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看着柔软绸缎从手臂滑落,像是殷红鲜浓的血,如燕凝神苦思,还未见眉目,左胸口却又是尖锐刺痛。
“嘶……”
这痛觉来得如此突兀,她深深倒吸一口凉气,伸手一摸,惊见整个左手掌心,竟是鲜血淋漓!
是上回刺入左胸口的伤还未好?
可一闪神,再看去,手上却什么都没有,而扒开自己的衣服,胸口上也丝毫没有沾染血迹,难道真是自己太过紧张,而方才的刺痛和血迹,也都是一时幻觉。这一次的伤未免好得太慢,那一道丑陋伤疤,虽然早就褪成一层薄薄的粉色,却仍旧没有完全消失的意思,如燕皱眉,重新穿戴完毕,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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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住在他人的地盘里,但只要有空闲,于暖每天都会在早膳之前,去剑舞门的后山散步,美其名曰“汲取天地之精华”,偶尔动作慢些,也曾错过早膳。
直觉认为于暖的消息有所疏漏,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如燕就猫在于暖屋子前,预备同他一道前去散步。
老叶尽忠职守地陪在一旁,每当如燕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便大义灭亲,以坚韧不拔小毛爪,唤醒她神志。
守候大半天,终究等来于暖从屋子里晃悠出来,如燕整理衣衫,立起发麻的双腿,一步一扭,妩媚无双,
“于二公子,真巧。”
于暖脸上一愣,多半也没想到竟会在这儿见到如燕。
他反对于寒同如燕的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们二人相看两不顺眼,本以为有所企图的如燕在成婚前,都会竭尽全力地避免与他接触,倒不料这母狐狸自己找上门来了。
“听说于二公子颇欢喜在日出之时,去后山汲取天地精华,我早就想跟着一起开开眼界、陶冶陶冶情操了。”
“既然如此,便一起走罢。”
于暖不愧是于暖,老狐狸方才愣神一过去,此刻已然满面娴熟微笑,领头走在前。
清晨的后山,雾气未褪,远远看去,林间郁郁葱葱的大树间,缭绕水汽,好似仙境。若不是两人一猫各怀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这么一番晨间漫步,该是多么惬意抒怀。
“没想到这儿的景色如此曼妙,”罕有人至的早上,听闻耳边方才起床的鸟鸣嘤嘤,和上一会来这儿,未免相差了太多,“于二公子果然找对了时间。”
“过奖,不过偶尔的发现罢了,”于暖走了两步,回头却见如燕一副愣神模样,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如燕姑娘就要同家兄成婚了,今日怎的还有闲情逸致来找在下散步。”
从三年前,那个刀光剑影的回忆中脱身,如燕赶忙扮上笑脸,“就是想多了解一些关于你和于寒的事情,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他究竟如何得了那种怪异的病。”
“病?”于暖低头笑,“这不是病,而且只要你同他成婚,他的病就会好。”
于暖在说什么?
如燕不确定从他嘴中说出的话,是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同我成婚,就会……好?”
难道这才是于寒非要提出同她成婚的真正理由:什么同剑舞门联姻合作,其实统统都是那障目之叶,不足为信。
“不信我?”于暖该是被如燕的表情取悦了,转身便大步朝前走,“不信也罢,你以为我哥娶你,难不成真是看上了你。”
他脚步很快,如燕一个失神,对方便已隐没在袅袅山雾之中,
“等等!”
如燕拔腿追上去,再三告诫自己:于寒究竟为何娶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于暖是否就是鬼仙所说的那个人。
谁死谁生,在尘埃落定之前,还真是没人知道。
两人走了好半天,如燕都未能找到开口询问的机会,忽然打探别人的生辰,未免太过突兀,更何况对象是向来不待见她的于暖。
倒是未料这话题,居然是于暖先扯出来,
“你一直同你弟弟生活在一起?”
“弟弟?”怎的会提到如沐,“自从爹娘去世,就一直在一起了。”
或许是都有兄弟的关系,又或者是晨曦下的雾气,多少掩去了人心戒备,于暖同如燕,竟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你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笑话,姐弟俩哪里还有分开长的道理。
“那是自然,你同于寒不也是从小一起。”
不知这话是戳到了于暖哪根神经,他走了好几步,方才默默道,“我同大哥,并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这倒是,我看他对你,确实相当冷淡,”如燕提防着脚下绵软的青苔草印,
“不过到底是亲生兄弟,逢年过节一起吃个饭,生辰佳节送些小玩意讨好一下,他再有脾气,也总会过的。”
“你说得倒容易,”于暖嗤笑,“我从小到大的生辰,他一次也没有来过。”
“那是你生辰时间不好,不是寒冬就是酷暑,我猜得没错罢。”说这句话的时候,如燕的心不禁抖了一抖。
果然套话是个技术活,做不习惯的人,容易手脚冰冷。
“倒是被你说中,我的名字起得不好,分明是生于冬至,偏偏要叫‘暖’。”
于暖自嘲地笑笑,却未发现身后如燕眼神忽地一变。
难道果真像如沐说的,鬼仙要找的人,就是他?
