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梅子
远行不比踏青游玩,长途跋涉其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京郊的通道尚且平坦开阔,但行得远了,道路便越发难行,即便钟韶一行人走的都是官道,仍旧颠簸得厉害。
说来不止苏墨,便是钟韶这也是第一回正经远行。上一回她行过最远的路便是从杨柳村被带到安阳城,然而那时候是俞贵妃派人去接的她,还是被打晕了一路带走的,路上如何颠簸钟韶也不清楚,等到这一回真正远行,她才能体会到长途跋涉的不易。
沿途的风光当然还是美的,有心上人跟在一旁自然也令人心情愉快,然而再怎样的蓝天白云,再怎样的美景环绕,同样的景色看过一整天之后,也足够让人看得麻木了。
晚间的时候,一行人按照预计的行程到达了一个小镇。事实上就如之前钟韶所说,这一行数十人的队伍不仅浩浩荡荡,投宿也成了麻烦——小镇里只有一家客栈,别说客栈中原本就住着不少旅人,就算是空着的客栈,想要一下子安排下三四十人的住宿也很是困难。
没奈何,苏墨带来的侍卫有一半都被分散了出去,小镇里没有其他客栈,他们只能去附近的民居借宿。今后的一路上,这样的情况可能也不会少。
进客栈之前,一半的侍卫就已经被打发走了。饶是如此,这一行人踏进客栈时,仍旧吸引了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两人都是极好的相貌,衣着打扮皆是不俗,再加上身后还跟着不少护卫,在旁人看来,她们全身上下都写着「非富即贵」这四个字。
钟韶没有在意客栈中那些人各式各样的目光,她跟在苏墨身旁,任由同行的随从前去打点住宿的问题,只微蹙着眉有些忧心的看着她问道:「阿墨,你还好吧?若是觉得颠簸难受了,我们明日便休息一日,之后再走慢些吧。」
第一次长途跋涉,又连着赶了一天的路,苏墨的脸色确实有些不好,寻常粉嫩的脸庞此刻隐隐的带着些苍白,让人看了无端有些心疼和担忧。苏墨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了句:「无碍的,只是第一次坐这么久的马车,有些不习惯罢了。」
她话音落下,旁边一个声音也接了口,语气颇有些冷硬的道:「钟大人,我等此行是有公务在身的,怎好随意拖延怠慢?!」
说话的是随行的大理寺官员之一,姓陈,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从钟韶第一次见到他起,便是一脸的严肃,看着像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其实从之前知道苏墨同行时,他便有些不满了,不过是见着行程并未因此被耽搁,这才没有说什么,此刻听了钟韶的话,顿时就不乐意了。
好端端的独处变成了一群人同行,钟韶比他更不乐意,闻言脸上的神色便有些不好。不过不待她开口,另一个大理寺的李姓官员便已经开口打起了圆场:「苏小姐身娇体贵,自是受不了长途颠簸,陈大人也体谅些才好。再则我们此行并未规定时限,不急的,不急的……」
陈大人闻言顿时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没等再开口,就被李大人拖走了。
苏墨看着两人的背影,顿时有些歉然的看向了钟韶:「我似乎与你添麻烦了呢。」
钟韶不在意的摆摆手,将声音略压低了些道:「才不是,他们才是添麻烦的呢。若是没有他们同行,我们大可以慢慢走,到了地方也不必着急,自有人……」
没等钟韶说完,却被苏墨先抬手掩了嘴。显然,对于俞贵妃给钟韶的那份名单,苏墨心里也有数,她比钟韶更谨慎些,这里人多口杂,只怕被人听见了不好。
钟韶确实没再说了,只是目光微微向下,落在了苏墨掩着她唇的手上。
旁边的清珞见状轻咳了一声,她来前又被长公主耳提面命了一番,这时候便说道:「小姐,房间已经安排好了,你既然不舒服,便先去休息一下吧。」
苏墨自然而然的收回了手,应了一声「也好」,又冲着钟韶笑笑,便跟着清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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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色渐沉,一行人用过晚饭后不久,这小客栈里便点上了灯烛。
苏墨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有些受不得舟车劳顿,她嘴上虽然说着无碍,但这一日路程行下来,身上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了——这天的晚饭怎样送进她房间的,就怎样被送出来了,看上去几乎没怎么动。
