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雨,呆站着作甚”
头顶突然多了一把伞。
太熟悉的声音,即使混杂在千万种声音里,李白也能一下辨出。
他怔怔看着身边人,明明想抱住他,仅剩的力气却只够他疲惫地一笑。
狄怀英,我到底,还该怎么爱你
“孽障!”
场景瞬间变幻,那日酒馆里的遭遇重现。
他执了令牌,眼神冰冷,毫不客气地击向他命门。
不要!
李白猛的惊醒。
身上一阵剧痛,醒来的人又重重倒下。
还有痛感,还没死吗?
费力撑起身子,眼光扫向四周。
清整的布置,干净的环境,这里是……露娜的居所
待看到身上被包扎处理好的伤口后,李白愣了。
前一刻不是还在酒馆被狄仁杰下令击杀么,怎么突然就到了这里?
狄仁杰……
想到这个名字,心口蓦地一痛。
门被推开,来人端着药碗进来,看到李白醒来的一刻,眼神闪烁了一下。
狄怀英……
李白张了张嘴,无声地喊出那三个字。
怎么是你,莫非我这梦,还没醒
李白自嘲一笑,闭眼向后靠在床头。
带着凉意的手抚上额头,温柔理开发丝。
李白狐形未褪,粉白色的狐耳耷拉着。
狄仁杰轻轻揉上他的耳朵,惹的他一颤。
见李白仍然闭着双眼,狄仁杰心中一叹,倾身上前抱着他。
李白呼吸一窒。
酸意在胸中蔓延开来。
“还疼吗?”
无力扯扯嘴角:“六道阴阳令,三十六天罡阵,你说呢?”
狄仁杰不语。
“狄怀英,你到底还要怎样?”李白嗓音沙哑,疲惫开口:“杀我又救我,何必呢?”
那人抱着自己的力度又紧了几分,声音在耳旁缓缓传来:“我从没想过要杀你。”
李白睁眼,对上狄仁杰的目光。
那人眼光深邃的像大海,包含着太多东西,让自己看不明白。
或者说,二十年来,自己从来就没看明白过。
狄仁杰开口:“若你还生气,我让你砍十刀消气可好?”
见李白只是看着他不答,狄仁杰又道:“一百刀也行。”
“若我砍了仍然生气呢?”李白面无表情。
狄仁杰一愣。
“我要你命,给我吗?”
狄仁杰垂目敛去眼中神色:“现在……还不行。”
李白冷笑一声。
是啊,他怎么会同意。
就像阿贤说的,有谁会愿意莫名其妙把命给另一个人。
可若是三天前……
狄怀英,我大概是愿意为你生死不计的。
李白瞌上双目,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不现实的情愫:“滚。”
狄仁杰一怔,显然是没料到李白会有这么一出。
从小到大,他从没对自己说这么重的话。
他眼里永远是尊敬仰慕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
“李白……”
“我让你滚。”李白加重了语气,苍白着脸:“狄怀英,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把你的手……拿开。”
狄仁杰僵硬着缓缓抽手。
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人,终于……讨厌自己了吗?
他站起身,背对李白。
“这话说的太早了点吧。”
门再次被推开。
女子取下头盔,任利落的银发飘散而下。她把剑放在桌上坐下,提起茶壶自顾自添茶:“若非宗主护你,李白,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在”
轻啜口茶,露娜眼神都没给李白一个:“当时戡宗和围观的百姓那么多,宗主若不假意诛杀你,如何给众人一个交代”
“六道阴阳令伤你你以为,你能挨过天罡阵是为什么,没那符咒护你心脉你现在还能躺这”
“宗主若真心想杀你,你以为你能活”
“露娜,别说了……”狄仁杰开口。
露娜冷冷道:“你别拦我,让我说完。”
“若非你大庭广众之下显出魔种原形打架伤人,会引来戡宗的人若非引来戡宗的人,会有这一出事?”
“你自己不要命,能不能替宗主想想”
“众目睽睽之下,魔种显形,他该怎么办?杀你还是护你”
“自己做错事还来责怪别人,你倒是有理了。”
“我告诉你,昨日之事,你遭的罪,是你该!”
露娜重重一放茶杯:“都二十的人了,能不能长点心思,做事能不能过过脑子!”
“可说完了”李白仍然闭眼。
“没有。”露娜冷笑:“还有一句,宗主怕你有事,守了你一天一夜。”
她站起身:“我很忙,没空陪你在这矫情,谁对谁错,给我好好想,想清楚了!”
门被狠狠摔上。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两个人相对无言。
狄仁杰看他一阵,转身走向门边。
“阿贤死了。”
准备推门的手一顿。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狄仁杰转头,青年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
“我没有亲人了。”
“你……也要离开我吗?”
