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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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林醉-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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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奴小心问道,“将军,咱们去哪里?”燕霡霂却不理会,打马就走,众人慌忙尾随身后,这次却是徐徐前行,因为随从人数众多,满街又被闹腾一番。路人多认得他那张冷峻面孔,不等队伍走进,纷纷挑担躲避,许多瓜果蔬菜散落地上,又被践踏的稀烂。待他去的远了,众人转回收拾,心底暗暗咒骂,“此人不得好死!”
离开木都城,满眼渐是绿色,农田郁郁葱葱,长势甚好,路边杨花蒙蒙乱飞,桃李灼灼一片春意。行了好一会儿,路边出现崎岖小径,两边鲜花盛开,交结遮掩,望之宛若花洞,间或柳条交结,沉甸甸垂落,抚触嫩碧长草,无限依恋。
燕霡霂下马,吩咐众人外面等侯,带水儿穿过花洞。小路尽头,现出茅舍小屋,庭前溪水潺潺,柳树依依,夹杂三两株深红映浅红的桃树,正是流水桃花过,春风杜若香。一个头挽双鬟的小婢立在屋前,对燕霡霂施礼道,“师父外出采药,临走吩咐,燕将军若到了,请入堂饮茶稍侯。”燕霡霂点头,却不入内,只默默伫立在花树之下。小婢搬出茶几,恭敬奉茶退下。
过了一会,忽闻女子清脆声音,“娘子,桃花溪今年越发美了,郿大师住这神仙地方,真是快活的很呢!”另一女子答道,“芳蹊密影成花洞,柳结浓烟花带重。郿大师心思精巧,自非凡夫俗子可及。”声音婉转,却又带了几分温柔。燕霡霂心中一惊,听少女话音,俨然就是昨日路遇的绿衣女子。
他慢慢抬眼望去,花丛里走过来两位妙龄少女。高的花容月貌,正是昨日叫嚷的沙女。矮的姿容平常,布衣素面,发上只插一小小竹簪,双眼却碧绿澄净。南人眼珠绿色,碧色越深,身份越是尊贵,她双眸春水绿如蓝,应当出身贵族。但南国大家千金,岂可如此抛头露面,随意示人?
瞧她身形,依稀马前散香的绿衣女子,燕霡霂心下生疑,两位少女撞上燕霡霂,也是一怔。茅屋小婢闻声,出门迎客,“白家小娘子来了!请饮茶稍待!家师就快回转!”燕霡霂听她姓白,猛然想起昨日父亲所言,难道此人就是白府娘子?正在思忖,沙国少女上下打量他,“娘子,难怪门口那么多护卫!我原当郿大师惹了是非,人家候着抓人,原来是这位燕将军带来,果然威风的很呢!”燕霡霂不语,旁边水儿赶紧上前护主,“说什么呢?我家郎君带多少人马,与你这沙国贱婢,有何相干?”
碧眼女子笑脸盈盈,观看他俩吵嘴,也不喝止。沙女不理会水儿辱骂,鄙夷笑道,“燕府还真与众不同!燕将军要么纵马行凶,要么招摇过市。平日德王出入咱们白府,也没这般排场!”她搬出大皇子来,水儿被他抢白,一时语塞。燕霡霂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沙国贱婢,看我割了你的舌头!” 
