕸之都喊不出口。众人只得装作没听见,低头敛目跟在南康身后。停滞许久的车队终于浩浩荡荡进了驿站。
南康刚在正厅里站定,却听一个声音笑道:“阿姊的脾气还是这么大。”只见一名年约二十八九岁的俊秀青年从屏风后面慢慢走了出来。
那双胞少女一见,眼中流露出欢快之色。她两人虽得宠爱,此时也不敢随意踏入正厅,只与其他仆役一道立在门外,齐齐朝他行了一礼,莺声唤道:“王爷。”
那人便是吴王司马蔚。他头上所戴之物并非时下流行的漆纱笼冠,仅仅用一根通体透亮的玉簪绾住,手里摇了一把折扇,身上宽衫广袖垂裙附带,足下着白袜踏木屐,肩上简简单单披了一件鹤氅,竟似丝毫不畏寒冷。
桓蕸之久闻吴王大名,未及弱冠之身便扎根西北苦寒之地,军纪严明且治理有方,近十年来大晋与魏秦、梁周两国一直相安无事,不得不说也有吴王一份功劳在其中,这也是皇帝不愿动他的理由之一。桓蕸之毕竟年少,对吴王这等认为难免会存在憧憬。他原以为吴王必然身长八尺虎目剑眉,没想到竟然是如此一派闲云野鹤之风。这般品貌若是放在平时,桓蕸之见了必定击节赞叹。只可惜对方刚刚折了母亲的脸面,桓蕸之心中五味陈杂,脸上便有些尴尬。
南康可没他想得那么多,只冷笑道:“听说你将本宫的人剥了衣裳吊在树上?”
司马蔚还未说话,那双胞少女便叽叽喳喳开始告状。
这个道:“公主有所不知,那人好生无礼,进来就踹王爷的门。”
那个道:“可不是?在王爷面前还自称是爷爷,还满口污言秽语。”
这个又道:“听说他之前就在院子里嚷嚷着要让大伙儿都滚出去给公主腾地方。”
另一个赶紧说:“这大冷天的,外面又这么黑,公主心地善良,才不会让他做出这种事,一定是刁奴仗势欺人。”
这两人声音清脆,你一言我一语,将殷大说话的语气都描述得惟妙惟肖。说罢,才仿佛惊觉自己无礼似的,齐齐伏下身子以额触地道:“婢子无礼,请王爷恕罪。”竟然丝毫不把公主放在眼里。
南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还是桓蕸之立在背后冷声道:“阿舅的人果然好礼数,我母亲与您说话,她们居然敢插在中间长篇大论。”
吴王点头道:“你说的很是,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就送给你了,要杀要刮随你处置。”
那两名少女立刻吓得脸色发白,连连一头触地,磕着额头都红了,看起来就跟两只红着眼圈的小兔子,在风中瑟瑟发抖,越发让人看了不忍。就连南康自己的手下也觉得是殷大咎由自取,丢了公主的脸。
桓蕸之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又听吴王意味深长道:“我忘记了,兰卿也长大了。阿吴阿越皆是处子,怜香惜玉也是可以的。”
他一副长辈为你好的表情,只能让桓蕸之怒目而视,原先那点仰慕之心早就烟消云散。
南康也不是傻子,抬手止住儿子,目视吴王道:“长者赐不可辞,即使你阿舅相赠,你就收下吧。回头看哪个家奴顺心,赏了她们就是。”她这话一出,收下仆役皆喜形于色;那对姐妹花则脸色惨白,伏在地上几乎昏死过去。南康话锋一转,又道,“只是不知道阿螭不在自己封地上,跑到京城来做什么。藩王非召不得私自入京,可不要在御史台落下什么话柄啊。”
吴王笑道:“这不是在这里等着圣人召见么,不然孤也遇不到阿姊。”
南康哼了一声,道:“你小子倒是乖觉,前几年圣人召你回京,怎么不见动静?”她顿了顿,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微微一笑,“啊,本宫知道了。父皇与母后一直担忧阿螭的身体,这么冷的天还穿的这么精神,想必阿螭身体已经大好了罢。”吴王早些年一直称病,拒不回京,现在可不让她抓住把柄了。
吴王叹了口气,又摇了摇扇子苦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孤初到西北那几年,年少气盛,不小心中了奸人暗算,导致热毒缠身。养了这么多年,天气一热还是生不如死,只有在现在这种天才稍微好一点。越往南边走,人就越不适应。孤这辈子大概注定得呆在西北了。”
南康见他说的煞有介事,心里却全然不信,嗤之以鼻道:“什么热毒如此霸道,难道连京中的太医都治不好?若是你早几年回京,没准现在早就好了。”
吴王避而不答,只是笑道:“阿姊说笑了。之前实在是出于无奈,现在身子稍微好点,想想孤年纪也不小了,内宅也该有个人操持,就想请太后与圣人赐个婚。”
南康听到赐婚二字,心中不由一动,脸上也露出些许笑容来:“不知阿螭想要求娶的是哪家的贵女?”
