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两个小婢哄着六六,那厢杨文远依旧站在原地,只是脸上浅浅的笑无精打采地挂在唇角。明明还是同样的脸,同样的小人儿,之前还称他小哥哥,如今却对他怒目而视。
那小厮咋着胆子,尤不死心道:“小少爷不必担忧,相爷在朝中威望足,不惧小人言。通常,下官与上官相遇,必要让道,同样,下官家眷见了上官家眷也要礼让。”
“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见了我们杨家的车,别人都应该停车让道。”杨文远嘴角依然挂着浅弯月。
小厮嘿嘿两声,道:“刚才那人不识趣,如今谁见了我们杨家的车不让道的?”小厮挺胸突肚,打量主意把这个面腆的少爷给说活,“这天子脚下,我们相爷是头一份。”
“少爷,快上车,别在外面站着,当心着了风。”中年妇人的声音,话落,一阵阵咳嗽声响起。
“奶娘,你怎么样了?”杨文远面上变色,急步靠近车窗前问道。
“没事,哥儿上车来吧。”声音有些虚弱。
杨文远立即上了车,见奶娘用帕子捂住嘴,闷闷地咳嗽声传出来。杨文远倒了盏茶水递了过去,“奶娘,喝点水。回去让渠水给你煎药,吃了就好。”
“哥儿费心了。”奶娘喝了口水,扶着杨文远的手道,“来,让奶娘瞧瞧可磕着头了?刚才可吓坏奶娘了,你一下子昏迷不醒,该是撞着头。回去让大夫好好瞧瞧,可别留下什么病症。还有呀,哥儿以后别挡在奶娘身前,该奶娘护着哥儿,不该让哥儿受伤的。”一通话,奶娘说的断断续续,夹杂着咳嗽声。
“奶娘,你好生休息,我没事,瞧我不是生龙活虎的。”杨文远扭了扭手脚,才发现车子根本没有动。探头一瞧,小厮蹲在路边歇息呢。
杨文远火冒三丈,奶娘拉了他的手,“哥儿,忍忍,等大爷大奶奶回京就好了。”
杨文远来回几个深呼吸,方平静地唤道:“欢喜,还不赶车家去。”
欢喜撇了撇嘴角,慢吞吞地站起来,不紧不慢地上了车,慢悠悠地挥了一下鞭子,马车慢慢地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杨家
沈嬷嬷拉着杨文远的手; 苦口婆心道:“哥儿,奶娘求你了,别做那些旁的; 好好地读书,好好地考个功名,大奶奶得靠哥儿撑腰呢。”
杨文远沉默不语; 沈嬷嬷忍着心痛,继续劝道:“奶娘知道哥儿不爱听这话; 但也得在哥儿耳边念叨念叨,哥儿就算喜欢那些奇技淫巧; 也该等哥儿考取功名再做,那时谁也拦不着哥儿了。”
沈嬷嬷退了一步,“就算哥儿喜欢,也该避着人; 私底下做,别让人逮着在相爷面前上眼药; 让相爷越法不喜哥儿,要不,那起子下人敢不听哥儿的; 敢给哥儿脸色看。”
杨阁老; 杨名辉; 湖洲人士,杨氏是湖洲的大户,族里也曾出过进士; 但出得最多是秀才。杨阁老的祖父是秀才,父亲尚不及祖父,只是个童生,杨阁老是从小看着父亲被祖父和祖母责骂中长大的,故杨阁老自小就很刻苦,小小年纪被人称着书呆子,但却得到祖父祖母的喜爱。且十五岁就考得秀才,让其祖父祖母高兴不已,直叹后继有人,家里要出个文曲星,谁想杨名辉的举人之路却颇多艰难,考了七八年仍没得中,家中祖父祖母也变了脸色,把眼光从他身上移到其堂弟身上,杨名辉在家里备受冷落,连家中暗许的小表妹也转投他人,和别人成了亲,作为小表妹的亲姑祖母也就是他的祖母,并未为他撑腰,反而说因为他多年未中举人,耽搁了小表妹。
人在激愤下,总会激出一股力量,杨名辉凭这股力量高中举人,家中祖父祖母,包括小表妹又换了另种脸色,可杨名辉一朝得志,把这几年受的窝囊气撒了个痛快。世事总是无常,在杨名辉以为进士手到擒来时,却偏偏落了榜。自然他先前撒出的那股气又被人撒回到他身上,他受不住,大病一场。还是他的父母不分昼夜地照顾他,病愈后,他不再跟人斗气,也不贴着祖父祖母,陪着父母,安心读书,尔后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舅舅家的女儿,三年后又高中二榜进士。
