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的绳索横跨河面上,这样别说是很危险了,甚至会让人看了胆战心惊;在这座“桥”的前方,聚集了七、八名旅人。诡异的是,他们个个背对着“桥”和急流,注视着耸立在街道旁的唯一一株巨大青橡树。每个人脸上神情惨然。
D与众人保持距离,来到可以望见他们围观之物的位置时,勒马驻足。
“这是……?!”
沙哑的声音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惊呼。
吸引旅人好奇的目光,却让他们脸上露出不舒服感,并同时将脸撇开的,是被人缝在青橡树树干上的一具已泰半腐烂的尸体。D认得此人。
“是盖斯凯尔大将军。”
沙哑的声音出气地平静。昔日与D交锋,最后落荒而逃的一名贵族——是谁让这名凶狠五伦的魔人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他的身体被白色的丝状物缠绕在树干上,身上的衣在靠近心窝的部位,有凝干的黑血描绘出的诡奇纹样。
然而,这是否就是他的致命伤呢,就算是对贵族的弱点知之甚祥的人,恐怕也会偏着头感到纳闷。
被狠狠压碎的头部,右眼从眼窝迸出还牵着长长的神经纤维直垂胸前,鼻子和嘴唇也往内凹陷,牙齿一颗不剩。耳朵满溢着已干涸的物体,似乎是脑浆,他的胸部和侧腹,满是向四方刺出的断折肋骨。全身给人的僵硬印象,定睛一看才明白,原来是碎裂断折的四肢硬被捆缚在一起所造成。
他并非是被一击毙命,而是遭受惨绝人寰的虐杀。
“这名拥有不死之身的将军……到底是多少人联手收拾了他的性命?不对,一般的战士和小贵族,就算有成千上万人,也无法取他性命。究竟是拥有何种绝技的怪物,有这个能耐……”
“应该是从高处坠落。”
D冷冷地应道。
“高处坠落?”
沙哑的声音蹙眉道。
“你的意思是,拥有不死之身的贵族从某处坠落,就在他喘息不止的当口,有人给他致命的一击是吗?但就算他从一千公尺的高处坠落,那种小小的跌打伤,不用两秒钟便可完全恢复啊。”
“若是一万公尺呢?”
“什么?”
“四万八千公尺又如何?”
“一万?还有四万八千公尺?喂,那不就是被人从平流层上推落吗!……原来如此,若真是这样,就算盖斯凯尔大将军有三头六臂,也会摔个粉身碎骨,得花上几天的时间才能复原。不过,这会是谁做的呢?依我估算,他已经死亡有两天之久。两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爱看热闹的民众,也许发现这只是一具单纯的尸体,不再感到新鲜,于是纷纷转身离去,当中几名身手俐落的旅人,已开始横渡绳索搭建的渡桥。
D走近那具任凭风吹雨淋的尸体。这名冷漠无情的年轻人,原本就没有要加以埋葬的意思。然而,他静静抬头仰望昔日的敌人,孤单的身影流露一丝更胜死者的深切情感。
历经数秒的凝望,他做出奇妙的举动。
“盖斯凯尔。”
他出声叫唤,并非是情不自禁的激情表现,显而易见地,只是单纯的叫唤。
死者应声。
“——是D啊。”
一名像是遗失东西的旅人回到附近,这时,他蓦然望见前方的两人而为之一惊,也许是觉得对方有点危险,于是他不再找寻失物,急忙逃开往渡桥的方向走去。
“谁干的?”
他冷冷地询问这名于两天前丧命的死者。大将军确实已死。肉体毁灭。否则他不可能会以这副悲惨的模样示人。然而,他干涸碎裂的嘴唇仍兀自颤动。
“史……匹……涅……”
“这是谁啊?”
沙哑的声音问道。
“……D啊。快去……代亚里斯的家……法尔休雅……正要对他的家人……下手……”
“代亚里斯?这这家伙又是谁?”
“……快去索姆伊……北边的村郊……救他们……虽然有可能……只是徒劳无功……那七名奴仆……光其中一人……便打败了我……”
“你和那个叫代亚里斯的家伙是什么关系?喂!”
D的询问,与沙哑的声音相互重叠。
“你知道普罗周伯爵吗?”
那颗碎裂的头颅似乎正点着头。
“将法尔休雅……放逐的人……是奉『神祖』命令的……普罗周伯爵……我……还有米兰达公爵夫人……当时……我们还借助了……某个人类的力量……就在五千年前……法尔休雅最后……撂下一句话……说他一定会回来……向我们复仇……我们都相信他的话……并且立下誓言……当法尔休雅重回地上时……要守护代亚里斯的子孙……不受他的迫害……当我得知……法尔休雅复活……的消息时……我原本也想赶往……代亚里斯后代子孙……的住处……但最后却成了……这幅德行……D……你快去吧……”
不知他是要D为他守护人类子孙,还是要D击毙法尔休雅,说完最后这句话,他便就此静默无声,有个肉眼看不见之物,倏然从盖斯凯尔大将军身上抽离。
“吓?!”
