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替博新守著秘密,没有将他的事向任何人提起过。
我心中的好奇心,却又实在按捺不下,我曾问我许多有学问的朋友,问起过生物是
不是会缩小,小得像一个细菌一样,听到的朋友不是“哈哈”大笑,便是说我想入非非
。
只有一位生物学家,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比较正经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道:“那是不可能的,老弟,一个生物,譬如说一只狗,自古以来,就以它那种
固定大小的体积生存著,如果它忽然变得小了,它身上承受的压力不同,它身体的组织
,一定首先不能适应,它就无法活得下去,那只不过是极其简单的一点;更复杂的是,
如果它缩小的话,它身上的一切组织都得缩小,而一切组织全是由原子构成的,生物的
组织也无不同,而直到如今为止,还未曾听说,连原子也会缩小的理论。”
我呆了半晌:“那么,照你说,会出现甚么样的情形呢?”
那位生物学家笑了笑:“原子如果不缩小,那么,缩小的情形如果出现,就是原子
和原子间的空隙,挤得更紧密,那等于是用极大的压力,将生物压成一小块。你想,生
物如何还活得下去?而且,就算是那样,也有一个极限,极限就是到原子和原子间再没
有任何空隙为止,也决不可能每天缩小一半,无限止地缩小下去的。”
我当时呆了半晌:“那么,照你看来,一只狐狸,我说是如果,如果一只狐狸,使
它身体组织的原子和原子间再也没有空隙,那么它只有多么大!”
那位生物学家笑了起来:“这个可将我问住了,只因从来也没有人提出那样的问题
来过,但是我倒可以告诉你一件相类的事。”
我忙问道:“甚么事?”
他道:“如果将一吨钢,压缩得原子和原子之间一点空隙也没有,那么,这一吨钢
的体积,不会比一个针尖更大!”
我吸了一口气,一吨钢不会比针尖大,那么一只狐狸,就可以小得任何显微镜都看
不到!
我在发呆,那位生物学家又道:“可是,原子在紧压之后,重量却是不变的。也就
是说,就算有一种能力,可以将一吨钢压成了针尖那么大,它的重量,仍然是一吨,而
不会变少。”
我本来是坐著的,可是一听得那句话之后,我便陡地站了起来。
一吨,缩成了针尖那么大小,重量不变!
但是,那狐狸和博新的父亲,在缩小之后,却显然变得轻了!
一只狐狸,本来至少应该有二十磅吧,但是当我拿起玻璃片来的时候,它根本轻得
一点分量也没有。一个人,至少有一百二十磅,然而我拿起银盒子来时,何尝有甚么沉
重的感觉?
这至少证明了一点,在那一人一狐上所发生的变化,决计不是原子和原子闲空间的
减缩,而是甚么都在缩小,连原子都在缩小!
我又将我想到的这一点,作为“如果”而提了出来,这位生物学家大摇其头:“不
可能,你别胡思乱想了!”
我自然对他的话很不服气,因为我看到过事实:一只比细菌还小的狐狸。
但是在当时,我没有说出来,因为一个人,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一只比细菌还小的
狐狸,要他相信这件事,简直没有可能,像我那样,就算是亲眼看到了,也随时在不信
那是事实。
和那位生物学家的谈话,虽然没有多大的收获,但是却使我兴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来。
我那古怪的念头便是:我要使那位生物学家看看那只细菌一样的狐狸。
我想到这一个念头时,自然也想到过,如果我对酒博新实说,向他拿那个比细菌还
小的狐狸,他一定不肯,那么,我还有甚么别的办法呢?
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偷!
去偷一个好朋友的东西,而且那东西又关系著他绝不愿意被人家知道的秘密,会有
甚么样的结果,人人都知道,我当然也知道。
可是,我的性格十分冲动,想到了要做一件事情,如果不去做的话,心中便有说不
出来的难过。而且,我的好奇心如此强烈,实在想知道一下那位著名的生物学家在看到
了那个细菌大小的狐狸之后,会有甚么奇特的反应。
但由于这件事的后果实在太严重,我还是考虑了两天之久。
这两天之中,我设想得十分周到,我曾上过博新那屋子的三楼,从三楼那种重门深
锁的情形来看,博新也不常上去。
而那幢屋子中,又只有他一个人,如果我沿墙爬上去,撬开那一扇窗子,那么,我
可以轻而易举进入三楼的那间书房,也就是说,要去偷那个像细菌一样大小的狐狸,是
十分容易。
问题只是在于偷到了之后,我应该如何掩饰这件事情才好。
关于这一点,我也早已想好了。
我可以要那位生物学家严守秘密,然后,我再神不知鬼不觉,将那东西送回去,那
就妥当了!
