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刚到门口,来昭出现了,几步抢上前,行了礼便接过大白马的缰绳。西门庆当先跳下马,把马鞭丢给来昭,回身去抱李瓶儿。
李瓶儿是第一次骑马,更何况是跑得这么凶的马,一路上,风吹得她眼睛都不敢睁开,死死抓着马鬃,生怕自己被甩出去了。等马停住时,她的心还在胸腔里卟通卟通地剧烈跳动。
“六娘,到了。把手给我,我抱你下来。”西门庆笑嘻嘻地,伸手要去抱她。
李瓶儿紧紧夹着马身:“不用了,一丈青,你来扶我。”
一丈青站着不动,笑道:“六娘,就让老爷抱您下来吧,我也怕那高头大马呢!”
西门庆的大白马是他的宝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要是不小心碰掉一根马毛,呵呵,老爷的马鞭可是不长眼睛的。
西门庆把手伸到六娘腰上,握紧她的腰,用力一抱,人就被抱下来了。
他颠了颠六娘,笑道:“总算重了一些了。”眼角余光瞄到六娘露出的一双脚,眼光一凛,却什么也没说,把李瓶儿放了下来。
这时,后面的骡车到了,玳安跳下车,西门庆对他说:“把马牵下去,找人好好照顾着。”
玳安应了,从来昭手里接过马绳。
轿子也到了,来安对一丈青说,那里面是老爷请来给六娘唱曲的盲姑申二姐,一丈青便笑着掀开轿帘,扶着申二姐下了轿。
跑得气喘吁吁的绣春和绣秋也到了,两人顾不上喘气,一左一右地站到了李瓶儿身旁。
一行人往里面走去。
西门庆和李瓶儿并排走,边走边问:“看上去你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如下午跟我一起回府里去。独你一个住在这乡下地方,像个什么样子。”
李瓶儿低着头:“还没好全呢,药还吃着。”
西门庆不信,看着她如粉桃般的脸庞,凑到她耳边,调笑道:“我看你养得比那菊花还要娇艳,这还叫不好?”他突然扭头对身后的来昭说,“对了,我带了两盆菊花来,你叫人赶紧搬进来,放到六娘屋里,给她熏熏屋子。”
来昭应声去了。
李瓶儿问:“你又从哪淘了菊花?庄子里有呢。”她指着墙下、廊下,到处都是摆满的各色菊花。
西门庆笑得眉眼弯弯:“这叫什么菊花?野花还差不多。我那两盆可是好东西,一盆醉杨妃,一盆王牡丹,是别人特意送我的,只分了两盆给你拿来。五娘想问我要一盆,我都没给呢。你看,我对你可好?”
“挺好。”李瓶儿答得有气无力。
西门庆握着她的手,虚扶着她,两人挨得极近,在上台阶时他甚至还帮她提了提裙角,那真叫一个无微不至,殷勤周到,害得绣春和绣秋都没活干了。
李瓶儿被他伺候得心里发毛,一时拿不准这厮又在冒什么脏水坏水。
等到进了上房,两人各自在桌前坐下,一丈青端着托盘进来,送来两碗茶,一碗是给西门庆的浓浓六安茶,一碗是李瓶儿的玫瑰蜂蜜水。
西门庆看着一身绿衣的李瓶儿,肤白唇红,嫩生生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幅景画,弄得他心里痒痒的。本想挨近些,转念想到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身上脏污得不像话,便捏了捏她的手心,道:“你进去伺候我洗个澡,好换身干净新衣。”
李瓶儿初到庄子时,西门庆就将自己的衣服分了一箱子送过来,以便来了也能有衣可换。
李瓶儿推开他的手,轻笑道:“让丫头伺候您去就行了,我还要喝药呢。”说完,她悄悄对绣春使了个眼色,后者知机,慢慢退出去。
“又哄我,你这模样哪像还在吃药的人?”西门庆自觉拿住了她的把柄,以为她在跟自己闹脾气,颇上道地调起情来。
恰好绣夏端着药碗进来了,碗口还冒着热气,她对李瓶儿说:“六娘,药好了,可要现在喝?”