不想其祖父高兴之余,哈哈哈大笑三声,两腿一伸,去了。意气风华的杨名辉犹如给泼了盆冷水,只能在家守孝。好在杨名辉运气不错,认识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在文德皇后薨后,他是一路高升,尤其在太子被关的那年,当时的首辅郑阁老,据说是文德皇后推上台的郑阁老被逼致仕,杨阁老作为昌平帝的心腹重臣接任了首辅,登上了他人生的巅峰。
可惜杨阁老的原配戚氏福薄,在杨阁老还刚成为四品官时去死,留下两个孩子,即杨阁老长子和次子。杨阁老守妻孝三年后娶了江氏,江氏乃是杨阁老回老家时遇见,当时江氏因守孝耽搁花期,巧逢江氏的父母跟当年的小表妹吵架,原来江家跟小表妹嫁的夫家不对付,又知晓江氏大字不识,杨阁老遂请人上门提亲。江氏嫁给杨阁老时正值双十年华,而杨阁老已过不惑之年,老夫少妻,杨阁老自是疼爱无比,故留了江氏的儿女在京中陪同,原配的长子次子皆外放在外。
因杨阁老的官是越做越大,杨大郎心中惊慌,怕老爹把好处全给了继室出的儿女,急忙忙地打发了家中嫡子杨文远上京陪父亲,以期老父能随时想起在外的儿子。
杨大郎自以为长得俊俏的杨文远会讨得杨阁老的欢心,不想杨文远是越来越让杨阁老厌弃。杨文远初到京城,杨阁老见到多年未见的孙子甚是喜欢,带在身边教导,不料一日竟发现杨文远在做木工,杨阁老一怒之下,查抄了杨文远的房间,找出好些机关之类的东西,让杨阁老勃然大怒,堂堂的相府少爷竟学些旁边左道,奇技淫巧。杨阁老是怒火中烧,命人狠狠地打了杨文远一顿,自此,不喜杨文远,家中下人也开始怠慢起来。
今儿出门,还是为着杨文远奶娘着了风寒,咳嗽不止,府中又不愿意请大夫来看,要挪了沈嬷嬷出去。杨文远借着外出之便,带了沈嬷嬷去瞧病,赶车的欢喜是府中二管事的侄儿,二管事又是江氏的陪嫁,自然欢喜也是江氏的人,杨文远没有拒绝欢喜,也是想让他做个见证,沈嬷嬷的病并不严重,不需要挪出府去。
万万没料到,会在路上出了茬,欢喜和别人撞了车,不查看车里的主子受了伤未,反而跟人家吵起来,好在沈嬷嬷在车里,一通忙活,待他醒来,听到外面欢喜在明目张胆的败坏杨家名声,仗势欺人。杨文远忍不住,才下了车让欢喜赔礼道歉,没想到杨家的奴才脾气比主子还在,还摆上了脸色。
沈嬷嬷担心江氏在杨阁老面前吹枕头风,毕竟杨文远已让杨阁老不喜,江氏这枕头风再一吹,吃苦的还不是自己的哥儿,于是总是劝说杨文远,万事让着些,等大爷大奶奶回来作主。
杨文远心下暗叹,父亲还指望他讨好祖父,怎么会为了他而忤逆祖父。何况父亲定是收到祖父的信,正对他失望的很呢,又如何能寄希望他回去作主。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欢喜今儿之事,倒是可以跟祖父提提,想来以祖父的聪明应当知道家里的下人该如何,不用他动手,那么眼大心空的下人也该换个地方歇息。
故此时,杨文远听着沈嬷嬷的啰嗦,心中却不以为然,沈嬷嬷的话他在心中连个涟漪也不起个。
杨文远望着窗外,心中琢磨,陈家小姑娘是不是没认出他来?下次见面一定得问问,认出他没,倘认出他来,为甚对他瞪目。
且说六六他们,后面倒没遇着甚事,一路平安地到了薛氏学堂。薛氏学堂挨着祠堂建成一排的屋子,而女学堂则在另一侧,从祠堂的右边进去,一射之地,有一扇乌漆大门,门楣高悬兰质惠心。
门口有一嬷嬷,见了陈家的马车,笑着迎上来,“可是陈家姑娘?我们太太在屋里等着呢。”
六六忙下了车,道:“让嬷嬷久候了,薛祖母来了?我们快进去吧。“
那嬷嬷领碰上六六进了门,朱红和橘黄提着书箱跟在身后,从门后左边绕回廊进二门,门口又有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守着,见他们一行,忙道:“陈姑娘来了?嬷嬷领着陈姑娘到厢房坐坐,我去禀报太太。”说完,小丫头转身疾步往前走。
六六刚到厢房,薛太太就来了,见到六六未语先笑,招手道:“来,先领你去见过馆长。”
六六虚扶着薛太太的手向前走,穿过一个穿堂,过一个月洞门,是一处小院,薛太太推门而入,冲着里面的人道:“夏馆长,这是我闺女二伯家的姑娘。”
在案前的一个年若四旬之妇人,挽着圆髻,简单地插了支碧玉钗,身上着同色禙子。闻言,于氏笑着问:“这就是陈翰林家的姑娘吧?”
