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悄然凑近,细细打量这群野人,人形,丈许,面黑色,身有毛,脚反踵;心中啧啧称奇,可算开了眼界,刚欲有动作,便见野人中最为粗壮的一个,约是领头之人,身披兽皮,头插鸟羽,推着一座木质雕像上前,这雕像乃刻有一人,面目模糊,衣着却好似汉家打扮,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周乾竟然觉得这雕刻人物十分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雕像摆放在中央,这群野人纷纷跪拜呼喊,怪声连绵不绝,好似把其当作神灵供奉,神情虔诚,约有半个时辰,方才罢休;开灶生火,劈柴砍木,好似普通农庄,只是在荒山野岭间,却是不大寻常;周乾本反感这些教派供奉之举,便是因红莲教在川陕之地布道,不知害的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只是看野人们言行举止颇受教化,老帮幼,男助女,自给自足,秩序井然,颇有欣欣向荣之感,定然是这所谓‘神灵’的功劳,倒是心中颇为诧异。
若说这神灵乃是凡人,如何取信于这群化外野人,可若是剑仙之流,没事跑到这荒野之地做甚?正在思索间,前方盆地间又有了变化,枝叶抖动,山树摇晃,从对面树林,竟钻出五只老熊罴,又称黑瞎子、人熊。
说是钻出并不十分准确,乃是直把前方手臂粗细的树干拍断,撞开,气势汹汹,这老熊罴毛色棕黄,体型健硕,肩部隆起,毛混杂松脂树油,显得光滑亮,看其形体,膘肥体壮,皮糙肉厚,估量其肉骨足有两千斤,远普通棕熊,已经近似于精怪,只是生性蠢笨,不懂吐纳之道。
五名棕熊围住这群野人,口水横流,很显然是准备一饱口福,凶厉气势扑面而来,骇的野人们手脚无力,四肢剧颤,周乾暗自摇了摇头,这大约也是近来受灵气滋养变异的兽类之一,少有凡物能敌之。
周乾对这群野人颇有好感,无法见之不管,刚准备出手,便有五道金光从不远处射来,直斩这五只熊罴,熊罴或是仰头咬之,或是挥掌拍打,竟无一只退却,可见其又蠢又猛,然肉躯难敌法宝,齿碎掌穿,更有一倒霉蛋,腹部被勾出一条大口,血流肠出,然此举更激其凶性,熊掌在地上挖出一大块泥土塞入腹间,四肢力,动作迅猛,往那野人群中钻去,其余四只早已冲在前;这五只熊罴还以为这五道金钩是野人所放,血丝满目,吼叫连连。
此举顿时惹得暗中相助之人惊慌失措,他本意是想以攻代守,助野人逃命,谁料事与愿违,使得棕熊们纷纷抓狂,把仇恨转向这群野人,地面咚咚直响,熊罴脚步声越加频繁,局面却是危险了!
那领连比带划,大声怪叫,这群野人听懂言语,纷纷四散而逃,但惊恐之下有好几位都摔倒在地,正好挡在巨熊必经路上,周乾手压剑上,柳木剑身翁鸣,几可脱手而出——
一道灰气自林间涌出,疾驰盆地间,五道黑焰似线,从其中射出,只一熊避开,其余四只毛皮被点燃,纷纷打滚哀嚎,上空五道金光显了原形,乃是五口金钩,迅疾射向最后一只巨熊,那巨熊心口顿时被破开五个大洞,死得不能再死了,灰气中人又是一招手,黑焰转回,倒看起来大了不少,似是收了熊罴魂魄。
野人们复又聚回,对着半空中那道身影连连跪拜,看其身形,与那雕像模样有七八分相似,可以肯定便是这群野人所崇拜的‘神灵’无疑,只是周乾微微皱眉,看其神通法力,不似正派中人,倒好似魔门手段!
周乾转身回走,不欲显出身形,虽痛恨魔门中人,但也不至见之则要斩杀之,他心中自有原则;可那灰气中身影有所感觉,喝了一声:“是谁?”抬手便放出五口金钩。
暗叹一声倒霉,柳木剑化作一道白光迎了上去,二者交锋,周遭树木受不得锋锐,具是拦腰而断,一时间竟斗个不分胜负。
单论御剑术周乾要过那人太多,仅仅几招间便使可其自乱阵脚,无奈此人道行要比自家高上一截,看其凭空而立便可知之,而且此人御使的五口金钩材质非比寻常,柳木剑与之碰撞隐有悲鸣声,不得不缩手缩脚,许多变化都施展不出。
那人也是全力施为,身上的灰气渐渐浅薄,显了面目身形。
周乾偶然扫过,浑身一颤,不可置信道:“小六?!”
那人也停了手段,疑惑问道:“你、你是谁?”
“我是周乾,可还记得我?”
“周大哥!真是你?”那人连忙落下,走到近前,可不就是武功浅薄,善于开锁,江湖人称鼓上骚的小六嘛!!
