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不寂寞吗?只有一个人。”
久女子倒说起好话来了。似乎对自己坚持要分居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我习惯一个人生活。就是以前孝太郎在的时候,他也是整天不在家,回到家就上二楼。有没有他都一样。”
“说得太狠了吧!”
孝太郎故作不满,久女子去准备茶。送出来的茶的确很糟,难怪孝太郎不满。松江对茶很讲究,家里经常都准备着高级茶叶。
“恭喜你,久女子。”松江祝贺她怀孕,又安慰她说,“不过,你还在上班,一定很不方便,千万要小心身体。”
今天带来的礼物是1万元的礼券和水果。
“有一个学生要结婚,特地送来的。不过我不想买什么,就送给久女子用吧。”
松江说有婴儿以后,会需要很多东西,如果是二三万元的东西,她可以送他们。
“本来是应该为孙子买点东西来的,但是近年来都是新产品,我都不懂了。买来没有用的东西也是浪费,就给你们钱吧。”
久女子显得非常高兴。贪财的程度超乎松江的想象。
临走时,松江不经意地说:
“要不要偶尔来帮你们打扫打扫。怀孕初期要多保重,不要做太粗重的工作。”
“实在不好意思,要麻烦婆婆了。”
久女子夸张地诉说身体感到疏懒倦怠。
“你在上班,那是应该的。那么我就偶尔来帮帮忙。”
松江很顺利地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每个礼拜两次,松江都带着久女子可能会喜欢的东西来国宅打扫卫生。
来了之后,她很惊讶他们居然能把房子弄得这么脏。碗柜好像从来没有擦过,厕所也看不出来什么时候打扫过。
“变得这么漂亮。”
儿子下班回来表示很感动。但是松江没有说久女子一句坏话。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气愤地说:
“她这个人怎么搞的,懒也不是这种懒法。”
她替他们做晚餐,但是自己绝对不吃就回去了。
久女子和邻居没有什么往来。但是,不久后,松江的行为传遍了左邻右舍。
“你真是个好婆婆,你媳妇真幸福。”
在社区的院子或是楼梯上碰到邻人,他们都会这样说。可是松江会反过来赞美媳妇,毫不保留地说媳妇是多么温柔可爱。
可是实际上,久女子很快就习惯了婆婆的服侍。俗语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的感谢,习惯以后就变成理所当然。
不久之后,久女子开始对松江表示不满。从吃饭的菜开始挑剔,到打扫时动了东西找不到,或是玻璃没有擦干净。自己什么也不做,挑毛病的功夫倒比谁都行,而且观察入微的程度也令人惊讶。
不管久女子说什么,松江都没有反驳,只反复地抱歉,然后设法讨好久女子。
另一方面,松江非常耐心地等待机会。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使她放弃决心。
她知道她这一生都没有办法和久女子妥协。这般服侍她,还不知道感谢,用她就像用下人一样。她能动的时候尚且如此,等她老得不能动也没钱的时候更不用说了。
她的杀意毫不动摇。到了11月,久女子因为怀孕的关系,不断地诉说身体的不适。当她说站起来头会昏的时候,松江带她去做身体检查,并对医生特别强调这一点。
“她去上班有没有关系呢?如果在外面头昏的话该怎么办呢?”
医生看松江非常不放心,笑着说:
“这是怀孕造成的,不久就会自然消失,暂时多注意一下就行了。”
于是,医院里也知道她是个好婆婆。
来医院看病的人大都是社区里的人。
这一天是星期天。
下午就开始下雨,一直到晚上都没停。这相当符合松江暗中考虑的条件。下雨天,社区里的人很少打开窗户,这里的人好像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大部分的人整天都拉上窗帘,到了晚上更是如此。
黄昏时,久女子比儿子早回来。回来以后就像很不舒服似的坐在厨房里。松江在烧洗澡水、准备晚餐,一切弄妥后,刚好儿子回来。
松江要孝太郎先洗澡。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阳台上有遮雨篷,在阳台上有晒衣服的绳索,松江把浴室的垫脚布放在绳索上,没带进来。她这样做当然是故意的。等孝太郎开始洗澡后,慌慌张张地对久女子说:
“糟了,垫脚布还晾在外头。”
看电视的久女子站起身来。
“对不起,上午打扫浴室时挂在阳台上的绳索上了。”
“婆婆也真是的。”
久女子用力拉开门帘,先走到阳台上。
“怎么可以这样,雨都吹过来了。”
久女子伸展腰想拿绳索上的东西,松江对着她的腰,用力推过去。在推之前当然没有忘记查看一下附近的窗户。
久女子手里拿着浴室的垫脚布,倒栽葱一般地从八楼摔了下去。
当场死亡。