当我考虑了两天之后,我在第三天的晚上,开始行动,我攀进围墙,那晚天色阴暗
,对我的行动正好是极佳妙的掩护。
在我攀过了围墙之后,我迅速地奔近那幢古老的大屋,屋子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
第三部:古屋中的陌生人
我在感觉上,根本不像是接近一幢屋子,而像是在走近一座硕大无朋的坟墓,到了
墙前,略停了一停。
一点阻碍也未曾遇到,看来,我的目的可以顺利达到,不会有甚么紧张刺激的场面
出现了。
我顺著水管,爬到了三楼,然后用带来的工具,撬开了窗子,闪身爬了进去。
我不能肯定我是置身在三楼的哪一间房间之中,我先将窗子关好,然后靠著窗站了
一会,在黑暗之中,甚么动静也没有。
我停了极短的时间,便著亮了手电筒,四面照射了一下。我发现那是一间堆满了杂
物的房间,我来到门前,弄开了门,门打开之后,我就轻而易举认出书房的门,而在一
分钟之后,我已经弄开书房的门,进入房间中了。
我关上了门,在那片刻间,我真想著亮大灯来行事,因为我简直太安全了,绝不会
有人发现我在这里偷东西。
我来到了写字台前,我记得那个细菌大小的狐狸放在甚么地方,我弄开了那抽屉,
取得了那片玻璃,放在口袋中。现在,我要做的事,只是打开一扇窗子爬下去而已。可
是,就在我推上抽屉的那一刹那间,门口突然传来了“喀”地一声响。
我陡地一呆,一点也不错,那是“喀”地一声响,我连忙推上抽屉,熄了电筒,身
子向后退去,我由于退得太急了,几乎撞翻了一张椅子,我连忙将椅子扶直,不使它发
出声响来,然后,我躲到了一个书橱的旁边。
那地方,墙正好向内凹进去,旁边又有书橱的掩遮,只要博新不走到近前来的话,
是不会发现我的。我当时那样想,是我认定进来的人,一定是博新的缘故。我刚一躲起
,就听到门被打了开来,接著,灯也亮了,可是,当我慢慢探出头去看时,我却吓了一
大跳,推门进来的,不是博新。
那是一个陌生人。
我从来未曾见过这个人,我也很难形容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因为他的样子太普通,
见过这种人一面,一定很难在脑中留下甚么印象,因为满街上都是这种相貌普通的人。
而从那陌生人走进这间房间中的态度来看,俨然是这间房间的主人一样。
我的心中,不禁疑惑了起来,博新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间屋子中的么?为何忽然又多
了一个陌生人?
如果博新一直是和那人住在一起的话,那么,他为甚么要保守秘密?又为甚么我们
到这屋子来的时候,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个人?
如果那个人来这里的目的,也是和我一样的话,那么,他何以大模大样,一进来就
著亮了灯?那时,我心中的疑惑已到了极点,我注视著那人的行动,只见他来到了写字
台前,著亮了台灯,然后又熄了顶上的灯。
那样一来,光线集中在写字台上,房间的其它部分都变得很阴暗,对我的隐藏也较
有利。
他在写字台前坐了下来,呆坐著不动,用手在面上不断地抚摸著,看来他像是感到
极度的疲倦。
他呆坐了五分钟之久,我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如果我不是来偷东西的,那我一定
已冲了出去,喝问他是甚么人了!
