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蓝多对他低声说道:“你这家伙——果然接收了破坏者。”光柱仍在他身上继续喷流,那光将福蓝多的高大身躯往左右撕分推开。
“雕虫小技!”他的两手按住颅侧。
只见福蓝多灌注全身力道后,慢慢压合正要裂开的身体。
“看道了吗?巴龙,这就是你的父亲!”
光带斩过正要大笑的福蓝多胸口,他的身体开裂成一个十字符号。
“呜喔喔喔喔!”他放声大吼,这是宛如天地怒号的惨叫,夜风扑打他的脸庞。
“没有愈合、没有愈合啊!指路人你在做什么?!”福蓝多踉跄着倒入草丛中。
在他身后五公尺处,男爵也趴倒在地,因为刚才的光击是他挤出的最后力量的一击。
爬到男爵那里后,福蓝多倚着插在男爵胸口的权杖站起。
“会随歌迪雅而去的——是我还是你?”
他大力一捏抓着的权杖。男爵无计可施,身体因剧痛而反折成弓形,不停痛苦挣扎。
福蓝多要对男爵做最后一击,他拔起权杖,将它从头上高高刺下。
再一次——对准心脏。即使附有破坏者,恐怕男爵也无法承受第二次的攻击。
福蓝多身体一震。
因为另一枝权杖从背后刺穿了心脏。那是他用来灭亡他夫人的权杖。
“你、你这混蛋……”
他想要转身,但已无此必要。
在劲风中,身着漆黑外衣的人影妖诡绕至他面前。
“你该退场了。”低声说完,D一刀斩飞福蓝多的脑袋。
但即使那首级落到了远方红土上,他的身躯依然没有倒下。
“不会灭亡的……我不会灭亡……”声音远远传来。因为滚落到红土上的首级说话了。“……指路人啊……带我去……理想乡……”
“哦喔!”风中响起低呼声。是D左手一带发出的。
只见无头身体前进方向的前方空间,如阳炎般扭曲变形,那幅光景——黑白分明的浪头以及位于彼方的大陆都出现了。水晶宫的彼方闪烁生辉,光彩永不熄灭。接着海浪分开,那条海中道路浮出。
D无言走到男爵身旁,扶起他。拾起福蓝多落下的东西,让男爵惨白的右手握住它。
“这还能用吗?”D问。
男爵微微睁开眼睛,点点头,说:“我没有破坏者的力量。”
他并没有借助可怕的存在的力量,他害怕招来永无休止的破坏。为了杀死父亲而想得到那力量的强烈欲望,被清冽的意志给压了下来。只是,如此却遗留下了悔恨。这样下去无法战胜父亲!而当绝望与憎恨相互重叠,远至激情的顶点时,另一种力量觉醒了。
那力量是——
“既然如此,你就和我一样了。”D说道。
男爵两脚站定在大地上,当他大力挥下了右手与权杖时,D放开了他。
一面看着呼啸飞去的权杖将福蓝多的头颅化为齑粉,男爵往前倒下。福蓝多的高大身躯也同时倒地,他的手一面颤抖,一面往光彩夺目的香格里拉伸去。
然而就在要碰到那个宛如幻梦的空间之前,指尖突然无力垂下,贵族的手空虚地落到红色地面,之后再也不动。
这就是父子对决的结局。
目睹完这一切后,D正要回去男爵身边,又突然侧耳倾听风声。
“有女人的声音呢。”左手说了。“跟男爵的母亲很像……恩……”
以下的事后才知道的事。
在福蓝多城堡中的葛里欧禄实验室里,老学者割断了颈动脉而死。在他身旁,有台遭到破坏、无人知晓其功用的机械,此外地板上还留有像是洒过水的痕迹。看到那水渍是人的形状以后,发现这些的数名农民不禁吓得发抖。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老学者遵照偷偷爱恋的女子之要求,破坏了分身的装置。
最后的福蓝多倾乃是他本人这件事,或许也就这样永远无人得知。当葛里欧禄在看着往日曾因他的手术刀而被赋予悲惨命运的女子,再度因自己的破坏行为而化为清水时,他究竟在想着什么?这也永远成为谜团。
他们一同踏上了黄泉之路;然而,他们的手是否有彼此相握,其他人对此也不得而知。
※※※※
在两天后的黎明,D向男爵告辞。在拉衮城馆的中庭,休威、梅还有公馆主人都出来送行了。
男爵的体力已经恢复,那是令人惊异的速度,和D复原时相同。
“一模一样哪。”左手感慨良多地说了。“成功的例子又多了一个是吗?”