“正是。”薛氏道
“可曾读书识字?”于氏问。
六六上前行了礼,方道:“读过千字文及琼林幼学。”
“背一段琼林幼学来听听。”于氏又道。
六六心中纳罕,不是该叫背千字文嘛,尽管心中如此想,六六还是背了一段琼林幼学,“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日为众阳之宗,月乃太阴之象。虹名螮蝀,乃天地之淫气;月里蟾蜍,是月魄之精光。”
“背女子。”于氏听了,脸上并不喜色,又道。
“男子禀乾之刚,女子配坤之顺。贤后称女中尧舜,烈女称女中丈夫。曰闺秀,曰淑媛,皆称贤女;曰阃范,曰懿德,并美佳人。妇主中馈,烹治饮食之名;女子归宁,回家省亲之谓。何谓三从,从父从夫从子;何谓四德,妇德妇言妇工妇容…… 自古贞淫各异,人生妍丑不齐。是故生菩萨、九子母、鸠盘荼,谓妇态之更变可畏;钱树子、一点红、无廉耻,谓青楼之□□殊名。此固不列于人群,亦可附之以博笑。”六六一口气背完。
见于氏默然不语,六六问:“请馆长指正。”
于氏复展颜,又问:“你可知其意?”
六六抬起小下巴道:“当然知道啦。”
于氏板着脸,“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太感谢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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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男主不是木工,不是木工,不是木工
只是他的爱好广泛,
女主会观气识金,男主的广泛爱好就是为了守护女主。
而且男主很聪明的啦,科举对人家就是小儿科
第62章 女子
六六听了; 挺起小胸脯,圆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昂着小脑袋; 骄傲道:“我当然知之啦。”
活像只开屏的小孔雀,摆动着漂亮的尾巴。
于馆子板得如石板的脸终于有了丝裂痕,扭头看向薛太太; “她向来如此么?”
薛太太忍着笑,“六丫头说她知之; 那她肯定知之,要不听她说说。”
于馆长略思索; 问:“何为三从?“
六六抬头挺胸,道:“三从,从父,从夫; 从子。”
于馆长又道:“何解?”
“简单来说,就是听父亲的话; 听夫君的话,听儿子的话。”六六晃着小脑袋道。
“还有复杂之说?”于馆长蹙眉。
“当然,倘若父亲; 夫君; 儿子的话互为矛和盾当如何?”六六先反问了一句; 又自问自答,“有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夫死从子。可若作夫君的要妻子杀岳父,妻子听乎?听乎,是为不孝,不听乎,是为不从。当何去何从哉?”
薛太太瞪目,于馆长面无殊色,然眉目舒展,且薛太太和于馆长相交多年,自是看出于馆子眼底的一丝喜悦。
薛太太轻咳道:“六丫头,来,来薛祖母这里喝口水。”薛太太示意身边的丫鬟侍候六六喝水。
于馆子睨了薛太太一眼,见六六喝完水,道:“王凝妻被牵,断臂投地。何解?”于馆长拖长音问:“复杂的来说。”
薛太太嗔了于馆长一眼,
六六道:“嫂溺叔援,权也。”
于馆长的眼底有了笑意。
薛太太眼角有点湿,薛老爷总算做对了一件事,就是给次女找了个好夫婿,好夫家。若是别家,就凭六六因她的原故被拐,且她又私下见了外男,就足够休了她。就算因着薛家的势力而容让,也会因这捏着薛氏一辈子,让她一辈子抬不头,直不起腰,在夫家做牛马一辈子。但陈家不仅不怪薛氏,还说薛氏是受害者,哄着她。
于馆长瞧见薛太太用帕子拭眼角,忙回身示意身边的婆子,带六六去学堂。
待屋内只余于馆长和薛太太两人时,于馆长笑道:“如此学生,为甚不早引见给我,拜我门下。”
薛太太笑道:“怕是对了你的胃口。”
“然。”于馆长点头。
薛太太敛了笑,“六丫头怕是成不了你的弟子。”
于馆长眉梢上挑,很快又放下来,恢复成原来的一板一眼,“哦,毕竟是官宦家的姑娘,自不能登堂入室做我这种人的弟子。”
于馆长,翰林家的小姐,曾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未有精者,尤其剑舞乃京中一绝,年少时,上门提亲者如过江之鱼。然她命运多骞,初嫁一二年,夫君逝去,尚无子嗣,被公婆逼着殉葬,于馆长不肯,遂于孝中赶了她出门,可娘家回不得,因父亲容不得被休之女,幸得当是的太子妃即后来的文德皇后相助,方有了落栖之地。无意中,她却听到父亲说她应该遵夫家的意,殉葬,她那从来柔顺的母亲,第一次逆了父亲的意,涨红着脸同父亲争吵。为此,父亲疏远母亲,整日歇在姨娘处。于馆长不忍母亲受苦,匆忙嫁于外地的书生郎,也有过几年好时光,但当新人成了旧人,如花美眷染了风霜,昨日恩情也不再。看着身边人搂着一个又一个鲜嫩美娇娘,于馆子容不得,也不愿脏了自己的手,遂携儿女合离而归。可迎接她的不是脉脉的亲情,而是一扇永不会开启的门,好在老母于心不忍,让人私下送了些银两。不想她的翰林父亲为着二嫁的女儿合离而归,自觉失了颜面,羞于见人,很快就致仕归故里。待于馆长知晓,赶了去,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