“就现在,拿来吧。”李瓶儿赶紧道,心想这真是一个贴心的好丫头。
西门庆皱眉看向那碗药,问绣夏:“怎么还在吃药?吃谁的药?”
绣夏回道:“上回请的老大夫开的药,还有好几天的份量呢。”
西门庆重新捉住李瓶儿的手,不停地摩挲着,仔细看着她的脸,道:“我瞧你看着已经大好了,是药三分毒,可别乱吃药。乡下大夫能懂什么?下午跟我回去,再把任医官请来,让他给你仔细诊一诊。”
李瓶儿抽回手,捂着嘴笑:“是何医官,不是任医官。任医官可治不了我的病,治死还差不多。”
“打嘴,打嘴。”西门庆将忽然空了的那只手拍了自己的嘴巴两下,“最近忙昏头了,连人都记错。好在我没忘了六娘,一有空就来看你了。”
李瓶儿:“你忘没忘了我不要紧,现在最要紧的是您该去洗漱了,我正好趁这时间把药喝了。”
绣春赶到倚翠的屋子时,倚翠早就通过院里的小丫头知道老爷来了。急忙忙地重新梳妆打扮,她把老爷和李瓶儿送她的金簪全插到头上,珠翠满头,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芒。
绣春推开门,催促道:“老爷要洗漱更衣,你还不快点?”
“来了,来了。”倚翠扶了扶簪子,站起来,跟着绣春一路小跑到了上房。
“倚翠?”李瓶儿见倚翠进来,像见到了救星,“快扶着老爷进去洗洗。绣秋,去拿一身新衣给老爷。”
“老爷,走吧。”倚翠扭着腰朝西门庆见礼,像一枝被人折断的柳枝似的,既柔又媚。
西门庆眯眼笑了,站起身对李瓶儿说:“罢了,你先喝药,就让丫头伺候我得了。唉,你一定是在生我的气,见我来,硬生生地就将我推给丫头。你是病人,我这会儿不和你计较,等下再找你算账。”说完,由倚翠扶着进了隔间。
“呸!”李瓶儿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进去了,这才在心内暗暗呸了一声。
绣夏将药碗端上来,李瓶儿摸摸碗壁,见温度合适,端起来一饮而尽。绣春赶紧递过来一碟蜜汁果脯。
李瓶儿捏了一颗送进嘴里,来昭和来宝一人捧着一盆菊花进来。
李瓶儿看看屋子,最后指着西窗的榻前,让他们放下。
来昭和来宝放下花盆,出去了。
李瓶儿端着果脯碟子,走到榻前,歪靠在榻上,一边吃果脯,一边赏菊。
不得不说,和这两盆相比,之前她院子里摆的那些菊花真像是野花,端的说不尽的美艳风流。头一盆的花瓣细长而卷曲,花蕊处的花瓣像婴儿攥紧的小拳似的紧紧朝内抓着,外侧的花瓣细长略弯曲,一瓣瓣地伸展着向四周垂下,活像在花盆上面开了一个白色小瀑布。
另一盆开得极大朵,像一个小彩球,花瓣粉中夹黄,贵气的像牡丹似的,散发出郁郁清香。
“哇,六娘,您看,这两盆菊花真漂亮。”绣春凑上来,围着观看。
“来,来,你们也都来看看,大家一起欣赏。”李瓶儿招呼其他人。
绣夏笑笑,也凑上来看了看,嘴里惊叹不已。
绣秋抱着一大捧新衣,笑着说:“我先把老爷的衣服送进去再出来看,你们可得少看一眼,千万别把那花给看没了。”
李瓶儿听见这话,笑了笑。
绣秋抱着衣服进了隔间,一抬头就见老爷脱得精光光的,正躺在澡盆里,倚翠卷起袖子,一双嫩白的手在老爷胸前不断揉搓着。她脸一红,将衣服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低头赶紧退了出来。
倚翠看着绣秋那副老实模样,没有作声。又揉了几下,她轻声问西门庆:“老爷,要不要再加点热水?”她凑得极近,说出的话像喷气似的全部灌进西门庆的耳朵里。
西门庆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李瓶儿,不耐烦在这里瞎耗时间。他睁开眼睛,冷冷道:“快点洗,我还要出去陪六娘。”
倚翠略略吃惊,不敢多问,这才真正替他洗起澡来。
西门庆洗漱毕,穿着便衣,戴上巾帻出来,就见到李瓶儿似女王一般,歪靠在榻上,嘴里含着果脯,一双明亮的大眼含笑看着菊花,风流媚态尽现。菊花一白一红,衬得身着绿裙的李瓶儿更加娇嫩美艳。
“哎呀,菊花都成了你的配衬了。”西门庆拍掌轻笑,“多亏我想着一定要送两盆给你。”
他走到榻前,坐到对面,道:“有花有美人,就缺美酒了。绣春,让厨房张罗一桌好酒菜,即刻送来。”
绣春去了。
李瓶儿笑着招倚翠招招手:“过来,老爷在喊你这个美人呢!”