“你要留在这?”D问男爵。
“不,马上就会出外旅行。我想贵族是没有容身之处的。”男爵微笑道。
“都已经不是贵族了。留下来比较好的。”拉衮像衷心感到遗憾似的凝视着年轻贵族。
冬阳开始充满庭院,满溢生机的一日即将开始。而且,在这两天之内,由〔某位大人〕所施予的处理,似乎是发挥出了除打败福蓝多的那力量以外之其他效果,男爵发现自己连在阳光下也能进行漫步。他没有借助破坏者的力量,用意志力避免了自己招来无休无止的破坏。拉衮说的话的意思,就是指这一点。
“相对地,我们会留下来喔。”休威自豪地如此说了,梅轻轻摸摸他的头。因为两人决定在拉衮的城馆进行特级表演。
“话先说在前面——”
听到D的话,拉衮连忙把两手伸到前面摇动。
“我知道啦,保证绝不会对两人乱来的。要是那样的话,你大概会像风一样突然出现剁掉我的脑袋吧。”
“妲琪姐姐还没来呢,明明说过马上会来的。”梅转向身后——转向城馆门口。
“我去看看。”休威说完正要跑出去,男爵按住了他的肩膀,往城馆走去。
冬日阳光将苍蓝身影洒落于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馆门口,数分钟过了。妲琪的房间就在门口过去的第三间。
“我去。”拉衮正想迈开脚步,漆黑外衣已闪过他身旁。
穿过城馆门口,D在妲琪的房门前停下。因为他闻到了一种气味。
他静静推开门,自窗户射入的阳光积聚在白色床铺上。
妲琪的上半身呈露在那里,似乎是为了替D送别而换上的灰色毛衣上,散布着斑斑红点。
D走近俯瞰,妲琪已经香消玉殒。
“那女孩——在加入我们之前,就已经是〔牺牲者〕了。”阴沉声音自背后传来,男爵似乎是站在门房后面。
“应该是个叫什么约翰卿的,用他的催眠术压住了她身为〔牺牲者〕的记忆。不过因为之前的惊吓所以觉醒了,我一靠近,她就突然抱了过来。”
恐怕,那是打算看准D与男爵的疏忽,事先植入了会让〔牺牲者〕本性觉醒的关键字或其他东西,只是直到刚才为止那个关键一直没被触动而已。
D转过身。
一手按着颈子的男爵胸口上,也散落着鲜血斑点。
“被咬了?”
“啊啊。”
男爵面容苍白,双唇失去血色,染血的红色獠牙从唇中露出——妲琪的喉咙被咬碎了。
“你也觉醒了是吗?”
D耳畔响起一句遥远的话。
成功的例子只有一个。
妲琪的声音回荡。
救救我,D!
D听见苍蓝话语。
“D——消灭我吧。”
“没人委托。”
“我就是委托人。”
“了解了。”
一瞬间,两道闪光彩饰透明清晨。
男爵的光带猛地反转,掠过D上半身后砍入地面;D的刀身刺穿他胸口扎入墙壁,男爵的斗篷将D的眼瞳染为苍蓝。
D站直身躯,让妲琪的身体在床上躺好,走出房间。他不欲目睹男爵的临终,D知道他的光击是故意砍歪的。
“男爵啊——你为何来此。”
无人听见这句轻声低语。
无比阴沉、无比美丽的人影走出走廊。前来迎接的梅跟休威的笑声,从城馆门口的方向接近了。
第十卷 双影骑士(上) 第一章 前往「梦魇」
风疾劲而沉重,因为里面带有名为「杀气」的分子。
荒凉大地的一角有两个人影相对峙。每当风吹过该处时,便会转为狂暴。天色昏晦宛如幽明异境。
突然,其中一个人影跃起,在垂直上升了三公尺的同时双手往正下方一挥。
只见黑土中喷爆出狰狞火焰,朝地面的人影疾攻而去——火焰有两道。
火线汇聚至人影中心,宛如出色画家所绘出的线条。
银光交错——银光有两道。
既然火焰是物理性质的存在,拥有质量与硬度,因此可以用比它更巨大的质量和硬度将它击开。
将火焰斩出光整截面并将它扫开的银光,化为一闪刀刃射入空中。
出刀者轻轻一跃化为飞燕。迎头砍来的刀身,比正要再往上飞的空中人影快上一步,砍开那人的头顶到颈根处。
风染为朱红。当风让鲜血打落黑色地面之际,两个人影在十多公尺外的彼方以立姿着地。
一个人影倒了下去;一个人影屹立大地。
也不擦拭刀身,胜利者便将刀收入背上刀鞘。刀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并非刀身另有玄机,而是因为刀速胜过了血液的附着力。
夜风恍惚陶醉地一亮,因为它吹过了人影的脸庞。
在帽沿宽大的旅人帽下闪闪生光的深邃黑瞳,令数千数万画家绝望束手的鼻梁线条,静静充满无比凝重意志的双唇——
夜风探问着,问道——请告诉我你的姓名。
「……D。」有人叫道。
头颅被砍成两半的人影出声叫唤,业已露出死相的脸正带着笑容。
「……D啊……听我说。」连声音也已是死者的声音。
天地呼呼吼啸,黑色外衣的下摆遮隐D的面容,彷佛是要挡住死人的声音,彷佛不欲让D听闻。
尖锐拍击声响起。
戴着黑手套的手掌拍落了外衣衣摆。
「哦喔……你愿意听是吗……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但是……对你而言……那是会让你……落入地狱的一句话……」
