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半年,共有一个上校军官和三个老干部来传授过功法,军官坐军车来的,老干部坐轿车来的,具体属于哪个部队哪个单位不清楚。不过能坐军车和轿车,级别应该不低。两个嫌疑人很嚣张,说要我们吃不了兜着走。特情去他们家帮我打探过消息,现在可确认其中一个嫌疑人父母,也习练‘中功’,也是‘中功’成员,已经给那几个领导打过电话,领导让他们不要慌,声称会过来管我们要一个说法,要让我们抓人容易放人难。”
毛主席年龄大了都犯错误,何况一些老干部。
这些年粉墨登场的“气功大师”,之所以能够到处招摇撞骗,越搞越大,越来越嚣张,很大程度上与一些信仰动摇,沉迷于人体科学、人体修炼技术的老干部有关。
全是党和国家的宝贵财富,能量大着呢,这件事必须慎重对待。
回到派出所大厅,王燕、高亚丽正同小任、老王、老米一起整理一大堆关于“中功”的非法出版物和音像制品,羁押室里两个自以为有靠山的嫌犯在大喊大叫。
“我们功法是大师在首都科技大学气功研究大会上正式推出的,经过十几年普及推广,经过三千八百万人实修实炼的,国家认可!练功犯什么法,传功犯什么法,你们凭什么抓我。”
“单晓俊,别人怕你,我郭建树不怕你。我们张大师能用功法遥控治病,一样能用功法遥控收拾你,别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是做好事,是福泽众生,我们用功法治疑难杂症,能让聋哑开口,瞎子重见天日,病人立即康复,敢抓我,你们会遭报应的。”
……
走火入魔了,跟这种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韩博透过铁门上的小窗看了一眼,回头道:“老米,把他们关进西边小房子,让他们冷静冷静。”
“是。”
打开铁门,四个联防队员一拥而上,将两个小年轻架出办公楼,关进西边小黑屋,一人一间,大厅里顿时清静了。
韩博走进接警台,指着角落里一台录像机和一台彩电问:“他们的?”
小单解释道:“郭建树为传功方便,专门买了这台录像机。早上去传讯,他正在村办公室给群众放录像,这是作案工具,我把它同彩电、录音机,非法出版物、非法音像制品一起全带回来了。”
作案工具是要罚没的,可在老百姓看来公安“穷凶极恶”又开始抄家了。
既然干这一行,就不怕得罪人。
韩博点点头,坐下拿起一幅宣传画:“先介绍案情。”
“是。”
小单从接警台抽屉里拿出一叠笔录,汇报道:“丁湖没人练‘中功’,李庄没有,柳下都没有。我们良庄有是因为一个叫郭建平的大学生,老家在胜利四组,前年考上大学,在从庆建工学院学工业与民用建,估计是在从庆成为‘中功’成员的。今年暑假,回来开学习班,村里看他是大学生给他提供了一些便利。开始没人信,于是发展亲戚。刚才叫得最凶的叫郭建树,是他堂弟。另一个叫蒋杰,是他表弟。二人认为他有本事,死心塌地跟着练,渐渐成为‘中功’组织在我辖区的骨干。”
“大师”的宣像很夸张,悬空盘坐,神色肃穆,背后一个光芒四射的红色光圈,已经不是人了,分明是神,是菩萨。
韩博放下画像,顺手拿起一本“功法秘笈”,接着问:“释放的那个呢?”
“释放的那个叫吴天兵,跟郭建平家是邻居,初中毕业,在柳下一个机械厂上班,中毒不是很深,听完我们劝告,看到相应法律法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恍然大悟,认罪态度较好,愿意配合乡里做群众工作,我让他父母把他保走了。”
小单从笔录里翻出一张照片,继续说道:“这是郭建平,据了解今年四月份他就没再去学校上课,一直在南港市推广‘中功’,在那个所谓的‘大师’开设的麒麟文化公司里有职务。中校军官和三个老干部就是他安排来现身说法,安排来授课的。听课收费,每人三十。同时销售气功录像带、录音带和与练功有关的非法出版物。村里没什么娱乐活动,村民刚开始只是去凑凑热闹,在他们花言巧语蒙骗下,许多人加入练功班或气功医疗班,从花几十到几百乃至几千。一些患病的村民,为大师能够帮他遥控治病,一次又一次为什么麒麟文化捐款。初步统计,全乡至少有四百六十个村民上当受骗,累计涉案金额超过三十万……”
一点是非观念没有,一个大学生居然变成江湖骗子,他几年中学两年大学真是白上了。
现在情况很清楚,辖区内上当受骗的老百姓不少,远超之前的预计,其危害远超刚露出苗头的传销。
照片上这个郭建平比较麻烦,漏网的罪魁祸首,极可能兴风作浪。两个死硬分子的父母中毒一样深,竟敢通风报信,竟敢求援。
打拐抓那么多人,本想吓唬吓唬,让他们悬崖勒马,迷途知返,然后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放他们一马。
现在看来心太软,对他们不能客气!
