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苒将匕首上的鲜血擦净,插在靴子里,斜了一眼地上的尸身,打断他道:“其实你扔夜壶的水平不错,在家里练惯的吧。”说罢,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床边捡起地上的剑鞘。
司马珏这才恍然惊觉,“啊”的一声尖叫,赶紧到处找水洗手。这大半夜的,屋子里哪里有多余的水?最后只能恨恨的将手放在浴桶里,就着阿苒的洗澡水狠狠搓了几把。
阿苒将长剑插进剑鞘,又铮的一声拔出来,仔细看了看,心满意足道:“你这把剑不错,我要了。”
司马珏勃然大怒,尖叫道:“你说什么!”
阿苒抬起头,认真严肃的看着他道:“你半夜闯进来偷看我洗澡,我也割断了你的裤带,咱们算是扯平了。后来我又救了你一命,其实我大可以直接让你被杀死,事后再捡走你的剑。不过,我这个人一向比较善良,就用这把剑抵你的命罢。”
司马珏恼羞成怒道:“什么,爷爷的命只值那把剑?不,我不是说这个,”他上前一步,揪住少女的衣领道,“我说,你知不知道向人索取佩剑是什么意思?”
51 习俗
阿苒皱眉道:“把你的爪子拿开。”
司马珏这才惊觉自己居然破天荒的主动与人肢体接触,他忽然想起白天里吴王说的话。那时吴王身边的婢女在递茶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拿热茶朝她的脸泼过去,却被一把扇子轻轻拦住。
吴王的眼弯如新月:“鹳奴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不愿意被人碰到啊。”
司马珏立刻冷了脸不说话,只狠狠的盯着那名婢女。
吴王笑了笑,让胆战心惊的婢女退下,一面往棋盘中按下一颗白子:“可是这样的话,将来鹳奴又如何娶妻生子呢?”
司马珏哼了一声,不屑道:“王叔你不也至今单身吗?”
吴王微笑道:“孤这不就上京求娶贵女了么?”
司马珏原本百无聊赖的看着他自己下棋,这下总算被提起了性子,问:“王叔看中谁了?”顿了顿,又道,“母妃最近也跟我说了不少贵女,可我一个都不喜欢。连我都看不上,王叔只怕能看中的更少了吧。王家,还是谢家?王家适龄的就是王燕如了,别问我怎么知道她名字的。放心,比我年龄大的女人我都看不上。至于谢家,他家那个出名的兰溪公子遇刺重伤,听说快死了,现在正兵荒马乱,就是上门提亲,也没人敢在这时候应承。”
吴王又落了一枚黑子,半晌,才微微一笑道:“鹳奴你年纪还轻,不懂情爱。若真是喜欢了,年龄大年龄小根本不是问题。孤若是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女子,哪怕她嫁过人,孤也不在乎。”
司马珏全然不信,心中暗道:“说的轻巧,真娶了个寡fu有的你哭的。”
吴王将一局下完,抬起眼来看着他,慢慢道:“别人我不知道,不过诚郡王府将来的世子妃我倒是知道的。”
司马珏眉毛一挑:“哦,你倒是说说看。”
吴王喝了一口茶,意味深长道:“她容貌美不美,门第高不高,为人温柔不温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你这世上唯一不讨厌碰触的人。诚郡王妃若想要抱孙子,在其他方面一定不会计较,只要合着你心意就好。”他叹了口气道,“其实鹳奴,别人都羡慕嫉妒你,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
少女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彼岸传来:“喂,松开你的爪子,听到没?”
司马珏像是被火烫着似的,立即将手收了回来,脸上涨得通红,恶声恶气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你以为我愿意碰你么?”
阿苒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不知羞耻了?难道是我让你半夜闯进我房里?还是我逼着你拿手抓我的衣领?”
司马珏冷笑道:“就凭你恬不知耻的问我要佩剑。”
阿苒稀奇道:“难道你的命还不值这把剑?”她有些恋恋不舍的抚摸剑身,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要了。”阿苒悻悻的将长剑扔到司马珏怀里,后者却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居然敢不要?”
阿苒眨着眼睛不解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反复无常?我拿你的剑你又不肯,不要你的剑你又发火,你到底想干什么?”
司马珏将佩剑“唰”的一下抽出来,指着阿苒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道向一个男人索取佩剑的意思。”
阿苒哼了一声小声道:“什么索取佩剑?像你这种登徒子,就该扒光了倒吊起来。”她见司马珏握住佩剑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抿了抿嘴道,“那你倒是说说,索取佩剑是什么意思?”
