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火炉上暖着香糯的肉粥,夏承玄不言不语喝掉五碗,他脚边的小狐狸夏凉喝掉三碗,那口锅终于见了底。
夏承玄把碗往前推了推,小狐狸也如是做。
阮琉蘅扶额,她干脆把锅端进客房,为了让粥快点熟,她不得不第一次动用体内天下火种排行榜第八位的紫微真火熬粥,且一边继续熬粥一边看着两人嚼都不嚼地举碗往胃里倒。
这究竟是饿了多久?阮琉蘅情不自禁忧伤地想到,这可是一顿能煮五人份餐食的大锅,灵端峰的存粮八成是不够了。
夏承玄和夏凉意犹未尽的喝光三锅粥后,又冷冷地把目光投向在一边若无其事舔毛的娇娇,娇娇吓得尾巴毛都炸起来,“咪”的一声就钻进阮琉蘅的灵兽手镯里。
夏承玄意犹未尽地扯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放下碗,平举双臂看着阮琉蘅。
阮琉蘅愣了,一脸茫然,这孩子是干嘛?练功吗?
夏凉把脸藏在尾巴里,嫩生嫩气地悄声说:“少主,这不是将军府了,哪还有人伺候你穿衣服……”
夏承玄耳根一红,脸色一沉,放下手臂,粗声粗气地说道:“多谢仙姑救命之恩,小爷现在正被追杀,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这块坠子你拿去玩吧。”
说着丢出一个纯得几乎透明的水滴形玉坠,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阮琉蘅手上。
看上去就价值□□像是传家宝一样的宝物,阮琉蘅可不敢接受,她把玉坠放回夏承玄手里。
“我救你不是图你报答,恰恰相反,夏家于我有恩,我自当义不容辞,只可惜我来迟了,没来得及护住夏家,让你们遭此劫难,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夏承玄一挑眉:“你与我夏家有什么关系?”
这便要从两千余年前说起了。
☆、第4章 灵犀远:灵端识仙意
彼时阮琉蘅还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失忆少女,刚被大师兄穆锦先从罗刹海里带出来,不想在路上遇到了魔教余孽的伏击,穆锦先当年已有元婴期的修为,但魔教余孽人数众多,在斗法中,阮琉蘅被魔修偷袭,身体被魔气击中,虽然最后穆锦先击退了魔教余孽,回身却发现阮琉蘅已是奄奄一息。
魔气不容于天地,修士沾了魔气尚且要修养许久,更何况阮琉蘅只是个凡人小女孩,只粘上一丝也足够腐蚀心脉。
凡人没经过炼气,无法以灵力救助,穆锦先堂堂元婴修士竟是束手无策。
这时一个一直躲在岩峰里的男人背着草药战战兢兢走了出来,拿出一棵不知名的小草,嚼碎了涂在阮琉蘅的伤口上,竟然能止住魔气。
原来这村子附近经常有魔教人骚扰,就是因为这附近的山上居然有这种可以抑制魔气的草药,魔教经常派人来山上销毁草药,也导致这种草药濒临灭绝。
这男人在山上寻了五天才寻到这棵草,本来是想卖钱,结果看阮琉蘅可怜面善,所以拿草药救了她。这男人就是夏家先祖。
修士极其信因果之说,恐有心魔。穆锦先知道救命之恩必须报答,于是帮阮琉蘅应下一桩夏家心愿,留下一支信香,如夏家有难,燃起此香,必有修士来相助。
阮琉蘅问道:“为何夏家有难时,我不曾感觉到信香?”那信香有法力加持,绝不会轻易损坏。
夏承玄极为不屑地看了阮琉蘅一眼,似是惊讶于她居然如此纯良。
“夏家的保命信香早在三百年前被仇人所毁。”
阮琉蘅没再多问,凡间诡计层出不穷,夏家保不住这香,是劫难也是天数。她却没想到,夏家传承已有两千年,在凡间已是钟鼎世家,其中盘根错节的人际复杂不言而喻,能保住信香千余年,已是颇不容易。
阮琉蘅问道:“你还有什么打算?如果没有去处,我愿收你为太和弟子,你可愿拜入我门下,成为我灵端峰第三位弟子?”
夏承玄起身,走到她面前。
阮琉蘅立刻觉得屋子暗了下去,光线大部分都被这少年遮住,他霸道地把那玉坠子重新丢回她怀里。
“不管你跟我夏家有什么关系,但小爷是有恩必报的人,从这点来讲,我们是一样的人,你虽是一个妇道人家,却也该以己度人,再说了,小爷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你若不喜,可以丢掉。”
说实话,元婴境界的修士都可以达到不怒自威的境界,不放出元婴期威压也可以让低境界的凡人拜服,可眼前的夏承玄却完全不在“凡人”这个行列,这气势生生把阮琉蘅给衬托成一个唯唯诺诺的“妇道人家”。
阮琉蘅只好收了那玉坠子,毫无气场地问道:“这么说你是答应留在太和派了?”