燕霡霂面色冰冷,连带声音也裹着层层寒冰,沙女心头忽有些发虚,慌忙后躲,“娘子救我!”话音未落,燕霡霂已冲到她的面前,一手捏她下颌,另一手从犀束中抽出匕首,直朝她口中捣去。没料他发难如此迅疾,沙女吓得脸色惨白,欲要惊呼,却被他死死捏住,声音半分发不出来。
燕霡霂正待下手,一阵清凉冷腥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心头一惊,不由自主停了手上动作,碧眼少女笑着瞧他,“如此烦躁易怒,可不好。”她手握一五彩香囊,海水气息源源不断从香囊中涌出。
霎那间,燕霡霂眼前,忽然漫开了一片碧蓝无边的海水。他隐隐约约看到,数十名沙人,将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恶狠狠捆进竹笼,推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少女手脚和口鼻被死死缚住,眼里充满哀痛和恐惧。少女怀中,还躺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婴儿浸入水中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咽气。
这个场景,他梦魇中常常出现,燕霡霂神情恍惚,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模模糊糊的逼近。瞬间,他的头又如同重锤敲击般,一阵剧痛!燕霡霂松开了手,有些难以承受地抱着头弯下腰,急促地喘息。他的刀,无声地摔落到草地上。
这是为什么?他要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燕霡霂强撑着站起来,向着碧蓝深处摇摇晃晃地迫近,霎那间,海水不见了,沙人也不见了,一切远去无踪,身边除了脉脉香气,袅袅青烟,什么都没有,连头疼也伴着梦境消逝了。
四周一片静谧,沙女尖细声音打破了沉默,“小姐,这是什么香气?”碧眼少女轻声回答,“这是怀梦香——”她面上带着歉意,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燕将军,我没曾想会勾起你的头疼,若知道,我也不会——”碧眼少女的话提醒了燕霡霂,他转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他们去了哪里?”少女捕捉到他眼神中一划而过的急迫,呆了一呆,柔声宽慰,“怀梦香呼唤梦中之人,将军所见,不过心中幻象。”


、红入桃花嫩


燕霡霂曾听弟弟提及,《香乘》记载一种怀梦香草①,闻之可入梦,与思念之人相聚。南国皇帝念念不忘督促郿大师炼制的,正是这种香草,难道竟真有此草?自己眼前果然出现梦中场景,然而,这些沙人与自己有何关系?他怔了片刻,神智渐渐恢复,松开少女,后退两步,面色阴沉不定。沙女兀自心惊,躲到南国少女背后,她身材高挑,还是露出大半个头来。
燕霡霂满心疑惑,却寻找不到答案。因为一击不成,他再不屑出手,只觉索然无趣,转头吩咐水儿,“走!”水儿奇道,“郎君,不等大师么?”燕霡霂冷哼一声,却听少女劝道,“燕将军少待,这么急着回去,头疼发作可怎么办?”燕霡霂心下恼怒,只作不闻,抬脚欲走,突然面前一个男子拦住了他,身材矮胖,满脸笑容,正是郿蕙大师。
郿蕙向燕霡霂点头示意,吸了吸鼻子,满脸惊喜,“蒟蒻炼成了怀梦香?”碧眼少女点头,面上现出得意之色。郿蕙大喜道,“真的?可……灵验么?”少女抿嘴一笑,并不回答。旁边沙女抢着炫耀,“小姐才刚试过了。大师不妨问问这位英明神武的燕将军吧!”说完忙躲回小姐身后,郿蕙扭头问道,“燕公子,见到梦中之人了么?”燕霡霂阴沉着脸,缄口不言。