“倒是于寒的名字,很是应景,同样是生于冬至,他的名字,岂不和生辰般配无匹。”
身后“咔嚓”一声脆响,脆弱的树枝,被如燕捏在手中,碎得没了形状,尖锐断枝刺入肉里,却没有想象中疼。
淋漓的鲜血从手心冒出来,如燕慌忙将受伤的手藏到背后,抬头笑道,
“你们是孪生兄弟?可是,看上去不太像。”
眼见如燕并没有受伤的迹象,于暖又回过头继续走,
“自然不是孪生,只是恰好,都分别生在冬至,也算是个巧合。”
“是呵……真巧。”
收回手,上头斑斑血迹,已然凝固,肌肤飞速愈合,丝毫不见原本的伤口。
【洞房】
梦境里,是熟悉的一片漆黑,阴冷的石壁上,水渍未干。
她是在这里死的,也是在这里重生,这个噩梦一般缠绕她的、不肯轻易离去的洞穴,最近总是乘着她入睡,不断造访。
“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如燕对着一片空白的洞穴,扬声道。
在幽深的空间中,这一句话来回传送,好似没有尽头,
‘那人生于冬至,’非男非女的声音如魔咒,回旋往复。
“我知道了,你总说这么多回,”虽然看不见说话人,如燕仍旧没好气地嘀咕,
“总说这么多回要我帮你复仇,你倒是当杀人如宰鸡,一刀下去,便轻松完事?”
更何况,她要杀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快要同她成婚的对象。那天早晨,在后山上同于暖的对话像是根锐利的刺,梗在她喉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这消息实在太过叫人心烦意乱,就连她自己,都下不了决定,是否要将这兄弟二人同日生的消息,告诉如沐。
倘若说了,他定是毫不犹豫地举刀杀之,但要杀的人若是没有功夫的于暖,或许还有可能成功。同时杀两个?
她恐怕如沐没有这样大的本事。
那一天的晨间散步,终以不欢而散告终:用早膳时怎么也找不到如燕的如沐亲自出马寻找,正巧看到从后山会剑舞门的二人并肩而行,这脸色变得,要说有多难看,便是有多难看。真可怜了正巧赶在这时候端汤水进屋子的小厮,平白无故被如沐撞了下、洒了整碗的汤水不说,还要被他迁怒,凌厉气势扑头盖脸,训斥得人一愣一愣的,
“你倒是眼睛长在头上了,走路都不看前头的?”
小厮洒了汤水,正巧都飞溅在如沐锦袍上头,这一整碗滚烫液体,惊得如燕瞬时忘记满腹烦躁,急忙冲上去给他善后,
“你怎的也这么不小心?烫到没有?我看看……”
看到如燕对自己依旧关怀备至,如沐面上表情才温暖起来,连声说“没事”。
这一场晨间的意外,就算这么过去了,但如燕听到的那个消息,却像是在她心底生了根、发了芽,怎么也忘记不了。
这世上生于冬至的人这样多,单凭这一个标准,不能妄论谁才是鬼仙要找的人;定是有什么其他的条件,被她忘记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日,整天都跟行尸走肉似地,翻来覆去,就顾着琢磨那个被她忘记的“条件”。也凑巧,或许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着好几日,只要堕入梦乡,如燕就会回到当初那阴森可怖的洞穴之中,自己仿佛是变成了轻飘飘的、没有实体的魂魄,重温当时重生的情境。
或许被遗忘的关键,这就要被她再度记起了。
如燕立在黑暗的中心,看天上地下载浮载沉的混沌脏污,自己就像是这穷宇间一缕幽魂,掌控不了自己,更无力主宰命运。
这回她倒不害怕,像是个旁观者般,看着这森森洞穴、鬼魅交错。
‘那人生于冬至……’
“都数过好几回了,”如燕虽侧耳倾听,偏偏这梦重复了好几遍,就是不肯给她再多一些的提示,
“你倒是愿说不愿说。”
‘其心之所系,如梅肆绽……’
幽幽地、从远方飘来的忠告,拌着悠然咏叹,钻进她耳中。
又是同样的过程,同样的话语,如燕看着宛若没有尽头的黑暗,
被忘记的条件,当初无法参透的形容,如今跃然脑海。如燕瞬时明白了。
“小姐,小姐!”
