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鸿很委屈:“小的只是去厨房讨了点热水洗脸,谁知道五娘会这么早?”
西门庆看了一眼窗外,还漆黑着呢,便没好气道:“淫|妇!滚回你的后院去!再来前院惹人嫌,就将你赶出去!”
金莲吓傻了,不仅没讨好老爷,还在下人面前出了丑,当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用手帕遮着脸,一路哭着走了。
西门庆见她走了,脸色这才好了些,问春鸿:“蔡老爷醒了没?”
“还没,小的刚才去看过了。”
“那好,打热水来我洗脸。叫厨房安排一桌好席面,再上一坛好酒。还有,那个粉头,等下记得厚赏她。”
春鸿应了,赶紧跑出去干活。
金莲没有回自己院子,一路哭着往上房而去,路经李瓶儿院子时,把李瓶儿和绣春都吓了一跳。
李瓶儿拥着被子,侧耳细听,不明白是谁这么早就在哀哭。
绣春吓得打了个抖,从榻上爬起来,睁大着眼问:“六娘,怎么会有人哭?”
这一个多月,先是官哥儿无端哭泣,再是老爷病好后发威,绣春的胆子快要被吓破了。
此时天还黑着,就有一把女声在外面哭泣,怎能不让她多想?
“不知道。你要是害怕,不如上来和我一起睡?”李瓶儿喊她。
她没听出是金莲的声音。金莲在她面前只哭过一回,就是那回在地上撒泼打滚,跟嚎丧似的。
绣春不敢乱动,等那哭声远去了,才拍着胸口道:“管它是人还是鬼,只要不是来找我们的就行。”
潘金莲哭着到了上房,吴月娘还睡着,两个丫头倒是醒了。
小玉看了她一眼,可惜自己脸没洗,头没梳,实在顾不上安慰她,转身拿着盆去洗漱。
玉箫没办法,只得迎上去。她蓬着头,眼角还带着眼屎,打着哈欠问:“五娘,这是怎么了?你要不要喝茶?我倒碗茶给你。哦,对了,茶壶是冷的,你看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金莲一边啜泣,一边嫌弃道:“你都没洗脸,倒什么茶!大姐姐呢?”
“大娘还在睡。”玉箫也不耐烦起来。
金莲一屁股坐到桌边的椅子上,抽噎着道:“你去收拾吧,我在这等一会儿,等大姐姐醒。呜呜呜……”又小声哭起来。
玉箫闻言,转身去了。
屋里睡着的吴月娘终于被哭声吵醒,她躺着问:“小玉?谁在外面哭哪?”
“大姐姐!”金莲正等着她问呢,迈着小碎步奔进里间,一头哭倒在吴月娘的被子上。
“哎哟,哎哟,你压到我了!快起来,起来,别压我的肚子!”吴月娘的小腹被金莲压得一阵阵的疼。
金莲慌忙爬起来,抹着泪道:“老爷昨晚又喝酒了,我担心老爷的身子,一夜没好好睡着。天还没亮,就赶紧去看望他。谁知,贼汉子不领情,反倒踹了我一脚。大姐姐,您瞧,踹得我生疼生疼的!呜呜……”
金莲揭开衣襟,露出雪白的肩膀及水红的肚兜。
吴月娘就着窗外朦胧的天色看了一眼,果然青了一大块,没好气道:“这才多早?你去吵他干什么。喝了酒的人,正该好好睡一觉。什么时候看他不行,非得挑这时候?”
金莲吸着鼻子,用手帕抹眼泪。
月娘:“罢了,我也该起身了。你别再哭,回去洗洗你的脸,一会儿到上房来用饭。也不知老爷会不会进来用早饭?”
“大姐姐,我就不来了,肩膀疼得很。”潘金莲聪明,知道前院有客人,老爷必定要在前院陪客人用饭的。
“那算了,我看老爷多半不会进来,客人还没走呢。”
潘金莲哭诉了一通,这才起身回自己院里。
李瓶儿洗漱完毕,和丫头一起给刚醒的官哥儿穿衣洗脸。
绣春问:“六娘,早饭在院里用还是去上房?”