掌灯时分,清珞便去寻客栈的小二要热水了,似想早些伺候苏墨梳洗入睡休息。不过她前脚刚走,后脚苏墨房间的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出门在外不比在自己家,哪怕周围的房间安排的都是公主府的侍卫,苏墨走到房门后仍旧小心的问了一句:「是谁在外面?」
钟韶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阿墨,是我,你开开门。」
苏墨于是打开了房门,便见着门外的钟韶一手端着个托盘,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个纸包,也不知里面是什么。见她开门,钟韶便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道:「阿墨,你晚间没吃什么,我担心你半夜会饿,所以给你送些粥来。」
钟韶将手里的托盘放到了屋里的圆桌上,托盘上果然是一碗清粥并两叠小菜。
苏墨却是在马车中颠簸了一天,胃口有些不佳。此时并无旁人在场,她在钟韶面前也并不逞强,只是看着钟韶无奈道:「今日实在有些不适,阿韶的心意我恐怕不得不辜负了。」
听她这样说,钟韶不禁再次蹙起了眉,有些担忧的道:「那要不要寻个大夫来看看?」说完又不满的嘀咕了一句:「都带了这么多侍卫来了,殿下怎的就没想到顺便带个大夫呢?!」
苏墨一听就知道,钟韶还在怨念被打扰了行程,她有些失笑,却也开口安慰道:「不必如此,只是颠簸了一天胃口不佳罢了,等过两日习惯了也就好了。」
钟韶也只是随口抱怨,并不是真的计较那些。她闻言有些担心的看了苏墨一眼,然后打开了方才带来的纸包,献宝似得递到了苏墨的面前:「那阿墨试试这个,我方才问过店小二了,他说吃这个或许有用。」
苏墨低头一看,却是一小包腌制的梅子。她寻常口味清淡,并不会吃这些零嘴,犹豫了一下才在钟韶期盼的眼神中捻起一颗放入了口中……然后在下一刻,她精致的小脸都皱了起来。
「酸吗?小二和我说,越酸的越好呢,生津开胃,我特地出去买的最酸的!」钟韶一边说着,一边也从纸包里拿了一颗放入口中,然后一张脸也顿时皱了起来,好半晌才松散了表情道:「牙都要酸掉了,不过滋味好像还行?」
苏墨已经给自己倒了杯茶灌下去了,不过客栈中准备的茶水却是廉价,并没有茶香不说,入口之后更是满口的苦涩。让苏墨这等生而富贵的人喝了,只不自觉的皱眉。
钟韶却已经习惯了那梅子的酸味儿,随手又拿了一颗问道:「阿墨还吃吗?」
牙都要酸倒了,苏墨赶忙敬谢不敏的摆摆手拒绝了。得到否定的回答后,钟韶却是随手便将那梅子放入了自己的口中,又眨眨眼问道:「那阿墨可觉得好些了,想用饭了吗?」
苏墨看着钟韶的动作只觉得牙酸,不过听了钟韶的话之后,她细细感受一番,却惊奇的发现那梅子似乎真的有些用——胸中的憋闷感消散了不少,已经不像之前那般难受了,刚才还被那酸倒牙的滋味儿一刺激,竟是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似是有些作用。」苏墨说着,目光落到了装着梅子的纸包上。
钟韶见状便将那纸包重新包好了,说道:「既然如此,那明天就带上吧,你路上若是再不舒服了,就吃上一点。」说完一顿,又问:「明天真的要继续赶路,不休息休息吗?阿墨不必在意陈大人的话,毕竟你我都知道,我们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苏墨闻言却是正了脸色,说道:「不,我们急在这一时半刻!阿韶你莫要忘了,这事是太子一系挑起的,虽然阿娘她们在苏州有安排,但太子那边未必没有。」
钟韶听后一怔,想了想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将面前的粥碗往前推了推:「那阿墨也先用点饭吧,这舟车劳顿的,若是拖垮了你的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苏墨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她正要说些什么,却听房门再次被人敲响了。钟韶回头看了一眼,苏墨便道:「当是清珞回来了,她先前去寻小二要热水了。」
说着话,苏墨便要起身过去开门,钟韶却是拉着她的手将她按下了:「你先用饭吧,我去开门。」
这并没有什么好挣的,苏墨点点头重新坐了下来,钟韶起身前去开门。
因着苏墨的话,钟韶也没再问门外的人是谁,随手就将房门打开了。然而房门一开,外面的人却不是清珞——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男子猛然闯了进来,他一身狼狈,脚步踉跄,冲进房门时险些直接扑到了钟韶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苏墨(迟疑):我是不是太娇弱了些?
钟韶(无奈):小姐姐,你再不娇弱些,我就太受了!
第68章 目的不明
苏墨此次出行,长公主派来那么多侍卫自然也不是专为给钟韶添堵的摆设。钟韶之前来时,门外便是有侍卫值守的,因此她方才开门时才没有多想,谁知竟是让个陌生人闯了进来!
