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分明记得那漩涡口十分幽深，而这海底虽然也黑，但还未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有神识加持，也能勉强看清周遭的情形。
十五抬头望去，那漩涡整体是个漏斗的形状，上宽下窄，逐渐收缩成一道水柱，只是与原先袭击海面的水柱不同，这漩涡的柱子更加湍急可怕，越往下颜色越深，那些被卷入的海鱼水兽都被碾成肉渣，一路飘着血腥味往漩涡口汇去。
而漩涡直到十五所在的深度，仍未收缩完全，十五集中神识探去，才发现那漩涡竟是借着一条海沟继续往下，继而逐渐消失在神识范围之外。
海里真可怕，十五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像她这等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金丹小修士果然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十五转过身，又转了回来，那海沟边缘似乎有条发光的尾巴？她方才神识收的太快，没看清楚，回神想来，那样幽蓝的灵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十五又重新将神识探了过去，果然在海沟边一块巨石旁见到一条发着微光的大鱼尾巴，这尾巴上覆盖了一层淡蓝色的鳞片，在漩涡边缘摆荡不歇，而尾巴根则被卡在石缝里，被一堆珊瑚模样的水植给遮住了面貌。
不过，光看这条尾巴，十五便已想了起来，这不正是海妖的鱼尾吗？她先前还看了那位执朝少年的原形，也正是这样一条长且秀气的鱼尾，只是执朝应在海上，不可能出现在此处，难道这只海妖是落单的？
对了，执朝说过，他有个暮弟先被漩涡卷了进来，莫不是这位？
啧，真好运，刚巧不巧的卡进了石缝，只有半截搭在漩涡边缘，借助外力应当很容易逃出来，果然，不是人人都像她这般倒霉，出了水还能被海浪拍回来。
十五单手掐诀，催动一小簇韧性不错的海草小心翼翼的从外缘勾住那条尾巴，随即猛然拉出漩涡的范围，卷回十五所在的海底。
这海妖面嫩，看起来不过人类的八九岁年纪，连少年都够不上，只能算是个男童男娃娃，上身穿了件绣白边的蓝色小褂，早就被水流扯成了破烂，他此时被十五拖过来，眼睛还闭着，身上灵光不灭，显然只是昏死过去，十五蹲下身，戳了戳他白净的小脸。
海妖本就生于海中，书上记载其人身鱼尾，美姿容，擅音律，反应敏捷，没道理躲不开海漩涡啊，况且十五发现自己竟瞧不清他的修为，想必至少是金丹后期，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
话说，一个八九岁模样的毛孩子竟然修为比她高这么多！而且先前那个执朝好像已经结婴了！简直……不给人修活路。
十五忍不住戳了戳他耳廓上的鱼鳍，中肯的评价道：挺滑的。
这下执暮算是有了反应，眼睫轻轻颤动了两天，方缓缓睁开一双湛蓝色的眸子，直直看向十五，那目光纯澈洁净，倒是跟平静时的海面十分相称。
十五扯动嘴角，试图在高压下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天知道在海底她的动作有多僵硬，这种小幅度的细微表情勉力做出来就直接变成了不受控制的间歇性抽搐，实在是忒难为她这个背了一座小山的女人。
执暮眨了眨眼，道：“你是谁？”
十五面部抽搐着道：“救你的人。”所以，小屁孩，快给你姐姐带路，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到长帆岛这个犄角旮旯！
执暮平躺在地上，淡蓝色的鱼尾轻轻甩动，身上的灵光也强盛了很多，他朝十五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你。”
“不、不用谢。”
执暮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手指，神色轻松自在，仿佛并不受深海的压力影响。
呸，十五一拍自己的脑袋，这孩子是海妖啊，怎么可能被这种程度的压力影响到，肯定是海水从耳朵里灌进去影响了脑子！
执暮抬头见到远处漩涡依旧在肆虐，不禁抿紧了粉白的双唇，忽而一摇尾巴直起身，往漩涡处游去。
“哎？哎！你去哪儿啊！”十五忙追了上去，然而脚上太急，压力又重，竟一个踉跄栽进泥沙里，五体投地，摔成了不背壳的王八，海土松软，被这么一摔便纷纷浮上来，须臾沉降，便把十五埋了个严严实实。
执暮听见动静转过头，见这景况又唰唰唰的游回来，将十五从海泥里拔出，方才脆声道：“海漩涡出现是因为此地有海怨骨，如果不加以安抚，漩涡是消不掉的。”
海知识匮乏的十五虚心求教：“那是什么？”
“妖修遗骨上的怨气滋生出灵智，便会引发海漩涡，吞噬生灵，搜罗更多的怨气，借此壮大自身。”
“你要一个人去？回得来吗？”十五深表怀疑。
执暮白净的小脸上透出一抹执拗，神情严肃：“这是海妖一族的职责，有我们海妖在的地方当永无海怨骨的存在！”
