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从皮带上抽出配戴的短剑,切下布的尖端,接着走出树丛。
脑海中一直思索着未解的疑惑。不只那两人消失到何处去?也不晓得是否该继续的陌生的世界中,进行循环不断的战斗?他飘然地返回原来的路上。
穿着黑衣的男子,或许早已预期入侵者的到来,而崔促D回去吧!看来今晚对方至少没什么敌意。
在蓝色光芒的包围下,豪宅仍旧屹立不摇。
D停下了脚步。
从天上,不,是从地底,传来奇怪的呻吟声。
是人类的——而且是女性的声音。
无声无息地,D跃至后方。
轻柔的薄雾逐渐靠近D,一碰到他的胸前,吓得直打哆嗦,便连速散去。D环视四周,没什么改变。有条白色的带子在前方的树丛穿梭,散发出哀怨的气息。
前方除了雾气什么也没有,那条带子很明显是朝他的方向飞扑过来。
违反了这世界的法则。
应该逃得过去吧!然而,如果雾是为了切断豪宅和D之间的联系,不就意味着D只能无止尽的撤退。
“是听见了梦的悲鸣,才起雾吗?”
D喃喃自语。
雾已逼近。
D一动也不动。
他的视野已被一片银白色的世界所覆盖。
来了吗?
即使拖着白色尾巴的雾随风而逝,D过了好一会儿,依然在那里文风不动。
豪宅也丝毫没有任何变化的征兆,沐浴在蓝光之中。
D不急不徐地,穿过了铁门。
再前进几步,铁门紧闭的声响自身后传来。
“那儿好像有什么动静吧?”
左手附近传来沙哑的声音。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最好是小心为妙!”
D停下脚步,确定位于大厅中央的白色身影。
是思薇。
她穿着白色的礼服低着头,脸上尽是哀怨的表情。
悲哀的梦,毕竟也只是一场梦。
“虽然我的行程没那么紧凑,但如果每次一睡,就被带到相同的地方,岂不是太无趣了?——今天,我想问个清楚,你找我到底有何目的?”
D的声音,使少女纤细的脸,更增加了几分哀怨,头也垂得更低了。
思薇的肩膀摇晃着,愈摇愈激烈。
从她低垂的脸庞,流泻出啜泣声。
不,那是她的笑声。
这名女孩,让D站在她的面前,发狂地放声大笑。
慢慢地,豪宅整个外向一边。
“哦!原来都是刚才的雾气在作祟!”
D恍然明白地说着。
“那时梦中梦吧!还是被别的梦干扰?即使那样也不麻烦。不过,该如何从梦中走出来呢?”
那声音似在诉说着,即使活在梦中的人们也会因为那雾气产生疯狂的幻想吧!
“梦真的就让它像一场梦吗?”
D丝毫没有感觉到整个豪宅像是在水中一般剧烈地摇晃,仍旧在那里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倦。
“因为讨厌而毁灭,因为美丽而毁灭,因为不想毁灭而毁灭。——人类这么做,到底能留下些什么?”
那番话,不会是针对眼前的女孩所说的吧!
少女的声音已经幻化成人以外的东西。D发现到状似白云的东西围绕在四周。
随着少女说出的每一句话,从那深处就会飞出一朵白云。
这里毕竟还是梦的世界!连声音都会变成白云。
“咻”地一声,银光将白云斩成两半。
D毫不退却,右手握着长剑,朝着假思薇直奔过去。
云朵从四面八方袭来。
D挥舞着长剑,一朵朵白云便像棉絮般,一个接着一个卷曲起来。
D在少女的面前,将长剑一闪。
用这把利刃,可轻松地将首级砍断,但大概是因为手的动作不够利落,却被反弹了回来。
这时云朵使出力量的缘故吧!
反转的剑刃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呢?
然而就连D也没有察觉到是思薇。
细细的手腕,轻轻一挥,D的长剑已被折成了两半。
思薇将留在手上的一半朝D扔了过去。
D用左手接住了。
但,那支剑从D紧抓着的指间伸出,深深地贯穿了他的胸口。
思薇笑了起来。
当她看见D的左手,慢慢地将怪异的剑刃取出时,她的整个脸变得僵硬了。
这名年轻人,难道连在他人的梦里,都不会被控制住吗?D一拔起插穿至背后的长刃,又立刻朝思薇的方向跳去。
D在空中胡乱飞舞。
他所踩踏的土地上,像有黏胶似的,将他给拉了回来。
假思薇一边将白云挥出,一边朝着豪宅深处退去。
D在纷乱的情势下,射出了白刃。
那支白刃在空中呼啸而过,贯穿了细细的颈项,女孩应声倒地。
D从鞋底可以感觉到女孩贴在地面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他走向假思薇。
白色的礼服上,眼看整个背都染晕起红色。
那就像是开出的蔷薇,不,应该说,根本就是蔷薇。从礼服的布料涌了上来。
渐渐变成大红的花,而且并不只是衣服而已。
横倒在地的肢体上,到处长出了红色蓓蕾,宛如大车轮的蔷薇盛开着。
面对这种怪异现象,D的眉头动都不动一下。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在女孩身上。忽然,从她身上射出好几条黑色直线,向四方伸展开来,穿入天花板、地面和墙壁。
她被吸进去了?——正是如此,整个豪宅完全失去了它原有的形貌,像软化的颜料似的,将从女孩身上长出来的花朵和藤葛吞噬殆尽。
D察觉出哪有什么意义了吗?