一声惊呼从后方传出,原来是适才那名旅人正战战兢兢地尚在后头窥视。
尸体会开口说话,光是这样便已够骇人了,更何况他不仅头和手脚骤然瓦解崩碎,还犹如烟雾般凭空消失;旅人目睹这一切,当场瘫软在地。
“已经死了两天,竟然还撑着最后一口气。”
沙哑的声音喃喃低语,无限感慨。
“看来,他很在意代亚里斯的子孙。D,我先警告你,你可别多管闲事啊。”
D转头望向河流。
“普罗周伯爵也会在那里。”
“嗯。”
语歇,沙哑的声音迭声长叹。
“等天一黑,那个叫史匹涅的家伙也会展开行动。我们走吧。”
这名全身漆黑的骑士,卷起疾风,扬长而去。
旅人们听闻铁蹄隆隆,纷纷转头而望,只见这一人一马从他们头顶凌空越过,身手俐落地停在那微微随风摇曳的绳索一端。桥的底部,只有彼此间隔二十公分宽的五条绳索,一想到这里,便不禁赞叹D的马术神乎其技。
不过,有几名刚走到一半的旅人因此脚底打滑,勉强抓住手扶的绳索,他们个个开口咒骂着“混帐东西”,但这名黑衣青年无视于这一切,他大衣的下摆随风飘扬,策马在这险象环生的渡桥上全力疾驰。
眨眼间已奔出两百公尺远,来到半途,这时,耳边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和盖斯凯尔——和那具尸体——说话的男子报上名来。”
D对那银铃般的年轻声音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向前飞奔。
“只有贵族才能和死人说话。但你不一样。你既非贵族,也非人类。——既然如此,这世上不需要你的存在。你就命丧于此吧。”
渡桥哗啦一声往下疾沉。才一眨眼的时间,D已人在水中。在水中拼命挣扎的改造马,也被急流越冲越远。D之所以还能坐在马背上,全赖他控制着缰绳,不让马匹的姿势失去平衡。
每被冲出三公尺远,便能向河岸靠近一公尺。
此时改造马却猛然向后挺身。
D回身而望,从滚滚泥流中,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臂。右手紧握马尾,左手搭在马臀上。
倾刻间,马尾已被扯下。
马臀的皮肤连皮带肉应声剥落。合金制成的骨骼整个外露,被扯断的电线与泥水接触,激出小小的花火。
那只手进一步伸进里头。当它握住有颜色的神经系电线时,D的快刀一闪。
手中传来切中水面的触感,但那只女人的手毫发无伤,还一把扯断了电线。火花激荡四射,增添了色彩和劲道。改造马立刻全身痉挛无法动弹。
白皙的手臂倏然没入水中。同一时间,在前方五公尺处,伫立着一名雪白的女人身影。
女子长及腰际的金发,配上相称的典雅美貌,洁白的修长洋装包覆着迷人身躯,她就站在湍流不息的河水水面上。
改造马全身除了马头以外,尽皆没入水中,坐在它背上的D,也即将一同被急流冲走。而水上的这名女子,以同样的姿势和速度,随后紧追。她的左眼紧闭。
“你不害怕吗?”
女子的声音带有憎恨和感叹之情。
“水中以外的生物,都会对水怀有一分恐惧。我很想将你抱在怀中,夸你一声了不起,不过,就我们的目的来说,你似乎是颗很大的绊脚石。我们以盖斯凯尔将军当诱饵,想引另外两名贵族上钩,虽然你不像是他们的同党,但依我判断,还是得将你除去,免除后患。就让你那俊美的容貌和身影沉入泥水中吧。等这项工作结束后,我会立刻将你找出,再把你永远存封在清幽的湖水中。”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啊。”
这阵抿嘴而笑的沙哑声,不知水妖女是否有察觉。
“报上你的名字来吧。我的名字是露西安。”
“D。”
这位全身雪白的美女,单眼斗然圆睁。
“你就是D?!难怪。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了。不,我还是没能猜出是你。因为你的美貌远远超乎我的想像。——我听说过你的传闻,而且听闻不下万遍。拥有世所罕见的美貌、令鬼神为之动容的力量,一位两者兼具的半吸血鬼。”
水妖女——露西安无限陶醉地微微发颤。
“我太开心了,D。很高兴能见你一面。能亲手杀了你,是多棒的一件事啊。就让我将你美丽的五脏六腑里塞满泥沙,好好在水底长眠吧。”
她形如鬼魅地没入水中。只剩那美丽的脸庞浮在水面,她的红唇无限媚惑地微微轻扬,接着旋即如滑行般朝D欺身而至。
D该如何迎击呢?他明白刀刃对此女起不了作用。
当两人距离逼近不到两米时,露西安纵身跃起。
她离开水面的洋装,下摆与河水融而为一,犹如拖着一条黄土色的长尾巴。
她的表情散发着无比幸福的光芒,仿如在寻求爱人的拥抱般,而就在另一道光芒电光一闪的刹那,却又转为因锥心痛楚而扭曲的表情。