“你怎会在此!我记得当年你被吕存文与密宗和尚押送到阴风洞穴处,后来洞穴坍塌,你就不见踪迹了,没想你还活着,更入了仙途!”周乾喜道,连拍其肩膀。
“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小六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先出去再说。”
二人并肩走入盆地,附近野人均是围了过来,但逡巡不敢上前,小六怪叫几声,似是那野人所说言语,顿时野人们纷纷散开,二人来到一空旷处,对面而坐,小六这才把当年自家在秦皇墓中的遭遇娓娓道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向晓月
原来当年周乾与小六二人于玄阴大殿里被阵法传送后,周乾落在参爷地界,而小六则运道更好,掉在丹景殿之内,这丹景殿乃是极阴真人品素炼丹之地,大小丹炉不下数十,大多为空,但亦有不少残存;不知这些丹药是否有毒害,小六也不敢胡乱服用,只是丹景殿内有一幻阵,出之不得,饿了三四日,终是敌不过腹中饥饿,吞食起来,其虽有仙根,但根基全无,本受不得仙丹药力,免不了暴体而亡,但巧就巧在服食的丹药种类各异,药性冲突之下,竟然缓和了作用,不仅给其易筋伐髓,还使得药力封存在四肢百骸之中,给其日后法力进境一日千里埋下了伏笔。
又过了几日,吕存文与达拉布措闯入其中,见得小六把丹药吞食干净具是大怒,达拉布措本想杀之解恨,然吕存文制止了这番举动,因测出药力在其体内存而不化,想以邪法提炼之,便以金针封住穴位,控其神志,待周乾三人于阴风洞争斗,洞穴坍塌,小六掉入山隙间,正好弹出穴位金针,活了手脚,本想爬山逃离开,恰逢南极玉璧打开,宝物纷纷出世,由于其体内药力堆积,仙气氤氲散出,正好引得一件宝物来投,便是这五口金钩,唤作列缺钩,乃是天罡大圆满法器,艰难爬出阴风洞后山,却没想江湖人士早已乘船归家,骊山山麓少有人烟,只得步行,偶遇虎狼野兽,均被列缺钩护主斩杀,列缺钩所化金光又引得一旁门剑仙,见其根基深厚,收其为徒。
“……我经常出得家师洞府,见到这些山间野人被山间猛兽所欺,救了他们几次,野人无知,以为我是天上来的神仙,还把我雕刻成像,日夜供奉,我便不好意思出面,没想这些棕熊这般凶猛,这才不得不出手,能遇上周大哥,真是意外之喜!”小六颇为开心道。
周乾只得摇头苦笑,他当年拼死拼活都没捞到多少好处,这小子在后方误打误撞下倒是赚个盆满钵满,这机缘二字,可真是难讲,好在他不是小气之人,见此也只是为小六喜悦。
“对了,我看你神通法术颇为诡异,难不成令师乃魔门中人?”既是熟人,周乾便直接问道。
小六迟疑片刻,方道:“倒也不是,但好似听闻与中级魔教某位高人有些许瓜葛,师尊对我还是挺好的。”
周乾见其面色有异,料定必有隐情,也不好多问,便笑了笑,递过葫芦,里面装有猴儿酒,小六闻了闻,大灌了一口,赞道:“真是好酒!”
“你我江湖朋友在此相逢,也是一桩喜事,只是周某还有事要办,就此别过吧,日后高山流水,有缘再会!”周乾洒脱道。
“周大哥你有何事要办,我对此地颇为熟悉,或许也可帮衬一二。”小六热心道。
周乾想了想,也不矫情,便把当年君子神剑向飞鹤托付生女一事告之小六,有他这个地头蛇在,找人也方便些。
“竟然如此!”小六也有些唏嘘,“向大侠当年可是我最为敬佩的人之一,没想落得这番下场。襄阳城我也去过几次,路径熟悉,就让我陪周大哥走一趟吧!”
二人当年都是江湖人士,不拘俗礼,既然计定,便立马动身,穿过枝子架,横渡大九湖,飞过板壁岩,跨过天生桥,又经过两座小县城,小六带周乾抄的都是近道,有些地界于凡人便若天险绝地,但对两位剑仙来说不啻如履平地,赶了三四日路程,终是来到襄阳城前。
这襄阳城地处襄水之阳,乃上流门户,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地形东高西低;城池古朴破旧,但自有一股凝重气势铺来,便是由于千年古城,底蕴深厚。百年前胡人还未一统江山时,兵锋所到之处莫有能挡之,唯独在这襄阳城外,十万大军丢了无数性命,若非守城主将懦弱,白旗降城,这场战争还有的打!此败非城池不坚,乃人心不坚尔。
二人过了门禁,进入城内,这里民风简朴,不似江南奢华风流,甚至还有些前朝服饰装扮,屋舍俨然,街道错落有致,向飞鹤一族当年在此地颇有声名,乃大户人家,很快便问明了地点,二人走上一炷香功夫,终是赶到。
却见一所大院子,院墙半塌,颓垣废井,蛛网密布,推开生锈铜门,咿呀声传出,院里灰尘遍地,少有生气,十几间房屋一一检查过后,周乾皱眉暗道:‘就算是向飞鹤已死,女儿被挟,但向家还有不少旁支亲属,怎会败落至此?’