悠然地回过头,在他眼前,从天花板、墙壁上又逆生出藤葛莱,交织成细细的藤各子。
在眨眼的瞬间,D已被它们封锁了起来。
剥开了鞋底的黏性,D才一走近手边的格子,他的左手和两脚已被悬挂在上头,然后整个身体都黏在上面了。
他眉头稍微皱了一下。
那细细的藤格子长出像针一样的荆棘,刺穿了他的手脚。
“好痛……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不要怪他的声音太夸张了,事实上真的很痛。血也不断流了出来。那是梦境的现实。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从梦中所迎接的死亡,就等于是现实上的死亡了。
突然,墙壁一点一滴地互相靠近,天花板也渐渐下降,地面开始上升。在几声咻咻声响之后,被固定在墙壁上的假思薇身体开始逐渐溶解。
从上下四方同时压迫而来的威胁,花不到十秒就已逼近D了。D右手上的短剑闪闪发光。
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挥舞着剑刃,在藤格子的表面,不断甭出火花,反弹回来。
“没法进退了吗?”左手呻吟着。
“要不要吞吞看?试试天花板或墙壁……”
D淡然地问。好像是邀朋友喝茶似的语气。当然,这是生死攸关的重要对话。
“别开玩笑了。梦哪里能吞?而且,不管做什么都会变成梦!”
“那么……”
“打算怎么办?”
“在梦里死去的话,不知会变成怎样?”
“不晓得。反正没人死。必要的话,我们就把肇事的罪魁祸首抓出来问清楚,你说好不好?”
D不说话,右手插入大衣的内侧。
“在梦里死吗?——颇有趣的实验,行不通吧?”说着说着,他又将右手伸了出来。
此时飞来一张小纸片,D迅速把短剑插在上头。然后,这两件组合在一起的东西,命中了上升中地板的一角,“咻”的一声硬质物闷响,剑插入了软泥中。
突然,所有东西都消失了,眼前一片昏暗。
D的眼睛张开了。
他站在思薇房子前的路中央。
从梦中的梦醒来之后,他又回到原来的梦里。静静地以左手搓揉眼睛,手指、手掌、毫无损伤,长剑也完好地收入剑鞘里。
“嘿!你在干吗?”左手有点震惊地问。
D弯下身子,从地下拾起发光体。
地面时刚刚投掷短剑的地方,他所拾起的发光体,也就是短剑本身。
剑的末梢有棕色的布,是树丛中的刺客所留下的。
那溶化、倒塌的屋子,如果是刺客,或是某人的噩梦,那么,往那块与思薇有极大关连的布上攻击时,必然会对D梦中的梦造成致命的一击。
尽管如此,从梦中醒来,仍是所谓的梦的世界。
“怎么办?”
左手又问了一次。
D走了出来。
不管那是梦,抑或现实,这年轻人的脚步始终没有改变。
**********
待眼睛一张开,保安官马上察觉到这里时内科检查室。
他躺在床上,衣服还是原来的模样。但想要从床上爬起,头却重得抬不起来。
手一拨弄,意外地摸到许多电线。这些软质电线覆盖在头发和头皮之间,电线的末端插在他的头上,是一些脑波检查用的导电端子吧!
当他正想抽出那些电线时,角落的门突然开了。院长站在那儿。
这老人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退到旁边去。
他被保安官所释放的黏块,连同电线撞击到墙壁上去。
在他原本就有斑点的脸上,又沾上新的斑点,这可以是最起码的报复行动。
“我们之间的交情,就到此为止。”
老人对着走下床的保安官说:
“等一会儿!”院长伸出一只手制止他。
“……?!”
正当保安官准备口出秽言时,突然沉默了下来,因他看见深深地愁苦占据着老人的那张脸。
“哎,既然你已经这么倒霉了,当然,我就把情况告诉你。其实我真的不太想说,而且,我想你不知道我会比较好。现在结论已经都出来了,其实这一切不幸啊……”
“思薇在哪儿?”
保安官穷追不舍地逼问院长,手上正将枪套系在腰间。
“在这里,快来!”
保安官随院长到外面,左顾右盼着。
“已经没有突袭的情况了。”
院长以讽刺性的口吻说。
“你对我做了什么事?”不久保安官接着问。
“我在测试脑波的异常——虽然这么说,你也不要不相信,所有的事情,在这儿自然见真章。”
两人于是乘着木制电梯到地下室去。
“这里是急诊大楼,难道是病况危急吗?”
