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埋头大吃特吃,嘴里还含糊不清地骂晨:“明知道我每次心情不好都会想吃东西,一吃东西就会失去理性,没有节制,你身为死党居然不拦着,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助纣为虐,唯恐天下不乱。你、你居心何在?”
“我居心?你的身材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看看你自己,面无四两肉,一阵风都能吹跑,还怕吃得胖点?我都怀疑你的消化器官是不是和你的良心都被你以前穷困潦倒的时候拿去典当了。”晨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不许笑!”
晨不说话,嘴边还是笑。
“你还笑!这么多年都没学会怜香惜玉。”我瞪他。
他捂住嘴,差点仿效鲸鱼玩喷水游戏。但被我杀死人的目光硬是堵了回去。
散场的时候,琳偷偷问我:“小原你觉得异性之间真的有纯粹的友谊吗?”
我没心没肺地笑:“当然有。我和晨就是例子啊。”
二十一岁,我决定我再也不恋爱了。
中学时代我一直在守候爱情,像孩子般探头探脑窥视。企图发现爱情的神秘,却听到了刺耳的切切嘲笑声。我发现我沉迷的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恋爱的感觉。
我想了又想。现在,我终于看开了,想通了,我要做孤家寡人。
我郑重向晨宣布我的迷途知返。晨毫不思索地丢给我三个字:“为什么?”
“有没有听过这句话——爱情是同一个苹果的重新组合,只是老天爷将切成两半的苹果,分别抛向遥远的彼方,而一半遇到另一半的概率是零……”
晨幽幽笑了,说:“如果你曾经有一次在马路上不幸遇上交通,是不是你以后就再也不出门了?”
我整个人一呆,不知道如何回答,讷讷地抱怨:“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以前我一直都认为是事情在改变我,而不是我改变事情。忽然发现晨不知从何时起对我有了莫大的影响力。
晨故作高深地微笑沉默,接下来,气氛有些尴尬,我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晨的书房,他总收拾得井井有条,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空气中浮着的依旧是晨百听不腻的那首歌的音乐——Cause there’s nobody else in the world that could love you anymore than I do,always here for you。 Nobody else in the world could love you more。 Nobody could love you anymore than I do。 I’m still here for you……
我四处游走的目光停留在晨书桌边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上。我拿起盒子,见晨没有过来抢回,我毫不客气地拆开看个究竟。里面是一条浅灰色的围巾。
“手织的围巾?哪来的?手艺不错啊。”
晨唇角扬起:“手艺好?那是因为你拿你自己作参照物吧。”
“哼,别扯开话题,老实交待,哪来的?”
“琳送给我的。”
“然后呢?”
“没有然后。”
“你都没对她说点什么?”我扑过去,恨不能把晨的木瓜脑袋砸扁。“你对她一点表示都没有?”
“表示什么?”
有朝一日我若是英年早逝,香消玉殒,十有八九是被他气死的!“人家女孩子都为你织围巾了,还不明白?你是猪啊,非要她傻瓜兮兮地站在你面前说她喜欢你,你才会明白?”
“我知道,但我不喜欢她。”晨瞥了我一眼,看起来有点心虚。
“天啊,你也不照照镜子,虽然你的确有那么点小帅,但是琳配你只会委屈她,不会委屈你!琳如花似玉,贤良淑德,别的不说,就这条小小围巾,里面针针线线,情思纠结,你们男人一辈子也还不清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喜欢,勉强在一起也会分的。”晨反抗到底。
“晨,认识你这么久了,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一点春心荡漾都没有,以你的条件,不应该啊……”我凑近,倏地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了,立马揪住他逼供,“你、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晨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险些气晕过去。
琳送的围巾最终还是被晨退了回去。那年冬天意外得冷,冷得只剩下雪可以期待,期待柳絮飘飞般的莹白,期待满天满地干净的白,期待脚下踩积雪时咯吱咯吱的声音,期待打雪仗时冻红的笑脸和呵出的白气。
一天夜里,我在学校宿舍里看到外面下雪了,很大的雪。我怔怔看了很久,直到室友从被窝里伸出个脑袋催我快点睡,我才醒过神来。我打了个电话,晨的声音从话筒另一端清晰无比地传过来。“怎么了?”
