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颤颤地睁开眼睛,身下是潮湿又冰凉的地板,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纵使眼力惊人,也只能看个昏昏的影,知道这是个密闭的房间。
她在黑暗中坐起,太阳穴闷闷地胀疼,很快便想起在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被丽塔看见的那个男人是血族。身手很快,几乎一眨眼睛便化作黑风席卷而来,连她也来不及反应。
但那张脸。
贝茜的手往旁边慢慢摸索着,发出微小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脑海里也在摸索记忆——那个男人的脸,看见的时候分明觉得很眼熟。
想不起来是谁,但心跳砰砰的,身体在记忆之前反应,竟反应出几分微微的颤抖。
她有点想叫人,念头一出,第一时间跳到喉头的是赫恩的名字,给硬生生忍回去。
坐着一双手摸不到边,贝茜撑着地板站起身,扶着黑暗往前走出几步。
也只能走出几步。
几步之后,身子便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阻挡了去路,用手一摸是金属,冷冷的,一条一条。
她再沿着这桎梏往两边摸,转了一圈,脚步画出一个圆来。
一颗心倏然往下沉了沉。
这是一个无门的牢笼。
第67章
贝茜在黑暗里轻轻地呼吸着。
比夜色还要深沉的黑暗,沾染了浓郁的潮湿,在鼻腔里盘旋出轻而又轻的水汽。
城
确实有水。
感官适应了周围环境之后,能够捕捉到缝隙间传来的滴答、滴答的漏水声。
声声折磨人,唯独没有人。
贝茜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囚禁,但并不是特别害怕。
身上没有什么地方疼痛,要么是那个疤脸男人本不想伤害她,要么是他来不及伤害她。
无论如何,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更何况她身体里隐藏的那股力量取人性命不过眨眼之间,小小一个牢笼又哪里关得住人。
她伸手去握了一根铁杆。
半晌,也仅仅只有握这个动作,四周静静悄悄,什么都没发生。
贝茜眉心一动,登时表现出几分诧异来,当然这诧异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手上不由加重力气,尝试着
将铁杆往里头拉一下。
纹丝不动。
其实不是纹丝不动——掌心接触着那冰凉的金属发力时,分明能感觉到有股力量在抗衡,仿佛有人就站在
笼子外头,跟她握住了同一个桎梏。
贝茜心里终于有点发毛了。
“谁?”她开口小小声地道。
声音很轻,而地方很空旷,这么轻飘飘地传出去打到墙壁,在反弹回来的途中便悄无声息湮灭了去。
她再试还是同样的结果,一双手能抹杀吸血鬼的魂魄,却拿一个笼子没有办法。
如果不是用力的时候能感觉那脾气暴躁的一股流在体内乱窜,几乎要以为力量不知不觉中已经死了。
真没有锁,贝茜摸不到锁。
而方才一番拽扯令她手指有点疼,于是停下来摸了摸手心。
贝茜在黑暗中环顾,又问:“有人吗?”
声音已经比之前要大许多,但在这阴森森的地界连只老鼠也唤不出来,更不见掳她那个人的身影。
她心里不安,抱着手臂慢慢坐下去,缩了缩,很小的一团。
不见天日……连时间也不知道。
贝茜的手有点抖,抖着抖着攥紧成了拳,在没人看见的视角里,一双雪白的尖牙伸出了唇。
不知又过多久,终于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听见了来自外头闷闷的脚步声。
闷是因为墙体阻隔,但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人是在下楼梯,倘若还分得出闲心去数,大概是踏到第三十七下
便到了这间牢房的门口。
钥匙碰撞的叮当声在这样紧张又沉重的氛围里有种不合时宜的清脆。
门外那人顺利打开房门,脚下无声地走进来。
进来时带了外面的一束光,这光照亮贝茜的身影,也一瞬间晃到了她的眼睛。
那人长而厚的黑斗篷拖到地板,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来一只手,轻轻打个响指,才知道房间里原来有那样
多蜡烛,受魔法驱使一般骤然燃烧起来,牢房登时亮如白昼。
他就完完全全看清楚了蹲坐在铁笼里的贝茜。
衣着精致华丽的小吸血鬼老早醒来,手和脸都给碰得有些脏,但那冷漠漠的表情同她眼里弥漫开的深红却
有些出乎他意料,对视几秒,他发出桀桀的难听笑声。
在他笑的那两秒,贝茜突然扑飞过来,力道之大速度之迅猛,是起了杀心的。
但她没能成功。
这牢房之中专门为她又设了一个高大的铁笼子,笼外有笼,纵使手能够通过空隙伸出去,却还是被一层空
气屏障般的抵抗反弹,生生逼得她倒飞回去,撞上笼子另一边,五脏六腑都给撞得好不难受。
那男人看得津津有味,两步过来,抬手在铁笼上一抚,勾下一撇已经干涸了的殷红粉末,嘲道:“省点力
气,就算你体内有希里兰德的血也变不了是个接受初拥才获得永生的低等血族的事实,拿什么对抗纯血的血
液?”