李瓶儿想了想,她实在不喜欢妻妾一堂的感觉,更别提有金莲那个刺头在,哪里还有清静?
她道:“你去厨房拿饭,我们就在自己院里用。若大姐姐那边来人请,就说我们用过了。”
绣春去了。
趁着饭前的这点时光,李瓶儿领着官哥儿在院里慢慢走动,当作晨运。
走了一阵,身体热了些,正好早饭摆好了,便带着儿子在桌前坐下来。
桌上摆着一碗肉粥,一碗白粥,三盘清爽的素菜,一碟蒸饺,一碟香菇白菜包子,一个咸蛋,一个白煮蛋。
李瓶儿把白煮蛋的蛋黄搅进熬得香浓的肉粥里,官哥儿不爱吃蛋黄,可蛋黄有营养,她只好这样做。
官哥儿手里捏着一把小勺,吃得有模有样。先啃了蛋白,再一勺勺吃粥。
李瓶儿夹了两个蒸饺,放进儿子面前的小碟里,看他吃得欢,这才自己吃起来。
正吃着,绣秋从院外走进来。
绣秋俨然成了一个包打听。
她年纪小,又爱热闹,府里有什么新鲜事她总会第一个知道,然后讲给大家听。
她走到桌前,向六娘行了礼,开始照顾官哥儿用饭,一面笑吟吟道:“绣春,我打听过了,早上吓着你的不是鬼,是五娘呢!”
绣春看向她:“五娘?那么早她又哭什么?春梅呢?也不劝着点,净扰人清梦。”
“不知道,反正是五娘在哭。我听上房的小玉说,五娘哭哭啼啼跟大娘告状,说老爷踹了她一脚。”绣秋笑得开心极了,一脸幸灾乐祸。
绣春:“她是不是傻?跟大娘告状,还是告老爷?大娘什么时候能治老爷了?”
绣秋和绣夏都被她的直言不讳惹得笑起来。
李瓶儿也笑:“不管她。你们也下去吃饭吧,官哥儿这里有我就行了。”
潘金莲一哭,西门庆那厮就有求必应,天大的事都能轻轻放过,李瓶儿才不会把这点事放在心上。
绣春对那两人道:“你们先去吃,我在这看着。等你们吃完了,再来换我。”
绣夏和绣秋也不和她争,转身下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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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西门庆在前院陪蔡蕴用完早饭; 蔡蕴便要告辞。
临行前; 他拿出一包一百两的银子; 递给西门庆道:“诚泉兄; 这是上回借你的路资; 特来归还。”
西门庆不肯收,推了几番; 见对方执意要还; 只好收下。
这时; 春鸿捧来一个托盘; 上面放着西门庆提早准备好的程仪。
蔡蕴笑道:“诚泉兄,如此就太客气了,还请收回去吧。”
西门庆笑道:“些微薄礼,不成敬意。我与一泉兄相交一场,还请不要推辞。”说完; 亲手将托盘交给蔡蕴的随行小厮。
蔡蕴再三谢过,西门庆将他送到门外; 看着他上了马,慢慢走远; 这才转身回府。
“玳安; 你去将擅长看妇女科的何太医请来; 就说我这里急等着,让他务必来一趟。”西门庆吩咐道,玳安急忙去了。
西门庆并没有进后院,他直接回了书房; 捧着茶翻书,慢慢消磨时间。
两盏茶的功夫,何太医来了。
西门庆起身迎接,让春鸿上好茶来。
春鸿捧着茶进来,刚把茶放下,西门庆又道:“你去后院跟大娘说一声,让她把小妾和丫头们都喊到上房去,一会儿我有话要讲。”
春鸿去了,他又对何太医道:“太医,请用茶。我这里有桩小事,要麻烦你一下……”
吴月娘听了春鸿的传话,得知老爷一会儿要进后院,便高兴起来。
一面使丫头去各处报信,一面又让小玉赶紧给自己重新梳妆,另换新衣。
小玉拆散她的头发,仔细梳了一个高髻,吴月娘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一件金丝狄髻,上面镶嵌着金珠及红宝石。
这件金丝狄髻,还是当初李瓶儿刚进府时,特意孝敬给她的,足足有九两重,是件难得的宝贝。
虽然她看不上李瓶儿,但不得不承认,对方手里的好东西真多。
月娘戴好金丝狄髻,又斜插了两根金簪,然后戴上老爷送的红狐卧兔儿,还将红狐围脖也套进脖子里。
小玉捧来衣裙,问她:“大娘,您不是说在屋里带围脖热么?”