他幽幽睁眼,好看的眼里一片悲愁。
不忍心看他的眼睛:“……没有。”
李白笑了,像盛开的海棠花。
他挣扎着起身,狄仁杰怕他伤到伤口赶紧过来按住他:“你做什么”
李白笑笑,顺着他的手将他拉倒在自己身上,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
温柔的触感落在唇上,陌生的酥麻感传遍全身。
狄仁杰大脑瞬间死机,这……
李白吻咬着他的唇瓣,舌尖描绘着他唇的形状。
□□心的温度,太久违的温度。
这件事的对错,其实自己都知道。只是因为心中有怒有怨,所以不肯看清。
而当露娜把事情的本质撕开瘫在自己面前时,他心中仿佛被一道光照亮,一切都明了了。
他仍然是那个狄怀英,他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好,而自己也一如既往地喜欢他。
在爱面前,一切都可以退让。
怨愤被温柔取代。
“张嘴。”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狄仁杰愣着不知作何反应。
第32章 【三十一】
身上人像是无奈地笑笑,然后撬开了自己的唇齿,舌尖灵活地游走勾勒,搅的自己神智不清。
不该如此,不该……
狄仁杰想伸手推开他,但考虑到李白身上有伤又不敢使力。
缓缓移动着身子偏头表达抗拒。
察觉到他的抵抗,李白眉头一皱,一手将人双手桎梏在头顶,一手捏住人下巴,嘴上更为用力地咬他。
在半忍让半抗拒的吻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质。
未经人事的阴阳师经不起过多撩拨,眼角泛起诱人的红色,呼吸也急促起来。
不行,不可以,不能再继续了……
狐族的魅惑与摄人心魄在这一刻全表现出来。
他的眼睛里全是深情和引诱,狄仁杰看的怔了。
想逃吗?偏不让你逃。
李白凑近他耳边,低声出言,认真的像是用生命在宣誓:“怀英,我心悦你。”
情话有重量一般,一字一句敲打在心上。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在一点点加速,谁的防线在一点点崩塌。
“你,可有一点心悦我”
狄仁杰呼吸紊乱,手都有些颤抖。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亲密的接触,表白的重量比几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阴阳师眼底的慌乱暴露无遗,再无法掩盖。
李白温柔拨开他的额发,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纠结、挣扎、抗拒、痛苦、慌乱和……情愫。
一言不发,时间像凝固了一样。
狄仁杰分明看到李白眼里是浓烈热切的爱。
他好看的眸子里全是自己。
像三年前那个雨天,长街窄巷,少年人眼中是风、是雨、是自己的身影。
自己走了多久,他看了多久。
像是要看一辈子。
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突然“啪”的断掉。
狄仁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触碰,有点甜,有点凉,又夹杂着丝丝痛意。
“怀英,我问你最后一遍,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我。”
“你,心悦我吗?”
青年的眼神太认真又太小心。
二十年来的一点一滴在脑中光影般闪过。
他在人群中拉住自己的手……
他在雨中看自己越走越远……
他在戡宗讲坛下遥遥仰望自己……
他在后山吻上自己……
他的眼神他的气息存在于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太熟悉。
或许……是心悦的吧。
不然为什么不拒绝他呢
狄仁杰张口,几乎要说出那两个字。
“狄怀英,记住你答应我的事。”那个人的声音突然从脑海冒出。
狄仁杰猛地一僵,脸色瞬间苍白,一把推开李白,扯过衣服颤抖着手穿上。
“我从未心悦过你。”
李白震惊在原地,不甘、愤怒、悲痛一齐涌上,他一把揪过狄仁杰衣领,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承认!”
“都到了如此地步了,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狄怀英,你要口是心非到什么时候!”
“一句心悦我对你而言就那么难吗!”
“我还要怎么做,你告诉我我到底还要怎么做!”
狄仁杰闭上双眼,任凭脖颈处勒的生疼:“我只是错把习惯……当成爱。”
他嗓音疲惫地像是用尽一生的力气。
李白松了手,低低笑两声,一字一顿复述他的话:“错把习惯当成爱”
李白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笑到全身颤抖。
笑到喘不过气。
笑到咳嗽着掉眼泪。
他终于平息下来,坐在床边低语:“你走吧。”
“我太累了。”
狄仁杰失魂落魄地出了竹林。
有生之年他脸上从未出现过这种表情。
我太累了。
青年的话语仿佛仍旧萦绕耳畔。
他终于对你失望了。
狄仁杰几乎站立不稳,手抓住一旁的竹竿稳定重心。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是能完全掌控于手中的,你以为的定数,往往是变数。因与果,舍与得,往往就在局中人一念之间,你以为呢?”