“周大哥你快来看!”小六声音从后方传出。
那院子后方的向氏祠堂里,小六招了招手,周乾入了其中,便见向家祖先牌位供奉于大堂上,小六指了指左下角一座牌位,其上刻有——先考向公讳飞鹤府君生西之莲位,二人对视一眼,均是惊讶,向飞鹤的牌位,按上所述还是其儿女辈所立,据自家所知,向飞鹤只一个女儿向晓月,难不成是她?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其实仔细观察,这祠堂似是最近被打扫过,较之其他地方要干净的多。”
周乾一怔,四处打量,果真如此,二人查探半晌,也就只现这一条线索。
“我向左右邻舍打听过,向家人乃是在一日夜间消失不见,这家人素来与人为善,也未得罪过当地豪强官员,离开当夜,更无刀兵惨叫声,不像是被灭口,如其所述,就好似人间蒸了一般。”
“现在怎么办?”小六彻底没了主意。
“先去官府一趟吧,这些人除非不在人间,若是离开此地,必须得去换取过关文牒,想必襄阳州府中的案牍司应该会有相关记载吧?”周乾也是不确定道。
“那要使这襄阳知府为我们办事,难不成还要透露我二人身份?”
“哈哈,这倒不必,当年我在始皇墓里立下功劳,被当今皇帝老儿封为一等带刀侍卫,濮阳县伯,虚名虽是无用,这点面子总该是有的。”周乾玩笑道。
二人正在街上,忽然小六面色大变,连忙附耳道:“周大哥,待会你切莫要承认自家是青城门人,看我眼色行事!”
迎面走来二人,一人身穿道服,枯瘦身材,面白如纸,另一人大头小眼,双耳招风,透着一脸的凶光,形状十分凶恶,这二人模样具是十分奇异,然路人视而不见,却是施展了粗浅的隐身法,只同道中人可见之。
二人见得小六,也是面色惊讶,那道服男子阴阳怪气道:“这不是最得师傅宠爱的三师弟嘛,哪阵香风吹得到此?不怕师傅担心?”
小六恭谨道:“见过白师兄,鲁师兄,我这位朋友在城里有事,我恰好遇见,便一同前往。”
“这位是?”白师兄上下打量周乾,因为周乾未使法力,看不出是哪门哪派。
“在下胡可,乃是铁冠道人门下。”乃是借了相识之人的名号。
“铁冠道人,依稀听说过,没甚本事!”鲁师兄摸了摸光头,嘿嘿笑道。
“既然偶遇小师弟,不若陪师兄二人去耍耍?”白师兄轻佻的拦住小六,怪声道。
“恕小六失礼了,我还与这位胡、胡兄有事要做,下次再陪二位师兄。”
“你敢不给我师兄弟面子?就为了这个小子?便是铁冠道人在此也不敢这般猖狂!”
鲁师兄面色一变,便欲动手,谁料小六有恃无恐,果然,白师兄拉住了他,使了个眼色,假笑道:“小六既然有事,那就去忙,可别在师傅面前说我二人坏话就行。”
白师兄扯住其衣袖把他拖走,鲁姓莽汉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这个腌臜小畜生,他也就只能得意这一两年了……”周乾面色一动,此人话里有话啊,“今日真是诸事不顺,襄水上斗不过那两个小娘皮,到城里还惹不得这小子……”声音渐不可闻——
周乾见小六面色难看,拍了拍他肩膀,“平心静气,言语杀不得人。”
小六苦笑片刻,方道:“这两个师兄平常最好以大欺小,要不是师傅照顾,恐怕遭遇更惨,现在我们可还去襄阳官邸?”
周乾想了想,忽然道:“我倒是想去襄水一趟,看看能否遇上所说的这两女子,我上次来此听过一传闻,说是向晓月被女仙人救走,说不得能打听到什么消息也未可知。”
官府在这里又跑不掉,二位女剑仙倒是随时可能离开,便计定马上前往。
襄水又称南渠,水量素来充沛,每夏秋泛涨,襄阳城遂成泽国,尤以这几年为甚,是故每任知州上任所施第一道政令往往都是加堤固坝,倒是几十年来,襄堤越建越高。
襄水距离城池约二十里路,小六带着周乾飞遁,不到一炷香功夫便赶到,在空中便可听闻水流哗哗声,约是因为这水源乃是一泉眼,尤为清澈,时至春夏之交,四下无人,只一孤零零的女子玉立于江堤之上,见二人赶来,只稍稍抬头,面容平静,定是剑仙无疑。
二人落下后,周乾拱手问道:“在下周乾,敢问……”
“你是周乾?”那女子打断其话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