月娘对着镜子笑了笑:“没关系,你不要拿厚袄儿给我,另挑件薄的就行了。”
小玉转身进去开箱子,重新拿了一件薄袄出来。
片刻后,月娘换好了衣服,一身正红金丝袄裙,配着鲜亮红艳的首饰,正妻身份不言而喻。
她在镜子里照了照,皱起眉头:“小玉,我是不是又瘦了?怎么脸色看起来很憔悴?”
小玉心想,您刚失了胎,整日哭闹不肯好好歇下,又不愿意吃太医的药,折腾了这么久,能不瘦么?
她没好意思明讲月娘经此一事,看上去足足老了十岁有余,只强笑道:“瘦才好呢,多少人生孩子后胖得跟面团似的,您现在的身段刚刚好。我再给您补点粉?”
吴月娘心里舒服了一些,点了点头。
金莲虽然想躺在床上装病,但一想到老爷难得进后院一趟,她当然得把握住机会,好好表现一番了。
于是,描眉敷粉,挑首饰,换新衣,折腾了许久才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了上房。
李瓶儿听了传话,整整衣裙就起身要走。
绣夏急忙问:“六娘,要不要换身衣服?”
李瓶儿惊讶地看着她:“这一身是我早晨刚换上的吧?不用了。”
惠庆笑道:“绣夏说得不错。六娘,换身鲜亮点的衣服?毕竟老爷难得再进后院。你是这府里的人,将来事事还得依仗老爷。”
从庄子上回来后,惠庆便被月娘打发去厨房帮忙。直到昨天,老爷亲口说让她们夫妻往后好好伺候六娘。所以,她这才又进了后院,光明正大的呆在李瓶儿这里。
李瓶儿听了她的话,点点头,道:“有道理。不过不用换衣服了,太麻烦。要不……”
惠庆看着她的脸色,道:“那就添几样首饰?”
“这个好,方便。”
绣春立刻捧来首饰盒,众人七嘴八舌地给她出主意。
若按她们说的办,大约这盒里的首饰当即就能少了一半去。
李瓶儿指着盒里镶珍珠的金丝狄髻,道:“就这件吧。我知道你们的意思,要好好打扮,看起来隆重出彩,又得显出对老爷的重视。不过,你们说的那也太多了,头都要压垮了。这件好,够闪够亮也够大。怎么样?”
惠庆捧出狄髻,一面笑着应是,一面亲手替她戴好。
打扮好后,她领着丫头们,惠庆抱着官哥儿,一行人去了上房。
等李瓶儿到时,其他人都来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俱都珠翠环绕,打扮得如同出门做客似的。
就连孙雪娥,也在头上插了两根金簪。
李瓶儿进门先领着儿子给大家见礼。
见毕礼,吴月娘见她虽然也带着金丝狄髻,但没有自己头上这件贵重,便笑着请她坐下,招招手将官哥儿唤到跟前,一脸温柔地逗弄了几句,然后才让他回到李瓶儿身边。
小妾们的座位是按照进门先后来排的,潘金莲就坐在李瓶儿旁边。
她上上下下地扫视了李瓶儿一通,既对她身上的家常袄裙不屑一顾,又眼红她头上的金丝狄髻。
金莲皮笑肉不笑道:“六姐姐,怎么穿得这么素净?好布料全给了官哥儿不成?”