竹林后突然走出一个青衫人,即使是潇洒韵致的竹林,与他的气度相比也逊色三分。
青衫人笑笑,缓缓向狄仁杰踱步而来,原本无物的手中竟是幻化出一支白玉笛,在他指尖悠悠打转。
“乾坤万物本相成,善恶无明;千载轮回洗尘世,生死成空。”玉笛上蓝色流苏随着他指尖动作摇曳,青衫人浅笑着缓缓开口:“戡宗宗主,久见了。”
“是你”狄仁杰闭眼片刻,再睁眼时已然恢复了如常神色。
青衫人见状笑笑:“宗主大人还真是好能耐,若非我亲眼瞧见,还真不敢相信方才那失魂落魄之人与现在的你,是同一个人。不过……”
青衫人转了转手中玉笛:“这句是你却让我顿生疑惑,我们什么时间见过吗?”
狄仁杰勾唇微微冷笑:“既然阁下给我一句久见,我不回一句是你,也未免太失礼了。”
青衫人摸摸鼻子嘀咕:“还真是跟小狐狸说的一样,一本正经地腹黑,有点难对付。”
纵然男子说的小声,但狄仁杰耳力过人,一下便听清他说的话。
小狐狸三字仿佛是重锤,砸在心上隐隐作痛。
强忍下心中波动,狄仁杰负手而立,盯着他缓缓道:“你姓谢,具体名字不详,身世不详,来历不详,年龄不详,常驻于名医扁鹊的医馆,跟他关系匪浅。”
“前后一共参加了十五次启贤大会,但每次都是以看客身份出现,从不引人注目。”
“三年前认识青丘狐王二子李白,后常与他厮混……”
“诶等等,厮混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青衫人赶紧出言阻止。
狄仁杰淡淡看他一眼,青衫人噎住:“你继续……你继续……”
“没了。”
“没了?”
“嗯。”
“宗主好手段,知道的还挺多。”
“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必用对李白的那一套对我,我不像他那么好糊弄,”狄仁杰轻弹衣袖:“说吧,你接近他有什么目的,今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啧,宗主大人,你这么说我就很伤心了,搞得我好像是什么图谋不轨之人一样。”
“是不是图谋不轨,你心中有数。”
谢先生挑眉,玉笛轻敲左手手心:“既然如此,你还放任我在李白身边呆三年”
狄仁杰看他一眼,明明是古井无波的目光,却偏生叫青衫人心中一寒。
不过也只是片刻,谢先生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贱得不要不要的样子:“宗主大人,你再这般看我,我会怀疑你爱上我的。”
狄仁杰移开目光:“你当知道,我不喜欢与人多费口舌。”
那你咋就那么喜欢跟李白多费口舌
谢先生强压下心中吐槽。
“我是个商人,在这天地间做与人交换的生意,接近李白,自然是因为他身上有值得我交换的东西。同样,今日找你,亦然。”
谢先生笑笑:“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是不假,但不代表对于自己的过错就无法弥补,哪日宗主若是后悔自己今日的选择,可以来找我。只是你将付出的代价,可能就会很惨重了。”
狄仁杰神色一变:“你知道什么”
他歪头笑笑:“你该问,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见狄仁杰眼中覆上一层寒冰,谢先生不怕死地继续慢悠悠道:“那个人的话好像很有道理,连戡宗宗主都愿意一听,可惜听从他言论的代价却是李白……”
他故意一顿。
狄仁杰眼中此刻已不只是寒气那么简单,甚至浮上了一丝杀意。
偏生谢先生还继续作死:“你说,如果李白知道真相,会怎么想”
阴阳符咒在狄仁杰手中燃起,瞬间幻化成一块令牌,他抬起手,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继续。”
谢先生毫不在意地笑笑:“所以说宗主大人,咱们其实都是一样的,接近李白都有目的。”
“但咱们又不一样,我对他没有感情,真当到了交易之时,他该付出的代价,我会一样不剩地取走,丝毫不留情。而你……”
“对上他,该怎么办呢?”
他的话像是有魔力,一字一字打在心上,让人战栗。
狄仁杰脸色一白,握住令牌的手几乎不稳。
谢先生见目的达到,唇角一勾:“还是那句话,若哪日你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记得来找我。”
“不对,是带好你将要付出的代价,来找我。”谢先生转身离去。
“若我不呢。”
谢先生背对着他,一声冷笑。
“那我只能在李白那里,拿走更多了。”
令牌瞬间脱手而出。
金芒之下,千钧之重。
十成的功力击向他。
狄仁杰从不是喜好杀戮之人,但他此刻只想让这个人死。
这种知道很多却自身成谜的人,本身就是威胁,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那句话:
“那我只能在李白那里,拿走更多了。”
你敢动他!
谢先生迅速回头,执起手中白玉笛堪堪一挡。
令牌分毫不差地重重撞上玉笛,玉笛被生生撞出裂痕,谢先生也向后踉跄两步。
他眼中带了狠意盯着狄仁杰,几秒后却吐出一口鲜血。
伸手抹去嘴角鲜血:“戡宗宗主,果然名不虚传。你确实厉害,可惜杀不了我。”
谢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我相信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