倒在地上的人影,是个白发白胡的老人,他的长袍是用色彩缤纷的金属丝织就而成。那精巧的配色,显示出他是个连在贵族之中也备受尊崇的魔道士。
美丽人影不发一语地站着,宛如这种台词他已听闻过数万次一般。
分成两半、染满鲜血的脸部往左右裂开,老人举起两手压合头部。
「……前去……『梦魇』吧!」这声音宛如是自地狱传出。
话一说完的同时,他松开双手,不知是鲜血还是脑浆的液体,从开裂的切口处黏稠稠地溢出,因为他虚假短暂的生命结束了。
在只有风呼呼咆哮的荒野中,涌现了一个新的声音。
「他说了『梦魇』是吧。」这是从D自然垂放的左手一带响起的。
「那是什么意思?」D问道。
左手冒出了惊慌的情绪,一眨眼过后——
「不知道呢。」沙哑的声音如此回应了。「是临死家伙的胡说八道吧,是为了要混淆你的临别赠礼。」那声音里掺进了痛苦呻吟声。D用力握紧了左拳。
「呜呜……别……乱……来……」
拳头颤抖,手指与手指相互融挤,指甲刺破了皮肉,鲜红细线开始往地面垂落。
「回答我。」D说道。
「回答什么?……好痛……我……什么都……」
「『梦魇』是什么?是人名?地名?还是……」
「不……知……道……」嘶哑声音转成了像是口吐白沫的语气。
拳头更缩紧了一圈。
沉默出现。
维持了数秒钟可怕的挤压之后,D松开手指,风吹散了覆盖在黑色掌心上的鲜血。
D微微闭上双眼。「梦魇」这个词无论在记忆的哪个角落里都不存在,尽管如此,身体却传出了细微的异常。
血液奔流的速度转快了,虽然只有数千分之一秒——D的肉体仍捕捉到了那个异常。
是来自心脏,还是来自基因?
那很像是妖异的悸动。
就在听到「梦魇』的瞬间。
D望向被淡淡幽暗所封闭的平原彼方,整条地平线上有彷如烟尘的东西在蠢蠢而动。那是随风摇动的众多成群人影。
只有D的双眼清楚看出了他们丑陋的真面目。有如枯木的手臂、长有弯钩指甲的指头、好似从腐败物中生出的肌肤、让人联想起死鱼的腐浊眼睛——这些存在,全是刚才毙命的魔道士之咒语从地底所招出的。
连D也不晓得他们的真面目为何,也不知道他想驱使他们去完成什么。支使他们的主人,如今业已化为浑身鲜血的死人。
D短短吹了声口哨,某处响起了铁蹄声靠近他。在白色改造马停下脚步之前,D便已到了鞍上。
一拉缰绳,马匹直接开始疾奔。
朝残缺破烂的活死人群的反方向奔去——恐怕,是要往魔道士说过的地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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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马匹与黑色骑手如黑白旋风般闯入吉鲁哈艮村,是在刚过半夜的时候。深更半夜的厚重黑暗渗入了街灯里。
在位居山麓、内有诸多丘陵的村庄里,一座又特别高了一点的小丘上,有间屋顶、墙壁统统涂刷成黑色的住宅,如黑暗般静静盘踞于山丘上。
(漏了一句)
在甚至连有没有门都看不太出来的住宅前,D举起拳头敲了一下。
黑暗中闪现出纤细光线,那光接着转大。它看来不该是只敲了一下就会被推开的门。
手上拿着熏黑煤油灯的人是个白发老婆婆,她的相貌像是被贴上了人皮的骷髅。左眼处盖着黑色树叶,应该是用它来代替眼罩。她张开了宛如裂缝的嘴巴。
「竟然在这种时间,造访南边境第一魔道士欧丽格的家——想必是有献上性命甚至是灵魂的准备吧。」她的语气有如自幽暗洞窟吹出的冷风。
「若你希望的话。」D说了。
这一瞬间,女魔道士的双眼猛然睁大。
「这声音——」在灯光后面,老婆婆激动地眨着眼睛。「不,这张美丽的脸——这是……怎么可能!」
「我有事想来请教魔道士欧丽格。」在D说完话之前,大门便整个打开了。
数分钟后,女魔道士把热茶送到了坐在厚实桌子前的D手边。
她一面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那张彷佛连光明、黑暗、声音都能吸收消弭的美貌,一面问道:「你要做什么?」
「听说魔道士欧丽格的得意法术,是回溯过去的记忆。」
「正是如此呢。人类、马、鸟、食影者、炎兽、心灵鬼——不论是哪种妖物的记忆我都能够潜入,让对方忆起过去;可是——」停住话后,欧丽格的表情就消失了,彷佛自己做了会遭严重天谴的行为一般。
在她面前的,是张绝世无双的美丽面容,而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乃是一种背叛,对人类不可能拥有之美丽的背叛。
「可是……」老婆婆拚命努力想维持自己的高姿态。「可是……你不行,回去吧。我在今晚谁也没见过,也没见过什么美丽的人——我决定一直到死都深信今晚是如此。」
「为何害怕?」D在小圆桌的另一边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