“你觉得我可能有地方去吗?你们太和派做事这么没效率吗?现在赶紧给小爷测灵根啊?难道没灵根也可以修炼?”夏承玄像看不懂事的丫鬟一样看着她。
因剑修擅长攻击,在同境界修士中,有着最强悍的战斗力,所以太和派极其重视心境上的教导,以免弟子戾气太重,肆意伤人。阮琉蘅是掌门的弟子,而且本就是容易影响性子的火灵根,更是被仔细教导过,如今到了元婴中期,脾气更是磨得如同剪了爪子的猫。
然而现在,阮琉蘅终于爆发了,元婴修士的灵压全开,一瞬间灵端峰所有飞鸟走兽都伏地不起,灵压中心的夏承玄更是承受不住,半跪在地上,被压制得抬不起头。
但他没屈服,用尽全身的力量使自己挺住不趴在地上。
阮琉蘅冷冷看着他说道:
“那么,从此以后,你须拜我为师!我就先教教你什么是尊师重道,叫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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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师父”到底还是没听到,眼看夏承玄身上的伤口在灵压下又要裂开,阮琉蘅还是心软了一软。她一个元婴修士,跟一个毛孩子计较什么,唉!
阮琉蘅撤了灵压,决定还是先给这孩子看看灵根。
毫无疑问,夏承玄很早就开窍开始修炼,否则也不能使唤他身边的狐狸灵兽,情况只在于他是几灵根,是否有修炼潜质。
阮琉蘅把手放在又变成一脸冰冷凶狠的夏承玄额头上,分出一缕神识进入他的经脉,发现这少年居然是变异冰灵根,这让她一喜一忧。
喜的是变异单灵根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修炼的好苗子,而且极难出现一个。自从神魔大战之后,人间陷入修真狂热,凡是有灵根的孩子几乎都送到修真界修炼,即便这样,变异灵根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千年不出的奇才,尤其是冰系灵根,这是几乎可以克制所有灵根属性的逆天存在。
忧的是,她自己是火系单灵根,其下两个弟子,大弟子斐红湄是火金双灵根,二弟子芮栖迟是火木双灵根,两人在她的指引下都以火系灵根为主,皆是年纪轻轻不到五百岁就成就金丹中期的良才,但阮琉蘅没把握教这么一个一点火灵根没有,反而是克制火灵根的冰灵根弟子。
她有些迟疑:“你知道你是变异冰灵根吗?”
“知道,夏凉就是我养的冰系灵兽。”
“可为师是火灵根,几乎没有教冰灵根的经验,而整个太和派大概只有我三师兄真午峰止阳真君在一千五百年前曾经收过一个冰灵根弟子,但那弟子……金丹期的时候在一处秘境中陨落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拜托三师兄收你为徒,必定也会悉心教导你。”
夏承玄阴沉沉说道:“怎么?我敢拜你为师,你反而不敢教我?太和派剑修如此有名,难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这是哪来的欠抽的熊孩子!
面对夏承玄肆无忌惮的挑衅,阮琉蘅元婴期的涵养瞬间又崩溃了。
“好,好!你且放心,为师一定好好教!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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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和派,元婴期真君收亲传弟子还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但夏承玄身份比较特殊,阮琉蘅不欲高调。她带着夏承玄来到主峰,只要向掌门禀明,在行事堂领了身份牌就算完成低调的拜师仪式。
但掌门沧海神君却不在山门,代理掌门执事的恰好是阮琉蘅的大师兄穆锦先。
穆锦先已经是化神中期修士,比起师尊沧海神君只差了一个小境界,可谓青出于蓝,长期以来,一直是被沧海神君当成接班人来培养,当沧海神君不在,穆锦先就自然成了代理掌门。
只在议事厅稍微坐了一下,就见穆锦先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这位带她进太和派的大师兄,阮琉蘅是毫不设防的亲近,一想到自己刚从闭关出来,已是五十年没见到大师兄了。
穆锦先看上去依旧那么年轻,跟她十三岁在罗刹海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没任何差别。
夏承玄也是一愣,他初入修真界,没想到遇到的修士都样貌都如此年轻,这泱泱一派的代理掌门,竟只是个青年模样。
他却不知修士以灵气修炼,灵气入体转化为灵力,而体内灵力自发循环为一个小世界,充沛的灵力会使修士的身体技能停留在巅峰时期,是以修真之人皆是青年样貌,只有灵力透支不足以支撑身体维持时,才会显露老态。除此之外,只有服用了“定朱颜”的修士才能随心所欲地将容貌停留在自己可选择的时期。
穆锦先已来到阮琉蘅身前,他青衫剑履,腰间佩带一柄乌鞘长剑,并不华丽,只纹刻了一些法阵花纹,且容貌俊美,一双眼睛狭长有神,整个人站在那里,并不说话,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竟像个人间只谈风月的雅致文士。
只是穆锦先到底仍旧是个剑修,凡是剑修,必须炼体,也因此剑修的身体比其他修士要强健许多,是以穆锦先虽然文质彬彬,却并不文弱,相反,他手上的厚茧就是常年握剑的证明。
“五十年不见,蘅儿又要收徒了,师兄真是老了。”穆锦先似笑非笑地打趣了阮琉蘅。
阮琉蘅笑着从储物袋里取出五坛酒一字排开。
“我可不敢忘了师兄喜欢灵端峰桃花林埋着的桑落酒,这不赶紧来进贡了嘛,还得请师兄多多关照我这小徒弟。”
穆锦先这才看了一边面无表情立着的夏承玄。
“这少年是什么来历?你前日出山一趟就是为了他?”