吴王将折扇一收,微笑道:“自然是琅琊王家。”
这个答案也在意料之中,当时流传一句话,王与马共天下。马固然是司马家,王则指的是琅琊王家。王氏女天下闻名,吴王身份尊贵,要娶妻自然首选王家。
南康道:“我记得阿螭原先十分厌恶世家,莫非现在转性了。”
吴王叹了口气道:“这倒不是。若是寻常女子也不是不行,只要她容貌绝色,天下罕有,孤也是肯的。这不是寻不到么,只能将就一下,随便选个门第高的了。”
南康瞪了他半晌,忽然朝外面还伏在地上的双姝一指:“她们的姿色已是不俗,却不知道阿螭所谓的绝色要到何种地步?”
吴王托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道:“孤至今都没有遇到这样的极品尤物,阿姊这么一问,孤反而想不出。至少也要是貂蝉西施这种级别的美人,倾国倾城倒不必,能倾倒孤就行了。对了,孤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阿姊多担待。”
南康已经不想再和他废话了,懒懒道:“说。”
吴王将扇子收拢指了指门外,笑道,“那些借宿官员皆是朝廷栋梁,孤来时轻车简仆,就是不愿惊动他人。眼下阿姊也需借宿,按理他们应当主动避让才是。可孤不愿见到我大晋良才在这种寒夜里露宿荒郊,孤的房间已经为阿姊腾出,还请阿姊大人大量,不要再赶他们走了。”他说的大义凛然,一个是为了一己私欲威逼其他官员露宿荒郊的南康公主,一个明明早来却不愿惊动他人,还将房间主动腾出并且为他们求情的吴王。短短几句话,吴王的声望就被刷到了巅峰。围观众人耳口相传,一时皆道吴王高义。
42 夜袭(上)
南康到此时才明白,吴王这个阴险小人是在这里等着她。她气极反笑,铁了心要和他对着干,便道:“阿螭可真是会说话,既然这里住不下,本宫也不会强人所难。本宫的庄子离此地不远,无非是多行几里路罢了。至于殷大那挑拨离间的刁奴,就交给阿螭,要杀要刮任你处置。只不过……”只不过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又想不出什么借口挽回颜面。
这时,立在她身后的桓蕸之忽然开口接过母亲的话道:“只不过今日我们前往驿站的路上,遇到诚郡王世子在官道上刁难一位身怀六甲的妇人。母亲看不下去便将那名妇人一起捎带了过来。如今母亲不愿令诸位为难,又不愿阿舅一番心意白白辜负,不如将房间让给那名孕妇。更何况如今天色已晚,让她跟随我们夜行颠簸,也多有不便。”
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南康公主的形象就立刻高大上了起来。都怪诚郡王世子的黑历史实在太多,再加上受害者是一名身怀六甲的孕妇,有了他做对比,众人立刻脑补出南康公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姿。确实,除了她别人也未必有胆子敢与那小魔星作对。虽然有殷大跋扈在前,但人家南康最终也没对殷大所受的惩罚表示反对啊,而且在得知真相后还愿意让出驿舍。明面上看是吴王技高一筹,可实际上吴王主动让出的房间,却被南康做人情随手送给了一个平民孕妇,这一招四两拨千斤,不仅映衬出公主殿下宅心仁厚,还不声不响的让吴王热脸贴了个冷板凳。
吴王张开扇子摇了摇,眯着眼睛看了桓蕸之半晌,忽然微微一笑:“后生可畏啊。阿姊可养了一个好儿子,太后她老人家见了一定欢喜得紧。不知道哪家的贵女才能配得上我们兰卿呢?”
南康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心思,被他这么一说又跳了起来。却听桓蕸之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道:“多谢阿舅廖赞。”他转身望向南康,微微一笑道,“时辰不早了,既然要上路,我们也得早作准备才是。”
……
阿苒完全是躺着也中箭。
之前南康公主身边的那位桃芝姑娘亲自过来告诉她“驿舍房间不多,住不了这么多人”的时候,她还准备开口说她们就住在马车里。谁知对方下面一句却变成了:“公主殿下体恤你有孕在身,便特特请了吴王殿下让出一间房,让娘子住进去。”
刘三槐在边上听了,嘴巴大张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鸭蛋。阿筱忍不住插嘴道:“这如何使得?那桓……我们住这里,公主殿下怎么办?”
桃芝自己虽然是个奴婢,毕竟是公主身边的一等侍婢,最讲究尊卑。她自己和阿苒说话都觉得是委屈了自己,哪里愿意去搭理阿苒身边的小丫鬟?当下只淡淡一笑:“至于诚郡王世子的事,娘子大可不必担心。正好吴王殿下也要进京,有吴王殿下在,想那诚郡王世子必不会乱来。”
阿苒眨了眨眼道:“也就是说,今晚你们离开,只有我们留下。”
桃芝耐着性子点头道:“正是。”她从袖笼里摸出一个荷包放在阿苒手上,“公主殿下说了,相逢即是有缘。驿舍里的嚼用都是自家需要花钱的,这里面有点银子,也算是公主殿下的一点心意。时间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