李瓶儿平静地答道:“是啊。”
金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哪天她头一天跟你打了架,第二天就能一脸如常的和你笑着打招呼,仿佛昨天的不愉快没发生过似的。
这种人俗称滚刀肉,你要是和她计较,把自己气死了对方还活得好好的呢!
前身李瓶儿不就是被潘金莲气死的么?
说起来,现在的李瓶儿当然不希望和金莲同住一府,但现下她没办法回庄子上去,更没可能赶走潘金莲,西门庆能同意?
那货可是明知雪狮子是金莲养的,差点害了官哥儿一命,他最后也只是摔死雪狮子。后来发生的大鹅事件就更搞笑了,他不去处罚金莲,倒把雪娥打了几鞭。
这样的糊涂男人,你能指望他什么呢?
所以,对于金莲,她只有冷处理。不搭理你,不主动找你攀谈。
金莲看了一眼李瓶儿怀里的官哥儿,夸赞道:“官哥儿越长越机灵了,不愧是老爷的儿子。”
她这话里听不出一丝的嘲讽暗喻,满满的真心实意,但即使这样,也没换回李瓶儿的好脸色,她目视前方,冷淡地回了个“嗯”字。
金莲见不好再聊下去,捏着手帕,擦了擦嘴角,遮住了嘴边的一丝冷笑。
又等了许久,丫头们都换第二轮热茶了,西门庆还没来。
众人心浮气躁,既期待见到他,又害怕他会带来什么坏消息。
李娇儿进府最久,便笑着问吴月娘:“大姐姐,可知老爷找我们是为了什么事?”
金莲娇笑道:“我猜,一定是有正事,难不成让我们一起去陪他?”
吴月娘忍不住斥道:“胡说八道!官哥儿还在这里,说话也没个正形!”
金莲笑笑,不以为意。
孟玉楼道:“老爷刚处理了前院的一批小厮,大约是想嘱咐我们几句吧?耐心等着就是了,左右大家也没事。”
吴月娘含笑点头:“三姐说得对。金莲,你多向她学学。”
潘金莲朝孟玉楼嘻嘻一笑。
正说着,西门庆进来了。
他穿着蓝绸缎的织金大襟袍,上面用金银二色的丝线绣着小团的忍冬花,金线为花苞,银线为枝叶,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潘金莲涎脸饧眼,如同饿死鬼似的紧盯着西门庆看,直到他在上首坐下来,视线也不忍离开片刻。
李瓶儿只看了一眼,微微垂下了头。
西门庆在上首坐着,吴月娘亲手捧来一盏茶,递给他,问道:“蔡老爷走了?”
“嗯。”西门庆简短地回答了她,看向众妻妾,道,“我病了许久,大家都辛苦了。我担心你们的身体,特请来何太医为大家诊治一下。有病治病,无病防身,你们认为怎么样?”
虽是询问,话里的威严却让人不容拒绝,吴月娘当即第一个捧场:“这可是好事,难为老爷想着大家。”
“玳安,让何太医进来!”西门庆扬声朝门外喊,又对众人道,“医者父母心,你们不需避忌。”
何太医进来了,从吴月娘开始,挨个为大家把脉,就连一众丫头也一一把脉一番。
把完脉,西门庆领着何太医去了前院,交谈几句,奉上厚厚的诊金,将他送走,又在书房里略等了等,这才回了上房。
西门庆重进上房,身后跟着来保的媳妇惠祥、来兴的媳妇惠秀,两人手里都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溜药碗。
他在上首坐下,指着惠秀手里的托盘,对吴月娘道:“你领个头,先喝一碗。”
吴月娘二话不说,从中取了一碗,一口气喝了。
西门庆一一叫着名字:“玉楼,雪娥,瓶儿,你们也各取一碗。”
惠秀走到三人面前,孟玉楼和孙雪娥各取一碗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