睁开眼,窗外压根天还没亮,托于寒的福,如今自己也有了伴身伺候的“丫鬟”;不过如燕恐怕是过惯了苦日子,真要端起架子来使唤别人,她还真下不了这手。幸好这些丫鬟都是伶俐聪慧的姑娘,平日里都极其懂事,绝不会大半夜地闯进屋子里来打扰她休憩,今天这倒是怎么了。
“……什么事?”
刚从那模糊深沉的梦中被叫醒,如燕有些迷糊,眯着一双眼,连声音都是沙哑发飘的。
“小姐你真是睡糊涂了,今儿这么大喜的日子,自然是要早些梳洗打扮!”
丫鬟笑得灿烂,嘴上边说,手上便递来了浸湿的巾帕,“小姐,梳洗一番吧,喜婆说了,梳洗打扮,都要赶在日出之前准备妥当。”
“……大喜?”这大喜,总不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小姐,今儿是你同于大公子大喜的日子,来来来,我们快些打扮起来!”
被从被褥里头拉出来,梳洗完毕,再被拖到梳妆镜前坐定,如燕神魂颠倒之余,才猛然惊醒:真是今日?她莫不是睡过了头,这会还在梦中?
上了胭脂水粉,揉进香蜜发油,一丝一缕都是对新人的祝福,给新娘的装扮。身旁丫鬟手忙脚乱,如燕端坐在黄铜镜前,看镜中那杏眼微挑的女子一脸迷茫,被穿戴上层层装饰,整个人如同盛烈绽放的花儿,肆意向外展示着它的美。
“小姐今日真是再漂亮不过了,”丫鬟嘴甜,忙不迭地称赞她,“能娶到这样漂亮的妻子,于大公子也真是好福气。”
对于寒,她的存在究竟是福还是祸,看着镜中眉眼耳鼻皆成画的自己,如燕却也一时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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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的过程比想象的还要简单。
两方都是无父无母之人,更是在远离洛城的旖兰成婚,这酒水宴席,自然摆得就少。
统共也就请了剑舞门里头几位相熟的朋友,共聚一餐,无非几杯酒水下肚,伴着丰盛精致的菜肴。和其他婚宴最大的不同,恐怕就是这一场婚宴中,有几位宾客的表情始终不太愉悦,与本该热闹欢欣的宴会场景,实在太不相合。
如沐独自一人合着闷酒,就连边上笑呵呵的掌门也不理会,很有些“一醉方休”的气势。
于暖喝归喝,笑归笑,只是这笑容里头,多少看出了点漫不经心,显然也对这一场婚姻心存芥蒂。
那角落里,跟个孤魂野鬼似的独眼盛竹,更是行为怪异,一整个晚上,都在摆弄他那件老旧的、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破烂衣服,东张西望,总不断寻找着如燕的背影。
客人怪倒也算了,偏偏就连新郎倌,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别说劝酒,就连上前搭话,势必都要鼓足了勇气,结果一整场酒宴下来,这位仁兄统共也就喝了小半杯酒水,脸不红心不跳,堪称有史以来最冷静的新郎倌。
待到整场宴会都折腾完毕,按照礼俗提早退场的如燕,也在新房里转悠了好些圈,于寒便也步履如飞地推门入屋子,两人面面相觑,竟看了半天,无一人说话。
就算答应了要嫁给于寒,也只是个类似安抚作用的缓兵之计,如今箭在弦上,好歹这算是两人新婚的“洞房花烛夜”,如燕揉皱了一身红衣裙摆,眼睛转了又转,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那就先睡吧,”
揉完了衣服,见于寒还是一脸空白地站在屋门口,如燕终究明白沉默不是个办法。拍了拍松软喷香的棉被,如燕颇有些无奈,
“可惜屋子里只有这一张床,要不你凑合一下,睡地板?”
于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回面上表情总算不空白了。直接改成了冷哼。
虽然面前呆的是个高壮威猛的成年人,不过这番不顺心就冷哼的别扭模样,还是奇异地同他缩小时候的小叶重叠在一起:就算外形再怎么改,这吃软不吃硬,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烘烘的大少爷脾气,总还是没多少变化。
“也是,叫你睡地板,我也觉得过意不去,”如燕摸了摸下巴,嘴角带笑,“既然是新婚之夜,不如就一道睡罢。”
冷冰冰的大少爷,面部常年空白的大少爷,此刻瞪大了双眸,就跟那路边好奇的小黑猫似的表情,果真是看多少遍都不嫌多。如燕拍拍边上位置,轻佻地开始解身上衣服,
“还愣着做什么?你不过来睡么。”
“你……”
“你什么你,”新娘嫁衣果然繁复,如燕动手半天,方才解开一层外裙,继续动手,丝毫不怠慢,“你倒是过来呀。”
若不是自己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