“这孩子的先祖于我有恩,如今他家破人亡,我只好带进太和来,收做弟子,也算了一宗因果。只不过……他得罪的人来头有点大。”
穆锦先笑了,直到他这样笑的时候,属于剑修的狂意才奔放出来。
“倒是不知,如果论来头大,我太和山门八千子弟,无名峰两位大乘期老祖,整个修真界,谁还能大得过我太和派!”
其实不怪穆锦先如此狂言,自从函古纪兽潮之后,修真界灭了魔尊进入如今的铭古纪,又经一番劫难,人间的大乘期修士已经凋零至八人,只太和派就有两人,而且其中一位还是大乘期巅峰,只这一点,以太和剑修出名的以一当十的战力,加上八千内门子弟,号称五大山门之首,足以笑傲修真界。
如果不是那预言,四大山门、九重天外天、七国联盟这些门派组织联手限制太和派,导致所有弟子都不得不佩带禁魔石,太和派的弟子只怕还会更多。
“这孩子出自魏国夏家,而夏家不知为什么被魏国供奉行夜元君盯上,灭了满门,”说到这里,穆锦先也严肃起来。毕竟行夜也是人间仅剩的大乘期修士之一,阮琉蘅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继续道,“我只救了他回来。南淮道友为了护我,恐怕给了行夜元君好处,所以他才没有继续追捕。”
穆锦先看向夏承玄:“行夜元君虽然行事亦正亦邪,却也算我正道修士,却不知,他堂堂大乘期修士,为何偏偏针对夏家?”
☆、第5章 灵犀远:心结何所解
在这种正式场合,夏承玄出奇的守规矩,他行礼禀明道:“如果我说有修士以活人祭炼法宝,两位仙师会不会相信?”
穆锦先和阮琉蘅对视一眼。
阮琉蘅温声说道:“你先说出来,我们才好判断。”
“我父亲乃魏国镇北将军夏志允,近年魏楚两国争端不断,我父亲疑心此事为人蓄意挑拨,他派人顺着战场疑端查下去,发现在兵部尚书林岚的包庇下,在两军厮杀的战场上,有奇异的法宝吸取士卒的生气,我父亲趁两国君主谈判之时将此事说出,君主大赞父亲忠心,立刻斩了林岚,但战事却依旧胶着,无论楚国提出多么符合魏国利益的条件,君主却毫不动心。于是父亲继续抽丝剥茧地追查下去,查到国师府的时候,发现竟然是修真界的修士以凡人生气祭炼法宝。
“我父亲无法容忍,去皇宫理论,却被君主污蔑为造反,趁夜杀光我夏家上下鸡犬不留。我被灵兽夏凉救出,一路逃难,在结界里被仙师找到。”
他从灵兽袋里抱出喝完粥就一直在昏睡的小狐狸,大掌摸着它柔软的皮毛,哀声道:“夏凉是青丘灵狐,我小时候遇到它就结了生死契约,为了救我,夏凉舍了五千年修为,如今,不仅一直昏睡不醒,体型也返回幼年时期。”
他有些伤感地垂下头。
穆锦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可惜魏国是行夜元君的地界,太和派实在鞭长莫及,不过我会交代亲信弟子,游经魏国时,注意当地修士的动向,如果有确凿证据,太和派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夏承玄抬头,眼睛隐隐有热泪,他跪了下来。
“我夏承玄承蒙仙师不弃,今日拜入太和派,一定勤学苦练,一为早日为家人洗脱冤屈,一为谨遵太和弟子本分,不枉仙师救我之恩!”
穆锦先道:“你有此上进心就好,不要辜负你师父救你的一番机缘。我会叫弟子带你去行事堂领身份牌和禁魔石,你先下去吧。”
夏承玄拜过,跟执事弟子走了。
阮琉蘅心中震惊,这小子唱作俱佳地嚎这么一出,要不是他在灵端峰把她气个半死,真以为他是如此谦恭良善。
不过既已经成了她的亲传弟子,阮琉蘅也不好拆他的台。
她还端端正正坐在蒲团上,穆锦先却来到她身边坐下,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
阮琉蘅身体本能想要闪避,但意识却知道是大师兄,于是就温顺地等那温热的手掌轻轻碰触一下她的额头,一道清凉之气随着碰触进入她体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