十五瞬间脑补了无数种族大义，没想到海妖竟然是这样一群舍生忘死光辉万丈的海洋卫士，这样一想，执暮孩童的体型都瞬间高大了起来！
只是……她的导游怎么办？
十五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所以你要下海沟？”
“当然不是。”执暮满脸的不可思议：“海沟下危机重重，居住着许多不知名的强大妖兽，我又不是活腻了。”
十五：……
“那你要如何安抚它。”
执暮右手一翻，取出一枚八孔螺笛：“我族天生擅乐，以歌声和乐音御敌，只要凑近漩涡奏一首安魂曲，让水流将音波带入源头即可。”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只是我若是靠的太近没准又要被卷进去了。”
只在海沟上的话，十五想了想，挠头道：“我帮你。”
执暮眼睛里几乎蹦出光来，他神情真挚的开口：“那你千万要保护好我！”
十五：“……我尽量。”
第67章 海图
十五抬手捏诀； 刚想催动海草； 却陡然意识到不太对，她现在可还是一名原身桉花兔的妖修，桉花兔虽说食素； 但族群应当是风灵根才对； 一只兔子忽然使出了木系束法……
十五面向执暮，忽然面色沉重道：“我要先坦白一件事，我虽然是只兔子，却是个变种的兔子； 我是木灵根。”
执暮：“……那你对自己有食欲吗？”
十五面色一震：“你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其实还有异食癖！”
执暮：……
十五见执暮给她忽悠的说不出话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身掐诀施法； 因要催动大量海草，她不得不收回部分覆盖在身上用来抵抗水压的灵力，一息之间，海底水植疯长； 牢牢卷在执暮腰身上； 将其送到海沟边缘，与肆虐的漩涡仅仅只隔了一只手臂的距离； 与此同时，十五也被沉重的水压逼成双膝跪地的姿势，脊背上传来轻微的骨裂声，法衣也一寸寸绽开，露出如玉的肌肤。
这法衣可是她质量最好的一件； 还特意拜托阵脉的师姐绣上了防护阵法，花了她身上大半的积蓄，为了不暴露云水宗弟子的身份，她特意换上了这件没有水纹图案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变成了乞丐服。
十五觉得她的心在滴血，贫穷使人悲伤……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音乐，十五艰难的抬头望去，执暮已然奏响了螺笛，声如天籁，好似一双温柔的手一遍遍抚平心头的焦虑，不一会儿，十五就觉得穷一点也还行……
贫穷怎么会还行？？？丹药不要钱啊？阵法不要钱啊？符纸不要钱啊？给师傅打酒不要钱啊？？？
十五猛然惊醒过来，再观这音律，却发现透明的海底荡出一圈圈细小的水纹，不过幸好这音波散溢的只是少量，大头都顺着漩涡汇流而下，她才能这么快恢复神智。
海妖果然可怕，还是傻乎乎的鲛鱼亲切一些，虽说丑了点，凶了点，但好歹打架都是正面刚，不懂这些控制人心的弯弯绕。
不过，也正因如此，人族中只流传有鲛鱼皮制成的鲛绡，从未听过哪个有能耐剥下海妖的皮做布料，就连海妖这个种族的存在，都是她从一本古书上看来的。
而识海之中，那魔植上血红的枝叶竟随着安魂曲的音律而轻轻颤动，仿佛在愉悦的舞蹈，欢畅不已。
又过了一刻钟，那可怖的漩涡竟慢了下来，仿佛是用光了力气，只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看来是执暮的曲子起了作用。
十五不敢松懈，仍旧专注的盯着那个吹笛的男娃娃，他淡蓝色的鱼尾随着乐曲的节奏慢摇轻摆，面上平静专注，显露出几分孩童的纯净和成年人的稳重。
大约一个时辰后，漩涡彻底消停下来，海水中也只剩下一些被绞碎的海兽肉块和淡淡的血腥气。
十五这才敢收回灵力，她不用呼吸，却也忍不住吁出一口气，在水里结成一串晶莹可爱的小泡泡，执暮晃着尾巴游了回来，朝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你真厉害。”
不不不，还是你比较厉害，十五心道，嘴上却没什么力气开口，过量消耗灵力使她体内的金丹都累的快褪色了，十五眼前一花，险些栽倒下去。
执暮眼疾手快的扶住十五，手刚碰到她的腰身便跟被雷劈了似的猛的将她扔了出去，使她径直砸进了淤泥坑里。
十五：……
执暮绞着手指小声道：“离得太近了……”
怪我咯？？？
十五一脸黑线的吐出嘴里的泥沙：“你才多大啊幼崽，这么小就会避嫌了？真……有前途。”
执暮眨了眨湛蓝的眼睛：“我还有两个月就成年了。”
啊？
十五从泥坑里缓慢爬出来，上下打量了执暮好一会儿，神色怀疑：“你……确定？”
执暮见十五一副“你仿佛是在逗我”的质疑表情，不禁有些生气，眉头也皱了起来：“我们海妖族发情期之前都是这幅模样，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是货真价实的成年妖兽，我今年都一千多岁了！”