贝茜咳嗽两声,觉得胸腔里好受些,才慢慢抬头去看他。
他没有拿下兜帽,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眉间总有挥之不去的戾气,因为有道狰狞的伤疤,越发显出邪
恶来。
贝茜心跳难以遏制地加快几分,身体知道那是如临大敌的感觉,眼睛还是冷冷看他,问:“你想做什
么?”
她看过来的眼神非常陌生,一如在城堡外花园里他袭过去时望见的那样,起初还以为看错,现在想来,是
真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你居然能忘记我。”疤脸男人残忍的兴致越发起来,唇扬着,说话时也露出一双尖牙,危险性十
足,“我以为忘了谁你也不会忘记我,毕竟那时候……”
他顿一顿,又往前两步,高大的身影笼罩贝茜,跟其他不坏好心的恶意没什么区别。
他道:“你还想求饶,疼得眼泪一直掉,到最后也没等到人救你,真可怜。”
“伊丽莎白,猜猜看我是谁?”
他倒是偶然起了极度的恶趣味想在贝茜身上找消遣,可惜下一秒牢房门就又打开,走出一个人来,打断他
对她过去的强行引导。
“你未免太不温柔。”门口站着的黑发男人道。
这个人贝茜再眼熟不过,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出现在这里,惊诧之下叫出口,一双碧眸睁得圆圆:“卡
特!”
亲王仍旧一身优雅又倜傥的装束,虽然不比上次见他时正式,也要佩戴上纹章的。
干净整洁的一身同这潮湿黑暗的关着她的牢房一联系就非常讽刺。
他这会儿戏剧性出现,对贝茜的开口一句话充耳不闻,实在令人生出几分惴惴不安。
而贝茜的一颗心裹着着愤怒在胸腔里乱撞,随即因听见从卡特嘴巴里出来的后面一句话而有好几秒的暂
停:“霍尔,我说她……”
后头跟什么话也无关紧要了。
第68章
轻飘飘一个名字,跟普通人的名字也没什么两样,传入耳中,却令贝茜的呼吸骤然冰凉起来,碧绿瞳仁颤
颤地瑟缩两下,如同一瞬间给挑动了脑海最深处那根潜意识的筋,不禁往后退一步。
这种反应叫本能。
纵使忘记了火的名字叫火,但当火逼近的时候一定会躲闪,因为潜意识知道危险。
而做了躲避危险的这个动作之后,贝茜不由惶惶问自己,霍尔是谁?
心跳砰砰地加速。
霍尔是血族,长着疤脸,是正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要再想出多一些的线索却不能,甚至想着想着,她开始感觉到了意识里潜滋暗长的害怕。
霍尔没有错过贝茜表情的变化。
他不耐烦听卡特虚伪的怜香惜玉的劝阻,反而被囚笼里露出一丝惧意的小吸血鬼勾起些耐心,她的恐惧取
悦他,比以往所有死在他手里的人或血族都更能取悦他。
因为她的影子延伸出去,牵连着一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名字。
倘若除开这个原因,愉悦倒也不见削减多少。
毕竟他跟她,也算得上旧相识了。
“真不记得我了么?”霍尔问。转过身去面对贝茜,手伸进笼子对着她,怜悯又高高在上的姿态,脸上笑
容因着扭曲了伤疤狰狞起来,轻声细语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夸你了。”
贝茜又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身后空空无所依靠,像倒退着,一直退进深渊野兽张大的口里。
不知是不是幻觉,她后退的时候一个恍惚,似看见有个影子跟霍尔的影子重叠作一起,那身影也这么向她
伸着手,脸却朝旁边,不怀好意地对某个人道:“我听说她受的是你的初拥,希里兰德。”
再一眨眼,眼前还是霍尔那张脸。
他干脆将兜帽放下来,一双眼猩红如血,好整以暇欣赏她身体微微的瑟缩,手指在空气里轻轻地转了个
圈,圈的是她心脏的位置。
“我想你的血一定很美味。”他舔了下獠牙,眯眼一副回味的表情,“果然很美味,连皮带肉,让我在苏
醒之后时时都回想。”
“你对我做过什么?”贝茜问。
心跳已经快得像每一个咚咚声都挤满胸腔,堵塞呼吸令她喘不上气,眼前的幻影也越来越多,连问话都艰
难起来。
“怎么,希里兰德没告诉你?”霍尔吃吃笑起来。以他那样粗哑的嗓音吃吃笑实在难听,“他千辛万苦救
活你,如今又在你身边这样久,竟然一个字也不对你说?”