西门庆冲倚翠摆摆手:“你下去吧,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一换,等下不用你伺候了。”
李瓶儿含笑看着倚翠被水溅湿的双袖及胸口,也不问什么。
倚翠心里委屈,福了福身,无限遗憾地下去了。
绣春刚去厨房吩咐完毕,出来走到长廊上,撞见满脸委屈的倚翠,她笑了一声,讥讽道:“倚翠,怎么不在屋里?你的金簪都歪了,快去整理一下吧。”
倚翠憋着一口气,不敢和她置气,不言不语地走过她身边。
一丈青候在门外,听见这一幕,轻点着绣春的额头,悄声道:“你干嘛老找她的不是?给六娘听见了又要怪你。”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倚翠这姑娘心越来越大了,打扮得比六娘还贵气。看她那几根明晃晃的金簪,今日六娘头上一根都没呢!”
“就是,”绣春皱皱鼻子,“我就看不惯她那副小老婆的样子,老爷还没说提她做第七房呢,你看她狂的。”
“别说了,你快去伺候着,小心等下六娘喊你。”一丈青将她推进房,自己站在门外。
不一时,来昭来了,见自己老婆站在上房门外,小声问:“老爷带了酿螃蟹来,要不要摆上两盘?”
“摆,当然要摆,让六娘和老爷一起吃。老爷带来的东西,却没上桌子,他还以为六娘小气藏私呢。”一丈青道。
来昭点点头:“那好。”他招手喊在院里玩耍的小丫头喜儿,“你去厨房说一声,让她们把老爷带来的酿螃蟹也装上两盘。”
“知道了。”喜儿笑嘻嘻应了,转身就跑。
一丈青在后面摇头:“这丫头……吵到老爷,你就知道厉害了。”
西门庆垫了两个靠枕在身后,躺得比李瓶儿还要舒适。窗外照进秋季的暖阳,晒在人身上暖暖的。他眯眼瞧着六娘,感慨道:“我成日东奔西走,给你们挣银子,就属你过得最自在了。瞧这小日子,过得比我好多了。”
李瓶儿坐在炕桌对面,将果碟朝他推了推:“老爷尝尝。”
西门庆不动:“懒得动,你喂我。”
“呵呵,”李瓶儿尴尬地笑笑,真想将他一脚踹出去啊。可是她不敢,西门庆还没死呢,还是地头蛇般的存在,黑白两道通吃,她拿什么本钱跟他叫嚣?她转转眼珠,道,“没筷子,您将就一下,自己吃吧。”
西门庆斜眼含笑看她:“何必那么麻烦,你用手捏一粒递给我就行了。”
李瓶儿心想,好吧,既然你不嫌我手脏,那我又何必娇情?于是,她伸手拈了一颗果脯,递过去。满心以为西门庆会伸手来接,谁知他撑起上半身,把嘴凑上来,连同她的两根指尖一起含住。
李瓶儿微愣,赶紧往外抽手,西门庆用牙尖轻咬着不放。李瓶儿吃痛,不敢硬拔。西门庆握住她的手,舌头一卷将果脯吸走了,然后又吸着她的两根指尖,辗转碾磨。
西门庆的皮相还是很不错的,起码在清河县,要找出似他这般身材魁梧,姿态潇洒,既风流又俊俏,还懂风情的男人,真是难上加难。
秋阳照在西门庆俊俏的脸上,他眯眼含笑,用牙齿细啃着她的指尖,既不会太轻让她察觉不到,又不会太重让她疼痛。指尖上痒痒麻麻,李瓶儿的心抖了抖。
若不是知道这是一匹无下限的种马,她可能真就沉沦在这副慵懒大猫咪的景色里了。