搬救兵是吧,你搬救兵我搬法律。
韩博权衡一番,冷冷地说:“同志们,情况发生变化,案件性质也随之发生变化,不再是治安案件,而是刑事案件。王燕,不好意思,你们明天去不成江南了,立即把录像机搬楼上会议室,这些录像带一盘一盘看,看看‘大师’和‘大师’的亲传弟子都说过些什么,敏感内容全记录下来。”
官大一级压死人。
如果郭建平真搬出一个大领导,如果在电话里承诺会来良庄要说法的领导真来,不仅大家伙今后日子不好过,甚至会连累到局领导。
派出所刚挂牌就遇到这么大危机,就算让去江南考察王燕也不会去,起身道:“韩所,考察又不是旅游,走马观花没什么好看的,我本来就不想去。”
“以后有机会,上楼吧,争取12点前看完。”
“是!”
“老王,你看这些所谓的功法,看看里面有没有违反党和国家方针政策的内容,如果有,摘录下来,注明在哪一本哪一页第几行;老米,亚丽,你们听录音带;小单,你和小任立即组织联防队员下村取证,他们一共搞过几次学习班,召集过多少群众,讲过什么,收过多少费用,要求多少人捐过款,事无巨细,全要搞清楚。”
“好的。”
“我呢?”陈猛急切地问。
韩博摸了一把脸,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当摄像师,我跟宁所打招呼,车匪路霸先放一边,准备器材在所里待命,要是真有人来,把过程全秘密拍摄下来。”
他们找的领导再大,能大过党中央?
只要有足够证据,就能在关键时刻给他们一个有力回击,陈猛反应过来,欣然笑道:“明白,六盒磁带能摄六个小时,足够了。”
对付练气功的有足够法律武器,要是连他们都对付不了,怎么对付没相应法律法规,只能靠村规民约的传销。
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良庄这一亩三分地上,如果连这都摆不平,怎么建设“平安良庄”。
对手越强大,韩博斗志越高昂,同时也很清醒,非常清楚光做这些准备是远远不够的,拿起座机话筒,飞快拨下老卢的大哥大。
嘟两声,主动挂掉,等大约两分钟,老卢不出意外回过来了。
“军官,上校,什么时候地方上的事轮到部队管了?别担心,他敢不把我良庄党委政府放在眼里,就别怪我卢惠生对他不客气。老干部,一样不用担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退都退了,来凑什么热闹?”
老同事去世,却不能帮他报销一部分医药费,老卢心情本来就不好,正找不着地方发泄,在自己的地盘上岂会怕一帮“外来和尚”。
听完汇报,他咬牙切齿地说:“闹事,谁不会?找关系,找后台,谁没点关系,谁没个后台?小韩,要是他们真敢闹,就陪他们闹大点,明确告诉他们,打击‘中功’是乡党委的决策,把他们全带乡政府来。也不打听打听,我良庄是什么地方,我卢惠生是干什么的!来一个扣一个,现役军官让部队首长来领人,老干部让管他们的老干部局来道歉,我要让他们知道跑到党和国家工作机关来闹事会是什么下场!”
第131章 “蚍蜉撼树”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布置完任务,韩博回到办公室,翻开电话本,开始给大学老师、外省同学、江城的朋友和关心自己的老领导打电话,收集与对手有关的一切信息。
“大博士,你是不是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嘛惹这个麻烦!”