他说的内容实在诡异,外人听不懂也觉惊心,卡特本来要说话,渐渐地脸色就有些微妙,站在一旁闭了
嘴。
霍尔那头已作出他自己的论断:“他不敢。”
他收回手,见贝茜表情虽变换着,到底还是没能马上想起他,顿觉遗憾,“但想想也难怪,你成了他的罪
了,可怜的伊丽莎白。”
他终于暂时说够了话,冷冷瞥旁边的卡特一眼,道:“那场战争之后希里兰德埋了我很多同类,用他的血
才能唤醒。”
说着又看回贝茜,沉吟道:“如今他的力量在她身上……”
沉吟不是因为犹豫,转眼间又勾唇:“那就放她的血。救出他们,我很快能兑现帮你拿下王位的诺言。”
卡特也跟着看贝茜。
他这会儿已经不笑了,望过去只觉她一张脸在烛火下惨白惨白,狭眸道:“之前没说要她的命。我还是很
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是吗?”霍尔跟着狭眸,“那就先放你的血,亲王。”
“你威胁我。”
“不敢。”吸血鬼嘴上说不敢,眼底还游着淡淡的轻蔑,无声僵持须臾,嗤笑道,“开玩笑的,我也没说
要她的命。”
贝茜站在笼子里,看着卡特转身离去,过不多时,两个人送了一把银匕首和盛血的器皿下来。
她又去摇晃这冰冷的铁笼,摇晃得金属的冰冷尽数传递到她手上,但令人绝望地桎梏纹丝不动。
霍尔拿起匕首缓缓起来,隔着笼子要抓贝茜的手,自然是被她跑到另一头躲了开去,也不生气,身形一晃
便径直散了影子,那影子化作无数细小蝙蝠,汇聚到笼内又成了他。
“希里兰德没教你这个。”他出现时已经抓着贝茜的手臂,另有四股蝙蝠化作的绳缚住贝茜的手脚,“他
真不合格。”
贝茜低低惊叫起来,剧烈挣扎因束缚成了徒劳,窒息感扼住咽喉,眼睁睁看着那张脸与他手里拿着的匕首
越来越近,惧意扩大成阴影,阴影是藏在身后已将她吞进口中的巨兽,缓缓闭合上了獠牙。
匕首割破皮肤放出血来那一刻,她身体狠狠一颤抖,眼珠向上,放空了自己。
被大量破开壁垒喷涌而出的记忆放空——
“我听说她受的是你的初拥,希里兰德。”霍尔道。
他说这话是在某一次的血宴上,看见站在希里兰德身边的贝茜,难得靠近,拿着酒杯里的血过来逗她。
贝茜不说话,希里兰德也不说话。
她不说话是习惯,希里兰德则因为毫不掩饰的轻蔑。
霍尔是忽然之间就强大起来的吸血鬼,有传言说他偷偷吸干同类的血才得来力量,不管是不是真的,希里
兰德都很看不起他。
即便后来霍尔的势力能与他比肩,这种看不起也半点没有减少。
贝茜并不能经常见到霍尔。
算起来,记忆里统共也只见过他三次。
第二次是在她又从希里兰德宅邸逃跑的时候。
她跑出子夜,在路上迎来第二天新生的朝阳,被刺得眼睛难受,跑到树下躲一躲,突然就被阴影笼罩,抬
头看去,是霍尔的脸。
那时他脸上还没有可怖的长疤。
但打个照面,她分明觉得他笑容邪气不少,令人完全生不起喜欢。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那隐匿着的情绪也很
陌生,直勾勾地,仿佛要钩了她的眼珠。
后来才知道纯血血族拥有“魅惑”这种能力。他也的确在魅惑她,不知道想拐走了去做什么。
霍尔还没来得及说话,贝茜便已经被赶到的希里兰德拉到身后。
希里兰德劈手一道风,霍尔偏头偏得慢些,一摸就摸了半个手掌的碎发。
两相对峙,他直勾勾的眼神总算换了,意味不明地笑笑:“捡到你的宝贝。”
希里兰德再扬一道风,这回连树都碎了去,霍尔身影落地,盯着希里兰德看,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恨意,声
音还是轻轻的:“既然宝贝,就看好一点,别再弄丢了。”
希里兰德还是没能看好她。
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统领血族的野心随之膨胀,终于爆发了针对霍尔的一场战争。
这场内战殃及了几乎所有的血族,厮杀得天幕都成了腥红的一片。
想想好可笑——有能耐求永生的血族,那时候死起来比任何一个种族都容易。
贝茜见过一些血腥的画面,大部分都被希里兰德掩盖在了遮挡着她一双眼的手掌下。
因为他这么护着,她居然找不到趁乱再度逃跑的机会。
得到喘息的空当被他拥在怀里入睡的时候,她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