在守灵和出殡期间,松江一直在哭泣。
“都是因为我忘了收回垫脚布……”
没有人怀疑是久女子走到走廊上,突然受到冷风吹袭,以及伸腰的关系,一时头昏才摔下楼去。
松江演得很小心,如果哭得太过分也不自然。
理想的家庭,婆媳之间和好的印象产生了效果。
没有人会想到是婆婆把媳妇推下去的。
“她多盼望能有一个孙子,真可怜。”
“希望她不要因此自杀。”
社区里的人都对松江表示同情。
久女子的大哥从福冈赶来参加葬礼。
松江本人没有和什么亲戚来往。
松江和回家的儿子温馨地迎接新年。
国宅当然很快就处理掉了。
过年时因为在办丧事,没有人来拜年。松江工作做得很有劲,舒舒服服地生活着。
又恢复了儿子结婚以前的日子。
孝太郎对母亲温柔而孝顺。股票和有价证券都和以前一样放在保险箱里。拿到股利后,松江想买一套和服,和儿子一起去洗温泉。
“妈,”儿子看报纸看了一半,回过头来说,“不要想得太多。是久女子自己的命不好。”
孝太郎看到母亲在想心事,安慰她说。
“都有孙子了。”
松江不得已只好这么说。
“不要再说了。”儿子翻开报纸,“以后我会找一个妈妈满意的媳妇,比久女子更好的、能孝顺妈妈的人。你放心吧。”
松江手里的茶慢慢冷却了。
林思孟译
14.明显的杀意
〔日本〕高木彬光
田沼律师看好这块土地,买了其中相当大的一片,盖了几所房子,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当时私立电车好容易才通车,到了晚上,车轮碰撞铁轨的隆隆声响混杂着远处传来的狐狸的叫声,这儿只不过是落荒的东京近郊而已。几乎人人都笑话他是东施效颦,自讨苦吃;可是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不失为一笔有先见之明的好投资。
二战时期,菊町宅邸一带没遭受到空袭;战后便是可怕的通货膨胀的时代,不少人只能靠不断地抛售土地啊房产啊,以勉强渡过难关。
“您说怎么办才好啊!米一升买卖一百五十元……唉,这是什么世道哟!”老两口没有孩子,以前曾经领养过一个孩子,在这次的战争中死了。对这两位平静地过着老年生活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寂寞的事情了。
田沼律师自家住房周围的房屋都是他的产业,住户大多是些公司里的职员:t银行的信贷科长、n证券公司的调查科长。s电机厂的技术员,寄宿学生,还有靠收房租生活的战争未亡人。总之,这团团一圈人群里,既没有出人头地、了不起的大人物,也没有落魄、失意的可怜人。
大约二十年前左右,这儿发生过一起杀人事件。哥哥跟妹妹有了肉体关系,妹妹有了身孕,束手无策;于是,哥哥把怀孕四个月的妹妹杀死了,把尸体理在玄关的三合土下面。当时,田沼律师出于邻居的关系,替那个倒霉的男人辩护,竭尽全力,可还是没能把他从死刑里救出来。
为了杀人案件替邻居辩护,这是第一次。过了二十年,最近又发生了第二次事件。
“有二必有三,怎么搞的!这种事情已经够讨厌了。”已经二十年过去,当时的房间早就给拆掉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这个有段因缘的房子才卖掉时,律师从夫人那儿听到这话,不由感慨系之。
“说真的,那个女人朴素大方,气质也不错,谁想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女人一旦发了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就叫做女人啊!想当年,你不也没少吃过我的苦头吗?”确实,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好几次这类经验。如果有些什么事情,不管怎样东盖西捂,总瞒不过妻子。只要发现些什么,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当时还年轻的妻子,脾气可大了,闹起来可没完没了。律师不由想起当年往事。
田沼律师对于这次的案件,对今野夫妻两个人都抱有同情心。夫人纯子整个人像孩子似的可爱,而他对丈夫晴之也有好感。
今野晴之是田沼的同乡,又是同一个中学里的晚辈校友。作为一个新出道的插图画家,作品刚刚走红,哪怕轻微的一击,对他的前途都举足轻重,非同儿戏。田沼对他有一种亲人般的感情。
田沼律师为纯子夫人作辩护。关于这个案件的辩论非常热闹,双方都很卖力,一轮一轮,最后总算达到了最宽大的处理:杀人者纯子夫人被判服役三年,缓期五年执行。
出狱以后,纯子夫人回到家里,毕竟感到羞耻,便从此足不出户。此后,今野夫妻之间重归于好,连田沼也清楚。
和平……是暴风雨过去的平静,是战争结束后的可怕的沉默。
玄关有铃声,脱了眼镜连忙去开门的老夫人,笑着回来说:“你猜是谁?是今野先生哟!”