司马珏死死的盯着她,双目喷火,恨不得将她一剑刺个透明窟窿。
君子习六艺,佩剑乃私物。按大晋习俗,未婚少女向男子索取佩剑,便表示对方是她的心仪之人;若男子将佩剑交予她,则意味着两情相悦。关于这段求剑示爱,生死相许的典故最早来自于大晋朝的开国皇帝。相传当初皇帝正年少,立志投军。邻家有女,与他竹马青梅十数年。临行依依送别时,邻女忽然开口问:“郎君可解剑相赠否?”皇帝问:“何故?”邻女微赧道:“无他,唯解相思耳。”皇帝遂解剑相赠。睹物思人'1'这个词就是这么衍化而来的。
阿苒从未听过如此香艳的段子,不由追问道:“那后来呢?皇帝娶了那个邻家姑娘么?”
司马珏发现她完全就没听到重点上,强忍下怒意,冷冷道:“当然没有,皇帝娶的是王氏女,也就是现在的琅琊王家。你以为皇后之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坐上的么?”
他没说的是隔了十数年,皇帝登基后终于想起了这位邻女,便派人回到自己家乡四处寻找。由于经年的战事迫使大量百姓沦为难民,村子早已荒芜败落。最后几经辗转,终于得知邻女早在他从军后不到一年就病死了,随她下葬的只有一把剑。众人闻之,皆是唏嘘不已。
后经过文人骚客的各种诗词歌赋反复修饰,这段风liu韵事慢慢从大晋流传开来,就连魏秦与梁周都某些地方还保留着这项习俗。只不过随着门阀贵族等级日渐森严,求剑相许逐渐衍化为私相授受的代名词。司马氏为确保先祖名声无碍,便立下规矩,凡大晋婚礼中,聘礼一项必须要包括新郎随身配剑。一时间,打铁铺铸剑坊生意紧俏,其它行业难以望其项背。
阿苒理所当然道:“这不就对了?既然解剑相赠事后又没成,那说明这个习俗不靠谱。再说了,皇帝当初要从军,邻家那个姑娘要什么不好,干什么偏偏要人家的佩剑啊。她不知道那是皇帝吃饭的家伙么?”她随手一拍司马珏的肩膀,一个卸剑式便将他手里的长剑夺到了自己手中。
司马珏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又被她占了便宜,不由怒道:“你真是不知羞耻,就算你跪下来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娶你的。”
阿苒噗嗤一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早就有了人了。就算你跪下来哭着求我,我也不会看上你的。”
司马珏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反而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没出去,指着她咬牙道:“你,你,你这个yin荡无耻的女人!”
阿苒哪里肯理会他,她将自己的东西稍作收拾,便要出门去寻刘三槐与阿筱。只听司马珏追在她身后阴森森道:“你有种不要走!等我的人来,让你好看。”
阿苒冷笑道:“你当我傻子么?等你的人来……”可刚推开门,整个人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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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睹物思人其实是出自于唐朝裴铏的《传奇·颜睿》:“贵妃赠辟(避)尘犀簪一枚,曰:‘异日睹物思人。’”本文架空,纯属篡改,不可当真。
52 对质(上)
小院内灯火通明,桓蕸之正扶着南康从牛车上走下来,边上数十名护卫打扮模样的人正在与另外一小拨人对峙。南康的声音在黑夜中听起来格外尖锐:“诚郡王府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你们世子也在这里不成?本宫要关怀关怀世子的安危,怎么你们居然胆敢拦着不让进?”
桃芝立在公主身后,正厌恶的四处打量,目光无意中与阿苒碰个正着。阿苒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关上大门,反手将还要大叫的司马珏捂住嘴巴,一把拖到墙角边。
司马珏也听到了南康的声音,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眼,显然已经吓呆了。阿苒心中说不出的烦恼,这是柿子真是个大ma烦,四处和人结怨。这下好了,公主以为她是孕妇,才好心捎带上她;可司马珏是决计不会相信的。这两人一碰面,她就会被戳穿。更何况司马珏说他没见过阿筱,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她不希望阿筱被刺客害了,但又害怕她向公主告密。一时间阿苒心里复杂又矛盾,可不管怎样,最好不要让公主发现柿子在自己房间里。
司马珏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这个,他才不在乎阿苒的名声会不会被他毁掉,至于他自己的名声……哼,被皇后那个老女人暗中作梗,他的名声还能再差一点吗?他下意识的死死盯住阿苒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这只手一看就不是那种养在深闺弱质少女的纤纤玉手,指甲很干净,不长也不短,手掌边缘与指腹有薄茧,但又不显得坚硬,掌心柔软没有任何湿腻的感觉。如此普通,却又是如此的温暖。司马珏心中惊恐万分,他一再说服自己之前的主动只是个错觉,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真的一点都不排斥与阿苒的肢体接触。
司马珏整个人顿时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阿苒白日里见他曾号称要与桓蕸之不死不休,显然两者之间有过节;可后者一搬出南康公主的大号,司马珏立刻就怂了。阿苒只道这柿子畏惧南康,暗道:“也好,原本还想是不是要揍晕他塞到床底下藏起来。”
诚郡王府的人各个都知道桓蕸之与司马珏结了几年的梁子,哪里敢贸然放她进去?可以他们的身份,偏偏只能退下妥协,更何况姑姑要看看侄儿是否平安,就算诚郡王妃来了于情于理也拦不住。
桃芝忍不住上前,在南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方才二楼那间房间似是有人打开了门,正好让她看到了那个绝色的刘娘子。可再仔细一看,门又无声无息的关上了。诚郡王世子若也在里面,乐子可就大了。以司马珏那个阴毒蔫坏的心思,指不定在里面做什么呢?要不然公主的车辇刚进小院,诚郡王府的人怎么会如临大敌的挡在前面。她立即抓住了这个邀功的机会,迫不及待的告诉了南康。
南康一听眼睛就眯起来了,是了,鹳奴只比兰卿小两岁,也到了通晓人事的年纪。那个刘娘子她虽然没有亲自见过,据说生得不错。先前司马珏派人拦住她们马车时,她还没往深处想。可桃芝一说,便让她忍不住想歪了。这也太巧合了,怎么鹳奴两次盯住的都是她?
