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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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谷-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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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车时间还有十分钟,大家一块儿去候车室等车。 
  检票上车,在很短时间内完成。车是一辆破旧的中巴车,车上的座位更是脏不拉叽的,座垫上的人造革也破损严重,露出里面黄色的海绵来。车上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块头中年人,乌黑的脸上,皮肤粗糙,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导致的结果。大家上车时,司机还躺在车后的座椅上睡觉,车后窗的玻璃少了一块,雨水被风吹得淅淅沥沥飘进来,直落在他的胸前,他居然恍若不觉。 
  秦歌上前把他拍醒,醒过来时,先擦干净嘴上的口水,再冲大家谦卑地笑笑,也不说话,直接坐到前面驾驶座上。 
  待到了时间,车子发动,车上真的只有秦歌一行六人。 
  小菲在空旷的车厢内走了两圈,踱到驾驶座后面,拍拍司机的肩膀:“这一车就拉我们几个,你不是亏了?” 
  司机回过头来,嘿嘿笑两声,竟是一语不发。 
  “是不是平时往沉睡谷去的人特别少?这样的话,你一家老小不是要喝西北风啦。”小菲故意想逗司机说话。 
  司机这回回过头来,嘴里“咿啊”着,一只手指指嘴巴,再连续摆动。 
  “不会吧,你是哑巴!” 
  小菲再笨也看明白了,她摊开两手,做个无奈的表情,转过身时,看到大家都在盯着她看。 
  沙博笑道:“我看你这回可真是对牛弹琴了。” 
  小菲冷着脸回去坐到杨星身边,心里觉得怪怪的。旁边的杨星便伸手揽住她,在她耳边低低笑道:“奇怪的事情才刚刚开始,你得有点心里准备。” 
  杨星说得轻松,小菲却觉得心里发毛,真有种不详的预感。 
  车子停在车站的大院内,此刻绕过停靠的诸多车辆,向院门驶去。大雨如注,雨幕里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乘着一辆哑巴司机开着的破旧中巴车,在雨天里去往一个陌生偏僻的山谷,这是种不好的感觉。到这时,就连杨星心里都有些后悔来这鬼地方了。 
  院门就在视线里,前面已再无其它车辆,眼看着中巴车就要驰出院门,忽然,雨幕中多出了一条人影。人影就伫立在院门正中间,还冲中巴车伸出了手,示意停车。 
  哑巴司机猝不及防,急踩刹车。车停下,车上众人身子前冲,此刻也都看清了站在车前的那人。这一瞬间,唐婉身子骤然一紧,双臂下意识地就抱在了胸前。谭东转头看她脸上已现出一片惊恐,便再凝神盯着拦车的那人细看。 
  拦车的人撑着一柄黑伞,穿一身黑色的衣服。窄窄的肩,细细的腰,浑身加起来不满一百斤的样子。这男人留着三七开的分头,戴着副黑框眼镜,两边眼角有些下垂,看起来满脸苦相。他的脸在伞下阴影里,显得异常苍白。 
  谭东已经想起这人就是适才在宾馆餐厅里,透过玻璃窗看到的那男人。 
  ——他既已消失,为什么会再度出现? 
  ——如果他就是这些日子跟踪谭东与唐婉的人,为什么这时候由暗处转到明处?可是因为他知道去往沉睡谷,他便无所遁形? 
谭东的血往上撞,顷刻间又有些力量在体内升腾。 
  车停下,着黑衣的瘦子便转到了车门边。哑巴司机开了车门,瘦子刚想上车,还未抬步,发现门边已经站着一个精壮的青年人。青年人赤红着眼睛,面目有些狰狞,正用异常凌厉的目光瞪着他。 
  他稍停一下,仍然收了伞迈进车门。 
  他的整个人接着便倒飞出去,跌落在雨幕之中。 
  他被谭东一脚踹了出去。 
  车上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小菲瞬间还发出一声尖叫。此刻谭东立在门边,全身肌肉收紧,一动不动,握拳的双臂青筋暴起,全身弥漫着一股逼人的杀气。 
  众人为这杀气所震慑,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黑衣的瘦子倒在离车五六步的地上,全身已被雨水淋湿。他捂着肚子轻微扭动,显然谭东那一脚已让他受伤不轻,竟似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内异常沉静,众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哑巴司机陡见这变故,惊得更是呆了,嘴巴微张,有些不知所措。 