“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
“外面好漂亮。”
“小原,很晚了,快熄灯了。”
“是啊,很晚了,我们屋里的人都睡了。”
“晚安,小原,别胡思乱想,早点睡。”
我放下电话,微微一笑,然后走到窗边,有些笨拙地踩上窗台。俯身望下去,白茫茫的一片,雪积得不厚,但下面是草地。我毫不担心地从二楼窗口跳下,轻松安全地落地。天很黑,雪却映得夜色很亮。
我仰起头,很怡然地嗅着空气冷冽的味道……
“就知道你一发神经,天下刀子也拦不住……”听到有人说话,我扭头,意料之中地看到晨的身影。
“女生宿舍,你也敢乱闯?”我吓唬他。
“准确地说,这里是女生宿舍旁边的花坛。我还没有涉足禁区。”
积雪的植物,或是可爱得像是童话世界中可爱的玩具,或是染上霜打的哀愁,或是静静伫立不言不语……魔幻的感觉在雪夜自由漫步。
刚过了熄灯时间,我们都回不了宿舍了,只能在雪里等到天亮。花坛边有个木制秋千,我们拨掉上面积雪,坐了上去。晨脱下外套丢给我。
“你要是困了,就靠着我的肩膀睡会儿,”晨说着,没有微笑的脸却看起来很温暖,“有这些衣服,你应该不会冻着。”
我沉默着拉紧外套,晨的气息近在耳边。不知为什么心里猛地冒起来一个念头——这些年来,晨的存在也许像是空气,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是却不能没有他。
寂静的雪夜,晨轻轻哼唱着一首歌——Cause there's nobody else in the world that could love you anymore than I do; always here for you。 Nobody else in the world could love you more。 Nobody could love you anymore than I do。 I'm still here for you……
好像还是他一直很喜欢的那首歌。
晨唱着唱着,他自己先睡着了。
我一点睡意都没有。于是学他轻声唱歌。
“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我嘴里莫名其妙地念叨起久违了的郑钧的歌,然后戛然而止。我被歌词内容吓住了。
晨似乎已经睡熟了,我微微侧身,他一点点滑下,最后很舒适地枕在我的腿上。
雪,落得无声无息……
二十二岁,大四课程表上只剩下寥寥的几门,教授上课上得心不在焉,学生听课听得漫不经心。直到毕业设计的指导老师一声令下,我们从此实验室一入深似海开始悲惨绝伦的生活,我愤愤地将我的毕业设计内容DSP戏称为Devide Somebody into Pieces!
连续好几天都是在实验室里不知不觉过了多久,等到我觉得肚子饿时,天已经黑了。实验室所在大楼的电梯停了,安全楼梯没有亮灯。我也懒得一楼一楼去找开关,干脆摸黑着下楼。楼梯是螺旋型的,一圈又一圈,还没到底楼,我就开始头晕。
寂静的黑暗里忽然响起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心,猛地往下一沉。妖怪?鬼魂?还是小偷?
救命啊……
要不要报警?
报警电话多少?119?不对不对,天啊,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楼梯拐角出现一个身影,我抓住楼梯扶手,严阵以待。清亮的眼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晨从楼下缓缓走上来。
我大大地喘气:“你有病啊,这么晚了来这里?”
“我打电话到你宿舍,她们说你还没回来。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的实验数据出了问题,不得不重新测试。后天就要交论文初稿了,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
“你到现在还没写完毕业论文?”他一愣。
“要求好几万字呢,下辈子都写不完啊。你呢,你写完了?”
微微一笑,晨这个欠扁的牛人说他的毕业论文word文档大小有47M!
“你在里面插了几首mp3?”我猜想。
“我又不是你!”
“除了论文,还有一份专业英语的翻译要交。专业英语翻译好难办啊,我第一个单词就不认得。”
晨笑笑:“我还好啦。我翻译的那份资料第一个单词我认得,是the。”
“你的论文和翻译都完成了?”我眼前一亮,“晨,我知道你英文很棒,你帮帮忙嘛,我的翻译就拜托你了,后天一早就要交初稿了。我明天下午还要去体检。我们专业的毕业生就轮到明天,错过就麻烦了。”
“毕业前体检啊,简单的体能测试,就像农民伯伯养猪养了四年,临卖的时候肯定要过秤的。”晨笑嘻嘻地说。
“晨,你知不知道我最不满意的是什么?就是你那张嘴!”
“你觉得我吻技不够好?谁让你从来不给我机会,让我好好练习呢?”
我深呼吸,不生气,不生气,做人最重要的是能屈能伸。我笑,我笑,不一定要微笑,别的笑容也行,冷笑、嘲笑、奸笑,随便扯扯嘴角吧。“晨最棒,最帅,最酷,最有魅力,迷死人不赔命……”
他恐惧得脸上抽筋:“你、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么说我的……”
“好过分,我一向很看好你的。”我尽量柔声细语。
“就为那几页英文翻译,你说这种话,不怕长鸡皮疙瘩?”