那一道银光从她头顶直贯胯下,全身纵向一分为二。
露西安发出一声难以形容的惨叫,在空中碎裂,化为无数水滴,飘落于浊流中。
随波而流的D,其胸前紧握缰绳的左手发出愉悦的笑声。
“太小看你了。她终究只是个水妖。”
“虽然中我一剑,但还是让她逃了。”
笑声嘎然而止。
“哦,那得想想其他的法子才行。”
“先渡河再说。”
“这个当然。动作再不快点,搞不好会拿不到收拾普罗周的报酬呢。不,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D握紧缰绳。已呈半死状态的改造马纵声嘶鸣,虽然软弱无力,但仍全力划水前进。
第十三卷 栖息魔圈的人们
在索姆伊这个村庄里,单靠变卖大洋葱和幻觉青麦获得一百达拉斯,便足足可撑上一个月。
下个月中旬,便会有多出今天一倍的收成,所以到秋天之前都不愁没饭吃。
马休·代亚里斯隔着上衣,拍了拍装着金币的皮袋,快步走在大路上,往村郊而去。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一定是因为赚进超乎预期一倍的收入,因此让他对命运的残酷松懈了起来。
守在马车停放处入口的一团黑色物体,一发现他到来,立即分散为五条人影。
当马休从中认出一张他熟悉的脸孔时,顿时陷入绝望之中。
其他四人都是恶名昭彰的混混,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但以那人和他的关系更为久远。
“嗨,爸。”
马休出声叫唤。硬在脸上挤出笑容。
“妈和苏(苏·代亚里斯)都很担心你。你回来得真早。”
“你可真冷淡。”
父亲贝亚多(贝亚多·代亚里斯)如此说道,一股浓浓的酒气逸泄而出。
“你不会跟我说『我们一起回家』吗?”
“你会想回家吗?”
马休从父亲身旁走过,走到马车旁。
右边有欧托·夫拉纳根和米兹·夸洛纳,左边有欧根·萧艾和乔佩斯·拉拉库西斯基——除了从小便修炼格斗技得乔佩斯外,其他对手都不足为惧。其他三人都曾被马休打得落花流水,和乔佩斯也曾两、三度交手,打得平分秋色。马休心想,当时要是没人干预的话,我应该能获胜才对。因此,这四人组也很少向马休找碴。双方都打算日后要找一天分出个高下。
当马休将手扶在驾驶座上时——
“马休,救救老爸吧。”
贝亚多说道。声音无限可怜。他在要钱的时候,总是这副模样。
马休停下动作,叹了口气。
本以为他会转头,但他却毅然踩上踏板。
背后传来一声闷响与一声哀嚎重叠。马休不得不回头。只见父亲紧按着胸口,正要跌落地面。
乔佩斯站在他前方,右拳收在腰际。欧根朝踉跄欲倒的贝亚多腰间踢出一脚。贝亚多往前扑倒在地,欧托和米兹在一旁伸脚一阵狂踢。
“别打了。”
父亲抱着头不住呻吟。
“你到底要怎样还钱啊,死老头!”
“把你的老婆和女儿拿去卖了还钱啊!”
这两人每说一句,父亲的后背和腰部便会传出一声撞击声。
“喂,把他的右手折断。”
乔佩斯在一旁下令。
身材最魁梧的米兹,跨坐在父亲身上。父亲的手臂从两人的影子当中伸出,被拉往头部的方向。
父亲开始放弃哀嚎。
马休立即翻身下车。他很清楚自己的行动有何意义。如果此人不是自己的父亲,他绝不会插手。
他首先朝欧托奔去。欧托迅速从贝亚多身上跳开,逃向一旁。米兹因为正出脚踢向贝亚多腰际,所以慢了一步。他还没来得及重新摆好姿势,马休已踢出一脚,朝他右膝呼啸而去。
尽管米兹长得又高又壮,但骨头的硬度和神经还是与常人没有两样。就在他大叫一声跌坐在地时,马休的脚尖又已没入他脸中。
光是这一击便打得他仰头倒地。
米兹仰头倒地的模样,马休连看也不看一眼,旋即转身。乔佩斯和欧根则挥着手示意他们并不想动手。
马休小心翼翼地走向父亲身边。
“你不要紧吧?”他问。
贝亚多以啜泣声代替回答。看了让人一肚子火,满腹气恼。
马休抬头望着乔佩斯。“你们这些家伙。”这句话脱口而出。尽管不知道父亲欠下多少债务,但这和欠债是两回事。
“放马过来吧。”
马休霍然起身。正当他感觉全身力量贲张时,双脚陡然被人一把提起。
“哇~”
即使整个人向前扑倒,但他仍以伏地挺身的姿势避免身体撞向地面。
乔佩斯的鞋子迎面踢来,马休将手扬起面对这飞来的一脚,他勉强护住要害,躲过攻击,右手按向地面,猛力朝乔佩斯和欧根甩出。两人脸上被洒满黑土,停止了动作。
马休趁机站起身。
突然一阵刺痛钻进他右边的腰间。
马休翻转右臂,握紧对方的脖子。他已料到此人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