但是现在,我却只好站著,看他究竟来做甚么。
他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了一叠纸,身子向前俯伏,在那纸上,写起字来。
他在每一张纸上,都写了极短的时间。
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最多只能写上几个字而已,他写了一张,就将那张纸团绉,
抛在字纸篓中,看他的情形,就像是一个初写情书的少年人。
我自然不知道他在写甚么,而那时,我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点,因为我不知道这个
人究竟凭甚么身分,可以大模大样坐在书桌前写字。
他大概一连揉了七八张纸,才算定下心来,继续写下去,这一次,他写了相当久。
然后,他将那张纸拿了起来,看了一遍,好像认为已经满意了,将纸摺了起来,放
进了衣袋中。
然后,他站了起来,熄了台灯走出去。
直到那人已走出了书房,书房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还呆立了片刻,那是因为我
心中的惊骇太甚,同时也提防那人会回来之故。
我在停了片刻之后,才来到了书桌之前,俯身在字纸篓中,将那人抛弃的纸,拾了
一张起来,我看到那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事实”。
我将所有的纸,一张一张捡起来,每一张纸上,最多也不过是两个字:“事实”。
有一张纸上,多了一个字,是“事实是”三个字。
看来,那人像是要写出一件甚么事来,但是在开始执笔的时候,却又不知该如何下
手才好。
但是,他是终于将那件“事实”写了出来,那是我亲眼目睹的事情。
我将所有的纸抛回字纸篓中,我并没有在那书房中停留了多久,便攀窗而下。
当我越过了围墙之后,我忍不住又向那幢古老大屋回头望了几眼。
在黑暗之中看来,那房中显得更神秘,因为在这屋子中,不但曾发生过神秘的“缩
小”事件,而且,还有著一个神秘的人物。
这人究竟是甚么人,我认为博新是应该知道的,而当我在向外走去的时候,我也已
经作了决定。
我的决定是:当我将我偷来的东西放回去之后,我就老实不客气地问博新,和他一
起住在那古老大屋子中的是甚么人,为甚么他一直要瞒著,不讲给人家听。
在归途上,并没有甚么意外发生,而我则翻来覆去,一晚不得好睡。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那位生物学家用电话联络好了,请他在家中等我,我告诉他,
我有一样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东西给他看。
那位生物学家在迟疑了片刻之后,就答应了我的要求,而我也立时驱车,到了他的
家中。
在他的家中,有设备相当完善的实验室,自然也有著高倍数的显微镜。
他亲自开门,让我进去,然后道:“你有甚么古怪东西,害得我临时打电话,推掉
了一个约会。”
我忙道:“你不会懊恼推掉了一个约会的,只要你看到了我带来的东西,你一定毕
生难忘。”
他也是一个性急的人,忙道:“是甚么?”
我先取出了一个信封,然后将我昨天晚上弄到手的那两片夹著标本的薄玻璃片,取
了出来,那位生物学家“哦”地一声:“是标本,那是甚么?”
我为了要看他看到那细菌大小般的狐狸之后的惊讶神情,是以我并不说穿是甚么,
我只是道:“将它放在显微镜下面去看看,就可以知道!”
他显然也对我带来的东西发生了兴趣,是以一伸手,在我的手中,接过了玻璃片来
,先向著阳光,照了一下,那只狐狸已小得要用两千五百倍的显微镜才看得见,用肉眼
来看,是甚么也看不到的。
他招手道:“跟我来。”
我跟著他,来到了他的实验室之中,他揭开了显微镜的布套子,将标本放在镜头之
下,然后,对著显微镜,向内看著。
他看了约有两秒钟,便抬起头来,在他的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来。
那是我意料中的事,而他那种古怪的神情,也迅速传染给了我,是以我一开口,声
音也显得十分异样,我道:“怎么样,你是不是从来也未曾见过?”
那位生物学家发出了一下无可奈何的笑容来,他忽然之间,会有那样的神情,那倒
令得我呆了一呆,可是,他接著说出来的话,更令我发怔!
他叹了一声:“如果不是我和你已经认识了那么多年,我一定赏你一拳!”
我在一怔之后,几乎跳了起来:“甚么,你不认为那是你从来也未曾看过的东西?
”
他的神情已变得十分冷淡,冷冷地道:“这标本片中的东西,我在上初中生物科的
时候,就看过了,你开这样的玩笑,是甚么意思?”
我又望了他一下,然后我来到了显微镜之前,伸手将他推了开去,俯身向显微镜中
看去。
等到我看到了显微镜中的东西之后,我也不禁呆住了,那标本片中的,并不是一只
细菌大小的狐狸,而是极普通的植物细胞组织。
我抬起头来,定了定神,再低头看去,我所看到的仍然一样。
我退了开来,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刹那之间,我的心中乱到了极点,怎么会的
?难道我拿错了?在那抽屉中,那是唯一的标本片,不可能有第二片!
而我在到手之后,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在我这里将之换掉的。
那么,究竟是为了甚么呢?
也许是由于我当时的脸色十分难看,是以那位生物学家来到了我的身边,拍了拍我
的肩头道:“算了,我不怪你!”
我吃吃地道:“我本来要带给你看的,绝不是这样的东西,不是那个!”
“那么,是甚么?”他问。
我苦笑著:“现在我怎么讲,你也不会相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