“今野君吗?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人下棋呢。”田沼律师晚饭刚刚用完,心情舒畅,笑着说道,“请到这儿来吧。”
“我来不是想跟您下棋的,特地前来,是因为有事想说,有事拜托哟!”
“跟我说……是不是案件的事情?”案情反复这样的情况,是常有的。他就穿着浴衣,穿上一双拖鞋,走到了玄关那儿。
“啊!”今野轻声轻气地说道,他的脸色发青,说话也有些生硬。晚上,到邻居家来,居然还穿着白色的西装,系着领带,整整齐齐。他说道,“稍微有些事情,想跟先生请教!特地拜访。”
“请进请进。”这儿有扇小的边门,通向玄关边上的会客室。
田沼坐在写字台前的转椅上,一面点着了烟,一面特意用开玩笑的口气跟今野说:“什么事情啊?是不是杂志社不付画料的钱,准备打官司吗?”
“没那回事!”
“那么,什么事呢?”
“先生以前说过这样的话吧,日本的法律,就刑法而言,需要改正的地方很多。对杀人犯的刑罚,也是其中之一。”今野的话一点没错,田沼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为什么今野现在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田沼律师不理解。
根据刑法,抢劫杀人、强奸杀人,都被判处死刑或死缓;而单纯杀人刑罚则为:死刑、无期徒刑以及三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其间区别很大。最低三年的刑罚,还可以获得缓期执行。但是这一切,不像外国那样,是把谋杀与愤怒杀人的区别,清楚地写在条文上。日本是根据各个案子的情况,由法官来判断的。
田沼律师认为应改订刑法,把谋杀与愤怒杀人明确地区分开来,这是他这几年来坚持的主张。随着时间的推进,他对自己的立论越来越固执。
田沼点点头答道:“是啊。不过,现在说这事,是怎么回事啊?”
今野晴之的脸,像女性一样非常亲切和蔼,可现在却笼罩了一层忧虑和痛苦的影子。他憋了一会,好不容易才开口说道:“我想说的是向您请教,人一旦出于愤怒,控制不住感情,把人杀死,然后马上去自首。在那样的情况下,判罪是不是会减轻啊?”
“是这个道理。当然,具体量刑则需根据:认罪的程度,有没有前科,动机以及当时的情况,以确定各种不同的刑罚。就我们日本来说,以前的条文就非常简练,比如‘约法三章’,向来有看重言外之意的思想。”田沼律师一面回答,一面猜测这个青年到底在想些什么。
——妻子出于妒忌,把情人杀死。这个可怕的案子,我为他妻子作了辩护,难道他是要警告我吗?还是没有痛定思痛,再一次用刀子对着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律师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那案子的全过程,坐在自己面前的晴之,也是这事件中一个可怜的牺牲者。
今野夫妻搬到这儿附近来,已经是两年前;记得那是临近年关的时候的事情。据说,他们以前一直借住别人的房子,生活得更好,年轻的纯子看上去显得很幸福的样子。
“这次搬来的今野先生的妻子,非常年轻,也非常漂亮。”
听妻子说这话,田沼笑着说,“做生意的人,当然审美观也是高水平的。画画人的妻子,如果像你这样富态,只怕艺术的灵感都逃走了。”口里这么说,毕竟心里也有所触动,因此,当那对年轻夫妇常常过来小坐的时候,田沼总特别地瞧着那位年轻的妻子。
纯子好像连二十岁都没到,给人一种水晶一样的清纯的感觉,人也非常的爱清洁。在学校里,她被叫做“法兰西洋娃娃”,又大又黑的眼睛,里面蕴藏着吉卜赛女郎一样的热烈奔放的激情。对女人来说,颇为少有的是,她还长有一只钩形的罗马鼻子,显示出她意志坚强与工于算计的性格。律师心想:这一定是她父亲与母亲两种完全不同种类的血液在这孩子身上冲突和斗争的结晶。长时期的法庭生涯,使田沼养成了仔细观察人长相的习惯。
案发前,由于生意日益兴旺,今野晴之家进进出出的客人很多。其中有一个人每天要来,一来就在今野的画室里逗留几个小时,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听说是个模特儿,每天来画室几个小时,让画家画素描的。”田沼律师最初是听妻子这么说的,不过,后来说法好像不同了。
“那个女子啊,是今野先生妻子的好朋友,曾经照顾过今野先生,她叫加藤庆子。”
“就这么简单吗?”田沼律师觉得另有蹊跷,不由问道。
“好像不那么简单;每天同一个年轻的男人在一起,赤身裸体的,总有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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