  谭东盯着地上不动的瘦子,半天,扭头冲着哑巴司机低低地道:“关门。开车。” 
  哑巴司机清醒过来,嘴里“咿啊”一声,便要关门。这时,他忽然看见谭东忽地一挥手,赶忙停住,探着脑袋往车下看,那瘦子此时居然已经站了起来。 
  瘦子站在雨中,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目光与车上的谭东对视,竟是毫不相让。 
  怒火在谭东心中沸腾,他还有种冲动,上前抓住那瘦子,把他撕裂。但他隐忍不发,因为心里还有一个极细的声音在告诫他,让他冷静。 
  那瘦子淋湿的黑衣贴在身上,精瘦的身子已让人一览无遗,他的脸色在雨中,也更加苍白——苍白得有些扎眼。他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居然又一步步向着车门方向走来。 
  谭东身子凝立不动,力量又已积聚到了一处。 
  瘦子到了车门前,居然毫不犹豫,再次迈步上车。 
  这一回,他跌得更远更重。 
  他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一些绯红从他身上层层消散开来。这回他一动不动,竟似连扭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上众人都露出不忍目睹的凄惨神情,大家都可以预见谭东出击的力量,不知道那人精瘦的身子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攻击。大家又想到,如果这样的攻击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一时间,众人俱都沉默不语,只是目光盯着雨中倒地的瘦子,既希望他能再次站起来,又隐约替他担心站起来再受攻击。 
  瘦子第二次站起来,已经站不稳了。他的身子前倾,一只手抚在小腹上,苍白的脸抽搐着,嘴角还有未被雨水淋尽的血渍。 
  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再次向车门方向走来。 
  他的步子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思索一下。但他的腿很长,每一步迈出的距离差不多要赶上别人一步半,因而很快便又站到了车前。 
  这回他在车门前停住,目光依然毫不相让地与谭东对视,只是,眼中透露出那么浓的忧伤。这样的目光柔软得没有丝毫力度,但它却能承受住谭东目光中凌厉的杀机。 
  雨直落下来,他在雨中巍然不动,精瘦的身子竟然有了另一种不可憾动的力量。 
  然后,他又开始动了,却极缓慢。 
  他的腿抬起,落在了车门前的踏板上。 
  谭东右肩微耸,眼看这一脚又要即刻踹出。蓦然间,他的身子被人一把抱住,这一脚便踢不出去了。谭东使劲一挣,居然没能挣开。这时,黑衣的瘦子已经上了车,从他身边轻轻走过。 
  谭东低吼一声,看清了抱住他的是沙博。沙博文质彬彬的样子,居然力气还不小。谭东怒吼一声:“你要干什么!” 
  “你再踢会踢死他的。”沙博说。 
  这时沙博已经抱不住谭东了,但秦歌与杨星小菲已一齐上前拦在谭东的身前,一齐劝他冷静些。 
  那边瘦子自顾坐到最后面的座位上,目光飘向窗外,竟似发生的事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一般。 
  谭东见状心里更加愤怒,他挥动双臂,轻易就把秦歌跟杨星推开。 
  “谭东!”座位上的唐婉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谭东目光落到唐婉脸上,看到她落寞的神色,立刻就平静下来。谭东慢慢走回唐婉身边,慢慢坐下。 
  “也许他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我根本不认识他,只不过曾经在公司的电梯里见过他一次。”唐婉低语。 
  “一定是他,跟踪我们的人一定是他。”谭东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不是他,你现在害怕什么呢?” 
  唐婉怔一下,接着发现自己真的仍然在不停地瑟瑟抖动。 
  谭东忽然大声道:“你不用害怕,如果有谁胆敢伤害你,我保证他一定会死得很惨。” 
  他的声音里透着坚定与力量,有些回音在车厢里飘荡,竟然让众人身上骤起一阵痉挛,皮肤凉凉的,都觉出了一股寒意。惟独坐在后座穿黑衣的瘦子,目光仍然飘在窗外,好像丝毫不受那声音影响。 
  他的脸颊仍然因为疼痛轻微地颤动,他的手还捂在适才被踢中的小腹上,但他的神态却异常安详,甚至,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前座的谭东与唐婉时,还会流露出一丝微笑。忧伤的微笑。 
  ——他的微笑可是因为适才一战虽败犹胜? 