“庄部长,不是我要惹麻烦,是麻烦来惹我。”
韩博接过高亚丽刚送进来的一份传真,等她出去带上门,接着道:“他们在我辖区打着传授气功的幌子招摇撞骗。名义上传授气功,事实上却在疯狂敛财。蛊惑我辖区群众生病不用去医院看,宣称练功能治各种疑难杂症,甚至能让哑巴开口,瞎子复明。作为派出所长,我能不管?况且我给过他们机会,他们不仅不珍惜,反而威胁我们的办案民警。现在更是打算搬救兵,要请什么领导来管我要说法,想以权压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一个小民警有什么好怕的。”
上次来江城准备策划一个群体事件讨债,现在又跟练气功的叫板,大有不把天捅破誓不罢休之势。
庄新栋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个老同学,沉吟道:“我对这个气功组织不是很了解,这方面资料机要局应该有,但不能给你。这样吧,我翻翻内参,要是有这方面的内部报导给你传过去。”
“麻烦你了,速度能不能快点,如果他们效率够高,或许明天一早就会找上门。”
“催什么催,我今晚正好值班。”
“谢谢。”
电话尚未搁下,手机又响了。
应该是打电话没打进来,于是打手机,一看来电显示,韩博一下子来了精神,一脸歉意地说:“侯厂,对不起,您刚上任,那么忙,不该打扰您的。可是我呆在良庄,消息闭塞,实在没办法。”
说好听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难听点是蚍蜉撼树。
一小时前接到他求助的电话,侯副市长真想好好跟他谈谈,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伙子一腔热血,想踏踏实实为辖区老百姓做点事,总不能说他做错了。他所处的环境也比较特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老卢在一起呆久了,会自然而然地变得嫉恶如仇。
一进丝织总厂就担任保卫科副科长兼经警分队长,然后是独当一面的公安特派员,紧接着提乡长助理,现在又成了派出所长兼打拐队长。
太顺了,没经历过坎坷,这不利于成长。碰碰钉子没什么坏处,不碰个头破血流他永远不会成熟。
正因为如此,那会儿什么都没说,当成一件小事帮着打听。
干那么多年全国人大代表,经常去首都开会,侯副市长认识许多级别很高的朋友,天南海北都有,消息来源不是省委机要局科员庄新栋所能比拟的。
简单介绍了一下刚打听到的情况,旋即话锋一转:“小韩,记得上次去良庄我跟你说过什么吗?你选择的对手不仅规模庞大、组织体系严密、经济实力雄厚,而且不择手段。六年前,一个市的中医管理局医政处处长,曾取缔过那个大师在该市非法行医的窝点。他们面对面交过锋,那个大师当时威胁说‘你听着,我搞到今天不容易,你要为此负责任,你会付出代价。’结果,两个月之后,处长在自己家楼下开自行车锁时,被两个持西南口音的人一顿乱棍打倒,脸上被划三刀。两个凶手一边打一边问,知不知道你得罪谁了?案件到现在都没能破获。”
只知道是个江湖骗子,谁能想到骗子的实力会如此雄厚。
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有回头箭,韩博会作出同样的决定,邪不胜正,没什么好怕的,深吸一口气,笑道:“侯厂,感谢您的关心,也请您放心。良庄不是人口数百万的大城市,我更不是手无寸铁的医政处长,来明的我不怕,来暗的我更不会怕。”
这倒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个大师的大本营在西川省,信众大多集中在经济较落后的西部省份,在江省势力不是很大。
蛊惑几个被蒙蔽的老干部施施压有可能,想找几个人去良庄下黑手,而且是对一个派出所长下黑手,无异于自投罗网。
这是一个小案子,要是闹起来影响却不小。
上级难道不知道那个大师是个江湖骗子,难道不想查处?
上级非常清楚,上级很想查处,只是其“创造”的功法在一些老干部中颇有影响,组织越来越大,牵一发动全身,不容易处理,或者说暂时没下定决心处理。
他过年才24岁,如果因为这件事坐几年冷板凳,等上级下定决心查处时,这次失败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政治资本。
失败、挫折有时候不是什么坏事,侯副市长没再说什么,直接挂断电话。
深夜11点26分,该打的电话全打了,该接的全接了,传真一共收到二十份,一个以传授气功为幌子的骗子组织终于露出轮廓,不再是之前所了解的冰山一角。
“王燕,小单那边有没有搞完。”
“大概情况已基本掌握,笔录没来得及做,快12点了,不能影响人家休息,他们正在回来路上。”
这不是抓买媳妇和看外地媳妇的,晚上老卢亲自去广播站讲话,整整讲一个多小时,说得很严重,把“中功”定性为一个组织严密且有着明确反动政治纲领和政治图谋、涉嫌重大刑事和经济犯罪的反革命组织。
中午各村党员干部就开始做工作,许多村民发现不仅上当受骗,不仅因为练气功被左邻右舍笑话,甚至可能与反革命有牵连!
如果被牵连上,会影响到孩子乃至亲戚家的孩子考学参军,尤其参军,要政审,要查三代的。被他们骗惨了,害死了,正恨得牙痒痒,正急着划清界限,撇清关系,怎么可能会去跟几个嫌疑人亲属串供。
只要能够确定涉案金额,就可以理直气壮立案侦查。
只要漏网的主犯郭建平敢跑回来要什么说法,就可以毫不犹豫实施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