她玉手一挥,冷冷道:“给本宫上去叫门!”凌厉的眼神四下一扫,“本宫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拦我!”
她话音刚落,一楼迎面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脸色苍白的吴王慢慢从里面走出来,懒懒笑道:“阿姊好大的脾气啊。”他胳膊上新缠着绷布,还在往外渗着血丝,头上的发簪早就掉落,一头青丝披落下来,倒多了几分柔弱憔悴的模样。他身后走出一人,恭恭敬敬的朝南康行了一礼,唤道:“姑姑。”
南康惊疑不定,这里明明是一楼,吴王不应该也住在二楼上房的么?还有司马珏,桃芝不是说他在二楼刘娘子房里么,怎么会出现在吴王身边?
吴王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声音苦笑道:“这次刺客来袭,多亏了鹳奴出手,不然阿姊也见不着孤了。”
南康失声道:“他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王叹了口气道:“阿姊真是贵人多忘事,走之前明明让孤把房间腾出来让人住,这大半夜的,孤就只好和别人先挤一挤。谁知道阿姊前脚刚走不久,后脚就来了刺客,说起来阿姊的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南康勃然大怒,连原先要寻司马珏晦气的事也放在一边,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吴王半靠在门边,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意思,总之孤要多谢阿姊,若不是阿姊车马回驾,刺客也不这么轻易退去。”
南康见他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气得浑身发抖。桓蕸之按住母亲,冷冷道:“阿舅,若不是驿站来人报信求救,母亲也不会连夜赶回来。”
吴王挑了挑眉,道:“这么说来是孤误会阿姊了?事发突然,孤的属下都死伤大半,连孤也受了伤。”他将目光转向司马珏,“鹳奴,难道是你派人去求救的?”
司马珏哼了一声:“怎么可能?”
桓蕸之见状,便朝桃芝点了点头,后者立即带着几名侍女将阿筱扶了出来。
阿筱并不清楚吴王与南康之间的暗潮汹涌,但桃芝早在路上细细叮嘱了一回。桓蕸之让她将驿站里发生的事说清楚,便挣扎着跪下,将额头贴着地面,颤抖着声音道:“阿筱本是伏岭镇人……”她从福来客栈的小二杜阿狗找刘三槐雇车说起,只道载了这位刘娘子,路上遇上司马珏拦路,公主好心捎带她们一程,结果住进了驿站。她却不敢说自己因对桓蕸之生了异样的念头,居然胆大包天想要和章道虞借马私奔,只道因驿长好心送水,趁着刘娘子沐浴时,她无意中发现她的肚子原来是假的。她想着驿站里住着贵人,刘娘子身份可疑,这一路上又诸多巧合,便偷偷退出房间将此事告诉驿长。谁知在马厩里找到驿长时,正好遇上刺客来袭,章道虞当场被射死,自己被他的尸身压住才逃过一劫。她醒来后,驿站已经大乱,她想去找父亲却被刺客发现,情急之下只能偷了匹马,出来求援,没想到正好遇上公主的车队。公主殿下深明大义,得知驿站遇刺后,立即下令掉头回援。
这一番话真真假假,她自以为谁都没有得罪,就算讨不了好也没有过错,唯独把阿苒给卖了个干净。司马珏皱着眉头,他还不知道阿苒的名字,只知道她是陈郡谢氏的人,身份恐怕还不低。司马珏没想到自己当时执意要拦的居然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