保安官的声音从冷冷的走廊里传出。
声音还未消失在长廊,两人已走到白色大门口了。
门的两侧,各有一名医师守着。其中一人手上抱着旧式火箭炮,另一个手上却抱着粒子光束飞弹,保安官看得眼底冒出了光,简直傻眼了。
总觉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在思薇身上。
保安官穿过门前一步,便始终站着不动。
黑暗静悄悄地掩盖过关门声。
昏昏沉沉睡在床上的少女、窗帘、枕边的机器,还有人工的黑夜,所有的所有,都和从前房间内的情景一模一样。
“现在,机器正停止运转。”
院长注意到保安官的视线说道。
“它和你的头连动着,虽然目前运作相当顺畅,但接下来的一步却失败了。”
“没有护士照顾吗?”保安官怀疑地问。
“没她们的事了。今后这间屋子,只有你和我,谁都不准进来。如果有谁违背了我的话……唉!叫医生杀人毕竟还是有违伦常。”
保安官不安的视线,飘到了老医师的眼里。
“你到底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来保护思薇?”
院长招了手势请他坐下,自己则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他看着保安官紧贴着墙坐下来。
“我希望你坦白地告诉我,你真的毫不知情吗?”
恐怖的眼光让人感到十分灼热,宝安观强忍着说:
“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事?”院长一直盯着保安官看。
恐怖的目光和泛着褐黄色的房间十分相称,其中还带着些许寂寥。
突然,这位精神饱满的医师看起来却像一名身体虚弱,满是皱纹又疲惫不堪的老人。保安官开始有所动摇了。
“刚才——带着那名猎人返回街上的途中,我遇见思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看院长有什么反应,然而院长的脸上,毫无表情。
大概觉得保安官是在开玩笑吧,或是在想别的事,也可能……
有关思薇,保安官正想好好地跟她谈谈,突然,他想到别的事情。
在哪儿见过?那服装……白色薄衫及裙子……
“你所看到的思薇,是我呼叫出来的。”
突然之间,从院长口中说出的内容,形成一股冲击,让保安官清醒过来了。
风在耳畔呼啸着。
“你说什么?”
“说正确一点,是从思薇的梦中,抽出她的影子出来,也是用这部机器做的。”
“这么说,眼睛也会被迫张开啰?用这部机器?!”
“……”
“真不愧是从‘都城’运来的机器。实在是了不起!”
“错了!”院长说着,将痛苦的视线朝向安详的少女身上。
“这部机器并不能使思薇的眼睛张开。能叫醒思薇的,只有那位在她喉咙上留下两个齿痕的贵族而已。而且这个也不是‘都城’所制造出来的。”
“不是‘都城’制造的?那时谁做的?”
保安官看着这部金属、水晶及电池的复合体纳闷着。
“是我!花了两个钟头才完成。”
“……”
“在那房子外面,遇到你和那狩猎者约两小时前,我看完患者的病,才刚返回房间里去。稍稍眺望窗外,抽了一根烟之后,重新望向桌子时,就发现这个了。”
“……”
“话是这么说,也只有材料嘛!也没有什么设计图啊!但是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弄。……请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更别以为我疯了!你应该比谁都明白我不是那种人。我只会说出事实!”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
“克鲁兹!”院长以深切的口吻说。他很少用保安官的本名叫他。反过来说,这次的事,可以说不欠缺同伴——保安官,也是共犯。
“三十年,好长!三十五岁的我刚开业。思薇遭受到贵族之吻时,我想好好地替她治疗。是因为感觉到死亡,而想跟它搏斗……”
院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凄惨的光芒。好像相当贵重的东西,正从胸中丧失掉,又从哪儿放出深沉的光芒一样。
“我现在应该还记得,你和思薇两个手牵手从学校回来的情景。思薇还在后花园里,用花为你做了个花圈套在脖子上。那是白绿相间的花吧?结果她一将它挂上,你这混蛋却觉得很丢脸,马上又把它摘了下来。但是,当思薇掉到河里时,你又会奋不顾身地率先跳下连大人都要踏稳两脚才不会被冲走的激流里。还有,当她和女伴们出去采葡萄,你发现只有她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又会立刻拿着旧式手枪,去充满妖魔鬼怪的森林里寻找一番。没错吧?”
保安官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像是凝视着永劫地地狱般遥远的地方。
“思薇的手温温的。我第一次吻她的时候,唇也好温柔。她一头的金发,就像绢衣一样。然后她又用温热的脸颊靠在你的胸口,说你的好像铁一般刚强,可以清楚地听见你心脏怦然跳动的声音,对不对?”
“或许吧!”
忽然,老人的声音急起直落。
“如果这一切都是骗局的话?”
顷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