“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夸你就等于我。夸自己为什么要起鸡皮疙瘩?”
他抖抖肩膀,暗示我的话寒意逼人。
我朝他吐吐舌头。
几天后,毕业论文顺利通过,尤其我的专业英语翻译被指导老师大大夸奖一番。
我们专业的毕业晚会,可能是因为提前开了,起初没有感到任何分别的感伤气氛。一群同窗四年的伙计乐不可支地玩起“真心话,大冒险”。我很不幸地中了奖。我心惊胆颤地选了“真心话”,他们终极八卦地让我列举所有我交往过的男朋友名单。
“我没交过男朋友。”我老实交待。我真的没有男朋友,我只有暗恋对象。
“说假话!蓄意隐瞒!你的条件不差,怎么可能没有男朋友。”他们坚决不相信。
“要罚,罚你大冒险。罚你任选一位男士,给与火辣热吻一个。”
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出的馊主意,一群没心没肺的东西跟着起哄。
和他们同窗四年,末了临别时,他们都寻思着怎么让我难堪。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我审时度势,不做点牺牲是无法渡过这一劫的。“可不可以请外援?”我哑声问。
“可以啊。只要女主角是你,男主角随便。”
我深吸一口气,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晨,救命啊,有人要欺负我!”我杀猪一般大喊,然后以最简洁的语言说出我的所在位置。
挂掉电话,从一数到九十九,我的救世主总算出现了。晨气喘吁吁地冲进现场,然后傻乎乎地看着我安然无恙的微笑和一堆目光暧昧又期待的旁观者。
“小原?”
我不说话,走上前伸手搂住晨的脖子踮起脚尖仰头吻上去。清晰得感觉到他浑身一颤,然后他俯身低头,手很配合地揽住我的腰。近到极点的距离,我看见他的瞳孔,看不懂的颜色,但隐约有点湿湿的,薄纱一样的感觉。
“好香艳啊……”
四周响起一片掌声,淹没了他松开我时我们对视的尴尬。
“我是被你拉来作炮灰的?”晨扯扯嘴角,夸张得做出很不走运的表情。
“没错!”我微笑,“谢谢你的帮忙,炮灰。”
“你要对我负责啊。要是到了三十岁我娶不到老婆,你就得嫁给我。”
“呸呸呸,乌鸦嘴,这么恶毒的话别随便乱说。凭什么我到三十岁还嫁不出去?你三十倒没什么,可别忘了,你三十的时候我也三十。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知道不?女人是属圣诞树的,过了二十五,再漂亮也没用了……”
毕业晚会渐渐转入离别的正题,空气中开始弥漫起喑哑的乐声。
我忽然意识到毕业以后自己就不再是小孩,不可以继续任性,自己开始要肩负起从前以为遥远得似乎永远都不用肩负的东西。突然失神,心里抽紧,逃不脱的失落惆怅。以后,再害怕再迷茫还是得独自一个人走下去,谁也帮不了我。
仿佛事情可以有一千种结局。当我曾经站在可以选择的位置的时候,怎么就偏偏选了一条最无趣的路呢?
又仿佛,只要我在当初左拐的地方右转,现在的事情,完全可以是另一番天地。
我有点难受,拉着晨从晚会上逃了出来。
学校里的林荫道,树影绰绰。我靠在树干上懒懒地笑道:“毕业以后,我们就不能经常见面了吧。”
“要给我写信哦。”他说。
我怀疑地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好落伍。手机联系不行吗?”
“要不要玩得更幼稚一点?比如,交换日记。”
晨半开玩笑地说着,走到我面前,一只手臂撑着树干,一只手挑起我的一缕长发,摆出一副蛊惑人心的模样。他的脸离我很近,清亮的眼睛让我的心立刻漏跳了半拍。我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脸上发热。瞬间有一种想要抚摩他脸颊的冲动。
我打开他的手,他立即叫好痛好痛。
晨小孩子似地气鼓鼓把手伸到我面前,说:“你看看,手指头都要断了呢!你好狠啊!”
我拉过他的手看看,稍稍有点红,不过离手指断了还有非常大的进步空间。我胡乱地揉揉他的手指,说:“好了,好了,姐给你揉揉就不痛了……”
忽然感觉被抱住了,很软、很厚、很暖的怀抱,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