“一千多年都没发情？”简直就是叹为观止啊。
执暮脸色忽然爆红，他气的浑身颤抖，嘴上却十分笨拙，结结巴巴的说了半天却只道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色胚！”
十五瞪大了眼睛，内心很是不服，这明明是合情合理的疑问，怎么就色胚了，海妖真是脸皮薄，要是搁在合欢宫罗帷宫，恐怕得被无数大尺度画面给逼的羞愤跳海。
然而她还是得靠这位大爷指路，反正脱离了鲸船，软软又有契长风照料，她没什么可担心的，还是早点找到长帆岛才是正事，东海虽然新奇，却也危险，像她这种结丹初期的菜鸟，没准哪天就被端上了餐桌。
十五如此想着，顿时觉得浑身都有了力气，她凑近兀自生闷气的执暮，语气颇为讨好：“小弟……小哥，别生气啊，我这不是一只兔子嘛哪晓得那么多，您就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计较，我方才可还帮了你呢！”
执暮悄悄瞥了她一眼，半晌才勉强道：“你救了我，说吧，想要什么？”
嚯，这口气真大！十五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灵石法宝，最后只吐出干巴巴的一句：“我要去长帆岛。”
做人，还是不要胃口太大。
执暮痛快点头，随手掏出一卷鱼皮纸递给十五：“这是东海海图，你想去哪儿都行。”
十五神色恹恹的接过来：“……地图啊。”她还以为这位海妖会善心大发送她过去呢，再怎么说也算是救命之恩……
执暮见十五怏怏不乐，不由得皱眉，手又贴着储物袋摸出一枚蓝色的海螺，犹豫了一会儿才塞到十五里，两颊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红晕：“这是留音海螺，里面、里面录有我演奏的安魂曲。”
咦，这么神奇的吗？十五半信半疑的将海螺贴到耳边，果然是方才的音律，她急忙摘下来，捧在手中，笑道：“很好听。”
心中想的却是：幸好拿开的快，不然又得魔怔。
执暮抿着嘴唇，刚想再说点什么，连着鱼鳍的耳朵却忽然跳动了一下，他回过身去，抬头凝视着幽深的海域，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是哥哥！”
十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瞧不见，执暮的修为比她高，目力也比她好，不过既然她什么也感觉不到，那么执朝离这里应该还很远，十五将海图和安魂海螺收进储物袋，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对执暮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执暮回头，湛蓝色的眸子闪动，他轻轻应了一声，又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十五。”
十……五，执暮默念了一遍这个奇怪的名字，继而露出一个纯善的笑容：“有缘再见。”
十五也笑道：“有缘再见。”
呵，等她完成了相思的遗愿，绝对手脚麻利的火速返回大陆，这妖修的地盘一点儿也不好玩。
执暮看着十五远去的背影，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他大声喊道：“你真的是兔妖吗？”
十五脚下一个踉跄，心中一连默念了数遍“我没听见”，随即提起灵力，迅速浮身远遁，很快便消失在这片海底。
执暮有心去追，却被另一道声音喊住。
“暮弟。”
……
十五为了绕过穷知的船队，在海里穿行了许久方才上岸，这回又是摸到了一座巴掌大的小岛上，可惜却没有另一个渡劫的白软软能捡，这小岛上只有几株光秃秃的怪树，上头停了一些“呦呦”鸣叫的海鸟，十五平躺在沙滩上，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日光。
还是外头好，不用刻意敛息，也没有沉甸甸的水压，真叫一个舒服！
十五伸手挡住明媚的阳光，小巧的手上五指发白，在海里泡了十来天，自己都快变成鱼了，浑身上下全都浸的浮肿。她忽然想到再这么晒下去，海水干成盐，她岂不是成了一条腌制的咸鱼？
十五默默的坐起身，捏诀清洗掉身上的海味，随即便从储物袋里掏出执暮送的海图，徐徐展开，这海图尤其大，绘制了东海包括七岛十六洞在内的所有岛屿，连有规律的潮汐风暴都标注的一清二楚，十五看了许久才勉强弄清楚东海的地理情况。此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现在……在哪？
就凭身下的小破岛，海图上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个，找个鬼哦。
十五仰头，看着挂在正上空的太阳，不由得叹气，她就会按日升日落辨别东西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