郿蕙揣度他的表情,已经知道答案,咧开大嘴笑道,“阿弥陀佛,总算好了,果然蒟蒻心疼我,懂得帮我分忧,倘若再不献呈皇帝,他怕要打我五十大板呢!”少女笑叱,“大师哄着我制香,原来是呈给陛下,圣人交代的差事,你也这般疏懒,挨板子也是活该!”他们忘年之交,说话也没什么顾忌。郿蕙放下背上竹篓,笑逐颜开,“谁说我疏懒?我日夜惦记这事,喝酒时想,赏花时想,连睡觉也想,就等着蒟蒻给我送来。”
燕霡霂在皇帝身边侍候,知道张思新爱香,常常流连三昧堂。南国贵族喜爱香术者众,燕霡霂却没兴致,看郿大师和少女互相打趣,又想自己竟被这个小丫头戏弄,更为烦闷,甩袖便走,郿大师一把抓住他,“燕将军,别急着走,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白将军千金灼华娘子。”燕霡霂眼神冷漠,也不理会。白灼华却笑脸嘻嘻,目不转睛瞧着他。
郿大师打圆场道,“燕将军,我近日要出远门,特请白姑娘来为你调香。”燕霡霂心中一惊,郿大师解释说,“我预备拜访朋友,还要配制重要香方,估摸三月后才能回来。你那香虽不需新鲜窨制,也存不了半年之久,所以我拜托蒟蒻为你配香。”燕霡霂发病时痛不欲生,香料断不可缺,陡然听说换了这位姑娘调香,一时间百感交集,也辨识不清心中是喜是忧。
他神色淡漠,不置可否,郿大师当他心中不满,又或者他担心白灼华技艺不精,赶紧描补道,“蒟蒻香术高明,并不输给我呢!只是她女孩子家,不太抛头露面,所以你没见识到她的本事!”燕霡霂心头好笑,“这个女孩满街乱跑,抛头露面何曾少了?”他不动声色,俊脸宛若石刻,绿衣女子走到他面前,敛裾施礼,“奴多有得罪,请燕将军莫怪!”似是赔罪,眼梢口角却满含笑意。 
她满脸暖意,宛若二月春风,在燕霡霂的记忆中,众人望他的眼神,多是惊惧憎恶,除了父母家人,再无这般怜惜亲切。也不知是否自己错觉,少女的整张面容忽然透亮起来,眉弯远山翠,眼横秋水光,逼的燕霡霂移开双目,不敢再看。
这个特别的少女,从另外一个世界,蓦然撞入他的生活,猝不及防。燕霡霂转开视线,也不搭理少女,他貌似不屑,白灼华微微一笑,转头对郿大师道,“如今春燥之时,煮汤需用蓝蔷薇,大师想是偷懒,却拿去年的黄蔷薇充数。”
她所言蔷薇乃冷水香配方辅料,燕霡霂心头又是一动。郿大师忙争辩道,“谁说我偷懒充数?黄蔷薇经历一冬,香味更加醇厚,再者说,蓝蔷薇出自渺国,珍稀无比,如今南国与渺国断了商贸,却到哪里去寻?”“蓝蔷薇乃渺国海水产物,正合炼制此香。”白灼华瞟了燕霡霂一眼,笑道,“燕府富贵,连龙神石都搬回家了,何言几株海国蔷薇?”
她言语戏谑,燕霡霂垂首不语,郿大师嘻嘻一笑,“蒟蒻既如此精通,燕公子拜托给你,我也就放心呢!”他也知道白燕两家不合,燕霡霂又绝非讨人欢喜的角色,郿大师唯恐白灼华不肯,极力撮合,只想快些将这个苦差推出去。
白灼华闻言,面上却忽然一滞,旁边沙女笑道,“大师说话不清不楚,炼香之事咱们小娘子还没应承,你将这个大活人拜托给我家娘子,只怕白家担当不起。”她言辞大胆,语义暗昧,白灼华红着脸叱道,“小莲胡说什么!”燕霡霂心中恼怒,正待发作,抬头瞥见少女两颊红晕如霞,煞是好看,不由怔住。
郿大师招呼两人坐下,燕霡霂坐在少女侧边,暗暗打量,白灼华素面朝天,也不施脂粉。燕霡霂虽对女人不感兴趣,也知南国女子鲜有装束如此素净的,白灼华的服饰,与将军府的闺阁千金委实沾不上边,只怕燕家奴婢,比她打扮得还要好些。弟弟说白家娘子古怪,果然与众不同。
忽听白灼华问道,“大师此去,是寻近生香嘛?”郿大师摇了摇头,“也不全是。”白灼华听大师提过,皇帝张思新迷恋香术,不知打哪里听说近生香,催着三昧堂炼制。炼怀梦香,也是他想出的花样,郿大师掌管三昧堂,时常被皇帝的新花样撵着前行,不胜其苦。
大师眼望满树桃花,叹口气道,“我闲云野鹤惯了,本不该天家当差,只我多次向皇帝请辞,他总也不允。如今身子被凡尘羁绊,总不能快心骋意做些事情。”白灼华劝道,“怀梦香也好,近生香也罢,天下好香如何穷尽?多赖大师在圣人跟前劝谏,他才没有举国跟括奇香异方,大师为南国黎庶造福,何须自责?”