  ——他的忧伤呢?可是因为谭东与唐婉?在彝家小城车站的售票窗口,他知道自己必须与这些人同行了。 
  他从售票员口中知道那一拨人去往的是三百公里以外的沉睡谷,而沉睡谷的车次极少,一星期只有两班。如果错过这一班,那么他要在这个小城里再呆上三天。三天里可以发生很多事,他可不愿这一路的辛苦没有收获。 
  时间紧迫,售票员告诉他,车在数分钟之后便要开出。 
  他基至连去候车室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有时间来思考与那一拨人同行会有怎样的后果。他直接冲进了雨中,在院门口拦住了那辆中巴车。 
  那个男人壮得像头狮子,他被踢中的时候,全身都疼得抽搐。但疼痛居然会让他无比兴奋,因为他知道自己从这时候起,又有了一个目标。而寻找目标,几乎是他这些年生活中惟一的乐趣。 
  他躺在雨水中,一边在抵御疼痛,另一边,他心里已经为那个男人开始忧伤。那个男人身材不算魁梧,却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充满力量。力量只是蛮夫的武器,他并不畏惧,而且,他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唐婉。他对唐婉的关心,必将让他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中巴车在雨中行驶得很慢,车窗外一些低矮破旧的平房显示车子正在驶出彝家小城。雨没有丝毫小的迹象,天空的云层堆积得很厚,像是伸手便可触及。整个天地间被笼罩在一层灰暗之中,马路上好像只有这一辆中巴车在行驶,前方在雨幕中,模糊一片。 
   
  谭东在车上睡着了。 
  他已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没有睡觉,在夜里,他总是睁着眼睛守候着唐婉,同时,他需要对抗内心深处潜伏的某种惊惧。没有人知道,包括唐婉,他对夜的那种惊惧甚至比任何一个最胆小的女人还要来得深重。他并不惧怕夜里可能隐藏的邪恶与未知事物,他只在恐惧自己。 
  他把自己折磨得面目狰狞,身心憔悴。 
  他站在别人面前,可以轻易展示自己拥有的力量,可是,他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脆弱,那是他的罩门,任何人只要轻易一击,便能将他整个人都击溃。他当然不允许这样的事出现,所以,他在任何一个时候,都保持绝对的警觉,将自己包裹在一层坚硬的外壳下。 
  在车上,他认定了坐在后排那穿黑衣的瘦子就是敌人,与敌人近在咫尺本应更加保持高度的警戒。在车子驰出彝家小城最初的一个多小时里,他确实全身绷紧,像一只蓄力待发的猎豹,随时保持战斗的状态。但那黑衣的瘦子坐在后面神态却很悠闲,目光始终落在窗外的山川风景上。他每次回头盯着瘦子看,本意是带着些挑衅的味道,但这种挑衅数度落空,瘦子根本就不接招,连看都不看他。瘦子还穿着那身湿透了的黑衣,精瘦的身子凸现无遗。谭东此时当然不会对他心存小觑之心,但还是下意识地拿他跟自己比较。 
  他相信自己只要一拳就能把瘦子打趴下。 
  这样想,他心里稍微轻松了些,再加上他想到对手在车上,当着这么多人面,肯定不敢发作。而且,那瘦子本来有一个极有力的因素,就是躲在暗处,如今现身而出,再想玩鬼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谭东不惧怕任何面对面出现的对手。 
  于是,谭东后来便睡着了,一睡便睡了个痛快。 
  如果说失眠是种痛苦的话,那么异常困倦却不能入睡,便是种更深的痛苦了。在港台的影片中,经常有警察逼供不让犯人睡觉的事,犯人在强光照射下,整夜整夜被迫睁着眼睛,直至精神崩溃。而谭东的情形却又不同,在夜里,是他自己强迫自己不能睡去,困意袭来时,他用各种办法折磨自己。他有一把多用途的瑞士军刀,锋利的锋刃每夜都在要他的胳膊上划下一道道伤痕。血渗出来时,好像他的体力被注入了一些力量,他便以这种力量来与黑夜抗衡。 
  他不知道,他要为那些力量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他的胳膊上已经伤痕累累,他的身心已异常憔悴。他就像一个外表看起来饱满光亮的水果,内里却已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而睡魔,依然如影相随,任何一点松懈都能让它趁隙而入。 
  睡梦中的谭东看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发垂肩,狰狞着面孔,却又摆脱不了一脸的稚气。少年光着身子,只穿一条蓝粗布的内裤,失神落魄地站在房子中央。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沾满血迹的菜刀,此刻,有些血还顺着刀锋缓缓滑落,再无声地滴落到地上。月光透过洞开的窗子斜射进来,落在少年的身上,让他身上那斑斑血渍更加森然可怖。 
  谭东对那少年深恶痛绝。 
  这么些年,他在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来与之对抗,企图将他驱至自己生活之外,但那少年却比他还要顽强,始终坚强地伫立在他脑海深处,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给他最大的惊恐。 
  谭东身子颤栗了一下,蓦然醒来。 
  车子驰在群山之间,那些山,与北方的山明显不同,它们高耸入云,又陡峭异常,仿佛被传说中的大力神用巨斧劈过一般。此刻,雨幕之中有些雾气在对面的山头飘荡,稍远些的山便半隐半现延绵向前,好似永无穷尽。 
  盘山公路上除了这辆中巴车,便再无其它车辆。中巴车在群山之中,仿若一只小小的甲虫,在朝着一个永远没有终点的目标爬行。 
  车厢内已经很幽暗了谭东侧目,看到唐婉睁着一双落寞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谭东竭力在脸上现出一个笑容,握住唐婉的手。 
  “现在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么暗?” 
  唐婉的手冰凉,但却柔若无骨。唐婉说:“你已经睡了大约八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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