下意识的撤步挡在了苏墨身前,钟韶的手则是摸向了腰间,直到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之前已经把腰间的佩剑解下放在了房间里。她的脸色更是沉重,正欲开口呼喊侍卫,便听那贸然闯入的男子举起手说道:「不,请别声张,在下并非歹人,只是想向两位求助!」
男子长相儒雅,虽然一身狼狈却也看得出原是文士装扮。此刻他抬头看着钟韶和苏墨,目光中满是惶然和恳求,看着倒确实不像是歹人的模样。
然而出门在外,钟韶却是不敢轻信于人。她的目光往门外瞥了一眼,果然没看到先前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于是在眼神微黯间,毫不犹豫的扬声喊了句:「来人!」
几乎是立刻的,左右的房门应声而开,几个侍卫在片刻间就赶了过来。他们没在房门外看见原本值守的侍卫便觉得有些不好,待见着房中情形都是一惊,几个侍卫随即蜂拥而上,将那个陌生男子拿下了,之后才有人告罪问道:「小姐,您可还好?」
苏墨抬步从钟韶身后走了出来,她面上神色如常,甚至因为原本的不适得到了缓解,她的脸色比起之前回房休息时更好了几分。
缓缓摇头道了句「无碍」,苏墨目光平静的看向了那被押起来的男子,直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
那男子被侍卫押着也没有反抗,在苏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这她和钟韶。待到苏墨开口询问,他方才答道:「求助之人,自是为了求助而来。」
这样含糊不清的答案显然不是苏墨想要的,不过这才刚出门,她也不想为一个陌生人耽搁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正想挥手让侍卫们将人带下去审问,便又听那男子突然又道:「可否请问两位贵姓?」
他问的自然是苏墨和钟韶两人,不过这问题显然有些突兀和冒犯。押着他的侍卫手中顿时加了两分力,喝道:「哪里来的狂徒?我家小姐的名讳岂是你能知道的?!」
那男子本是个身体羸弱的文人,此刻一身狼狈显然也吃了些苦,被侍卫这一扭胳膊,顿时疼得闷哼了一声,连额角都渗出了几分冷汗来。不过他却没有放弃的意思,仍旧抬着头看着苏墨和钟韶,却是又没头没脑的道了句:「鄙人姓曲,草字衡舟。」
曲衡舟?!钟韶眨眨眼,莫名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一时间却没想起是在哪里见过。
苏墨闻言,眸子却是陡然一凝。她沉吟着将人又打量了一番,然后才试探着答道:「我姓苏。」她说着又抬手指了指钟韶,道:「她姓钟。」
钟韶也没想到苏墨竟是真对那人自报家门了,不过她从来信任苏墨,知她如此必有缘由,于是又敛眸仔细回想起了「曲衡舟」这个名字。少倾,她的眼睛突然睁开,再看向那被押着的狼狈男子时,漆黑的眼眸中有惊疑一闪而过……
曲衡舟听到苏墨自报家门之后,原本多少带着些惊慌的眼睛顿时一亮,他开始挣扎起来,然而押着他的侍卫力道很大,显然没有给他挣脱的余地。于是他一边挣扎一边激动道:「郡公,小姐,我是苏州司马曲衡舟啊!」
司马是刺史的佐官,从五品,然而别驾、长史、司马这类的佐官虽然品阶不低,却并没有多少实权,大多都是贬谪之用。苏州司马也不例外,不过他虽无实权,却是长公主一系的人,俞贵妃给钟韶的那张名单上,赫然就有他的名字,还是特地画过横的!
钟韶听了这话不禁扭头望向了苏墨,苏墨却并没有与她对视,她也没让人放开曲衡舟,只抬手做了个手势,让人将大敞的房门关上了。然后她重新在圆桌旁落坐,虽是抬头看着被押得半弯着腰的曲衡舟,目光却睥睨如俯视:「你说你是苏州司马,为何却出现在此?」
曲衡舟虽然激动,但眼中那抹惊惶却已然消失不见了。他被押着站不直身,只好努力的抬头看着苏墨,却被她的目光看得一激灵,然后才慌忙移开了些视线说道:「苏州出了变故,我原本收集了齐磊不少罪证,只等小姐到了便交与您的,可事情不知为何暴露了,齐磊便派人追杀于我……」
齐磊便是苏州刺史,也正是钟韶和苏墨此行的目的。
听到此处,钟韶和苏墨终于对视了一眼。然后略一沉吟,钟韶先问道:「旁的且先不忙说,你可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身份?」
曲衡舟闻言便想直腰站起,却又被身后的侍卫牢牢的押下了。他有些无奈的道:「我带了印鉴在身上,就在怀中,郡公大可查看。」
苏墨微微瞥眼,侍卫便伸手从曲衡舟的怀中摸出个锦囊来递了过去。钟韶接了,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代表苏州司马官职的印鉴之外,还有另有一件长公主给的信物。
钟韶看过之后心中已经对眼前这人的身份信了八分,将锦囊交给身旁的苏墨查看,她则看着曲衡舟又问道:「你说齐磊派人追杀于你,这么说来,齐磊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殿下不容他了?」
曲衡舟却摇了摇头,继而又有些不确定的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这司马就是个养老的闲职,当年虽蒙殿下不弃收入门下,但在苏州这些年我却并未与其他人有过联络。按说齐磊不该知道我是殿下的人,但他既然已经察觉到我在收集他的罪证,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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