白灼华此言,确实说中了郿大师当官的本意,燕霡霂一旁也听得明白。张思新喜好女色,所以每年南国征集美貌,总要弄个天翻地覆,民怨沸腾。张思新垂涎北国五彩美玉,因此常常寻衅开启边畔,征战不休。张思新也好香,若非大师饱其欲望,料来皇帝又要整出些大动静来,闹得天下不得安宁。燕霡霂无欲无求,对主上诸多情趣并不理解,但他忠诚护主,凡张思新谕令,总不折不扣执行,所以甚得皇帝信赖。
郿大师听白灼华宽慰,自嘲一笑,“此番难得脱离樊笼,我欲弯道云国,拜访国相。”白灼华问,“大师所言,可是炼出祗精香的云玄大师?”云国乃仙国,能人异士众多,国相云玄更是脱离凡尘,几通仙境。郿大师面上神往,“正是云玄大师,却不知我是否有此机缘?”云国与南国原本不相往来,近年,大皇子张颀娶了云国皇帝的孙女为妻,两国结成秦晋之好,开始建交贸易。燕霡霂曾随父亲出使过云国,国相云玄是皇帝表兄,天潢贵胄,却浸淫道术,耋髦之龄鹤发童颜,道骨仙风。云玄所炼祗精香,能驱散鬼怪,幽国人闻到此香,远远躲避,所以贵族世家碰上恶鬼缠身,常请此香以保平安。
谈及祗精香,又触动郿大师心事,他面上恨恨,“香术大赛妖女着实厉害!我先去黑国探查妖女来历,再往云国拜访国相。”本次大赛郿大师失手,实为奇耻大辱。白灼华思及当日凶险,缓缓劝道,“黑国既不太平,那女子身份又这般特殊,大师此行艰难,还是从长计议为好。”郿大师怒道,“我如何等得?露华门妖孽,定要铲除干净!”右手重重拍在石凳之上。郿大师有开碑裂石本领,石凳登时碎成数块,四散飞溅。白灼华被他气势震慑,张嘴还待再劝,顾及大师颜面,却又止住。
郿大师谈香界见闻,燕霡霂并未在意,只想着自己心事,开口问道,“请教大师,香御之术,真可以摄魂么?”郿大师怔一下,旋即笑道,“香料本就有凝神功效,香御高士,自可摄魂杀人。其实天下高手,无论哪个门道,都是殊途同归。”白灼华接口解释,“香术本是怡情玩艺,自卫尚可,若用于害人,却是走了邪道。”
“香御之术若施展起来,”燕霡霂又问,“对众生万物,均能摄魂么?”白灼华明白他心中所想,抿嘴一笑,“对人对马,都是一样。除非对方武功高深,力量之强足以抵制香术,又或心无旁骛之人,对他施展香术,却是无处着眼。这与武功对决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郿大师点头称是,“南蕙北雪,是江湖中人谬赞,若碰上何泰锐顶尖高手,我这点微末功夫,又焉能匹敌?”
燕霡霂不懂香术,听闻少女此言,方理会到世间万物,若登峰造极,俱是惊世骇俗,自己素来自负,这两日接连受挫,竟不堪一击,一时之间神思怅惘,若有所失。白灼华为他斟茶,柔声细语道,“燕将军武功高强,昨晚脑疾发作,蒟蒻才侥幸得手。今日将军却一直心绪不宁……”突然止住话头,眼神慌乱,似乎后悔失言,只低下头去。
燕霡霂心头骤然一震,“我所思所想,莫非竟……被她看破?”他慢慢稳住呼吸,抬头打量少女,她细细脖颈涨的通红,一缕黑油油碎发,松松垂到耳前。燕霡霂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为她挽上。他的手指动了一动,又觉自己可笑,终是忍住,转过头去,再不看她。
从郿大师处出来,燕霡霂回到府中,独坐房里,静默无语。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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