“松口!”李瓶儿又羞又气愤,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拍打他的嘴,西门庆见她肯过来,伸手一拉,搂住了她的脖子,就想先亲个嘴解解馋,谁知绣春进来了。
绣春刚踏进门,就大大咧咧回话:“六娘,都安排好了,一会儿就能把酒席送上来。”
西门庆心里暗恨这奴才太不识趣,却又不好当着没收用过的丫头的面和六娘调情,只好松开自己的嘴,用手捏着李瓶儿的两根细白手指。她最近长了些肉,手指不再枯瘦,修长又圆润,指尖修得圆圆的,并没有染指甲,显出健康红润的光泽。
西门庆爱不释手,又捏了两捏,这才松开。
李瓶儿趁势收回手,悄悄在桌下用手帕狠狠地擦了又擦,大声问绣春:“倚翠呢?喊她过来伺候老爷喝酒。”
西门庆皱着眉,刚才的风流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板着脸,像刚被从嘴边夺食的恶猫:“叫她干什么?就我和你清静自在地吃顿饭就行了。”
李瓶儿笑道:“她可是花了六十两银子买来的呢!不多用用,可不是亏本了?”
“哈,”西门庆不屑地笑笑,“我能六十两把她买来,就能七十两再卖出去,你愁什么?”
李瓶儿一怔,她这才想起来蒋竹山对西门庆的评价:他家中买卖人口,就是个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
☆、第 37 章
蒋竹山是一位大夫。
原书中西门庆因杨都督被科道官参论倒了; 圣旨下来; 拿送南牢问罪。其门下亲族一众人等; 都被枷号充军。因这件事; 陈经济才收拾箱笼跟着西门大姐来投奔老丈人西门庆。
没想到这事也牵扯上西门庆; 他慌了,急忙打点金银财宝; 让家人来保来旺去东京办事; 托人情; 免自己的责。
为了这突发事件; 原先说好的迎娶李瓶儿也被耽搁,西门庆龟缩在家里,紧闭大门,不许家人随意外出。
李瓶儿苦等他不来,愁出了病; 夜夜梦到狐狸摄其精髓。过后饮食不进,病容黄瘦; 眼看就卧床不起。
后来请了大街口的蒋竹山蒋大夫来看诊,蒋竹山见她新寡又貌美; 还兼财产无数。起了歪心思; 在她面前说了好大一篇西门庆的坏话。李瓶儿耳根软; 这才知道西门庆摊上大事,难顾上她了,她便把蒋竹山招赘进家,出钱给他开了门面两间的药店。
来保机灵; 在东京将银钱洒尽,总算勾去了西门庆的罪名。
西门庆重新打开家门,这时才想起李瓶儿,谁知已晚了一步。
他气愤不过,找了两个街头地痞,设了巧计,将蒋竹山设计了一通。李瓶儿嫌他事多,又兼风月手段不如西门庆,打听得西门庆无事,于是,她将蒋竹山赶出家门,派身边的冯妈妈重新去找西门庆,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李瓶儿强笑了下:“她挺好的,您说这样的话,也不怕她听见寒了心。”
西门庆不屑地嘁了一声:“一个丫头而已,难道要把她当佛祖般的供起来?”
在这一刻,李瓶儿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