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面了,滋味儿可能……不是很好。」
她说得轻松,但钟韶却也从她的话语里听到了一丝隐藏极深的紧张。
钟韶眨眨眼,将眼中涌现的那一丝水汽憋了回去,她探头看着苏墨将已经煮好的面捞进碗里,凑近闻了闻,便是笑道:「怎么会?明明很香的,一定也很好吃。」
苏墨的嘴角扬了扬,却是瞥她一眼:「这面还未入口,你便夸好吃,果然是学的油嘴滑舌了。」
钟韶偏过头来看她,略微敛了笑,轻轻道:「你忘了吗?我吃过你煮的面。」
今日这一碗青菜素面是苏墨给她煮的长寿面,四年前在大理寺监牢里吃的那一碗,也是苏墨煮给她的长寿面。钟韶记得很清楚,哪怕当年那一碗面送来时已经有些凉也有些糊了,却是她觉得自己吃过最好吃的一碗面。
苏墨也想起了那一年的那一碗面,她捞面的手便是顿了顿——那一天钟韶闯下了弥天大祸,她匆匆赶回公主府求援,结果却是被母亲禁足困在了府里。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去看看被押解回来的她,所以到了最后也只能做了那么一碗长寿面,让人送去了大理寺监牢。
那些天经历过的绝望和无力,苏墨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不自觉走了神,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握在了她的手上:「阿墨,该回神了,再煮下去面就糊了。」
苏墨扭头去看钟韶,那一瞬间,钟韶似乎在她眼中看见了悲戚。但也只是一瞬,苏墨的眼里复又回归了清明,她抬手将两碗面都捞好了,然后放上青菜,撒上葱花,两碗简单的青菜素面也就做好了。
钟韶不再提那一场让两人伤怀的往事,她小心翼翼的将两碗面端去了一旁的空桌上,也不出厨房了,直接找了两张凳子来,打算就在厨房里将这长寿面解决了。
两碗面,自然有一碗是苏墨的,钟韶给拿了筷子,却是冲苏墨道:「以前好像没看过你吃面,听清珞说,你似乎也不太爱面食。其实长寿面的话,我一个人吃也可以的。」
苏墨接了钟韶递过来的筷子,目光却是落在了面前卖相不错还冒着热气的素面上,半晌淡淡道:「这面,每年总是要吃两回的。」
两回,一回是她自己生辰,长公主为她准备的,而另一回便是每年的十月二十一。她煮面的手法熟练,是因为每年都煮,煮好之后等一个人回来吃,如果等不到,就自己替她吃掉。
这些苏墨没有说,可钟韶却似已经明白了,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挑起面条塞了满嘴,钟韶一口气吃完了整碗面,脸上的满足比吃到山珍海味更甚。她抬头,对着苏墨认真道:「阿墨煮的面,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以后的每一年,你都给我煮怎么样?」说完一顿,又笑:「如果你不嫌我手笨的话,等到你生辰,我也煮给你吃。」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只愿你我能够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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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长寿面,就是要过生日的。虽然在今早来相国寺之前,钟韶都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但是苏墨记得啊,她不仅记得给钟韶煮长寿面,还记得给钟韶准备生辰礼物!
厢房里,钟韶头上的发簪被苏墨取了下来,一头青丝瞬间滑落。
相国寺的厢房简陋,显然没有梳妆台和铜镜这类东西,钟韶也看不到自己如今是何模样,但苏墨俯身打量了她两眼,那惋惜的目光,还有那一声叹息……
所以说,果然是脸糙了,变丑了,被媳妇嫌弃了吗?!
钟韶瞬间心塞,有些后悔当初没听吴长钧的话,多用点儿面脂之类的保养保养了。
好在苏墨并没有说什么,她仔仔细细的将钟韶打量了一遍,那目光,与其说是惋惜,不如说是心疼。但心疼之余她也觉得庆幸,庆幸那一场危难过后,钟韶还是好端端的回到了她身边,脸糙了又如何?脸毁了都没关系,只要人还在就好。
当然,这些话苏墨并不会宣诸于口,她将钟韶打量了一遍过后,便是取出了一把木梳,将钟韶散落的长发又给束了起来,只不过簪子换了一根白玉的,和钟韶当年送她的那支很有些相似。
钟韶收到了礼物也很高兴,等苏墨替她将长发束好,便是动了动脑袋。她很想象寻常收到礼物的小女儿那般,问心上人一句:「好看吗?」但想想苏墨之前看她那眼神,再想想自己这不复当年美貌的脸,顿时泄气,于是只好问道:「阿墨猜到我会在今日回来吗?居然还准备好了生辰礼物。」
苏墨便是幽幽道:「我每年都有准备,但是每年都没人来取。」
钟韶顿时干咳一声,目光也微微游移了起来,不说话了。她知道,苏墨不是在怨她逃亡多年没回来,而是在怨她音讯全无。
每年苏墨生日的时候,她都会想方设法将生辰礼物送到苏墨手里,第一年是托萧文萱提前转交的,第二年是走贺铭的路子,让贺家商行送去的,第三年则是走了七公那丐帮的路子。苏墨收到礼物的时候一定很开心,可是等到钟韶生辰,她想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出去却全无办法后,心情可想而知。
往事已矣,不必多提,苏墨幽幽的说过这一句之后,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不提那些糟心事,两个有情人久别重逢,自然是黏黏糊糊甜甜蜜蜜的。不过糟心事可以不提,将来的事却是不能不问,比如苏墨不可能一直留在相国寺和钟韶相处,于是两人又黏糊了一阵,苏墨便也开口问了:「明日我便是要回京了,阿韶有何打算?」
钟韶当然是想跟着去啊,见面之后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和苏墨分开。不过京中如今的形势她还不太清楚,便是试探道:「如果我想跟你回家,你觉得可行吗?」
对于这个回答,苏墨是满意的,她弯唇一笑:「自然可以,明日你与我同车回府便是。」
钟韶闻言顿时一喜,继而又有些担忧:「阿娘……殿下她,会不会不想看见我啊?」
苏墨从钟韶那犹豫的称呼中就能猜出她的忐忑,便是安抚的笑笑道:「放心吧,阿娘不会不想见你的,你也不必称她殿下。」
其实从当年钟韶大祸临头,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下和离书保全苏墨之后,长公主就彻底对钟韶改观了。她见过了太多危难时舍妻弃子的人,如果钟韶没有写下那份和离书,那么哪怕是为了苏墨,公主府和国公府对那案子也都不能坐视不理。
对于钟韶来说,那时的苏墨其实算得上是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她却丝毫没有去抓的意思,反倒是先将对方推上了岸。这如果不是真心,那世间大抵也难有真情了。
所以从那时起,长公主就放弃了所谓的成见,真心认下了钟韶这个女婿。后来之所以不让府中提及,不过是因为钟韶流亡在外生死不知,她怕自己女儿触景伤情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墨(幽幽):我每年都有准备生辰礼物,但是每年都没人来取
钟韶(兴奋):所以攒了四年的礼物可以一次给我了吗
苏墨:……
第136章 撩完就撤
入夜,窗外又窸窸窣窣的下起了小雪,简陋的厢房里只有一个炭盆取暖,但屋里的两个人却都没觉得冷。因为分别四载,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孤枕独眠,两个人相依相偎,彼此的体温便是这寒冬冷夜里最好的热源,足以抵抗这冬夜的寒冷。
钟韶有点小躁动,但苏墨显然没有放纵的意思,因为这里是佛门清净地。所以到了最后,两人也只是简简单单的相拥而眠罢了。
这一夜,钟韶睡得很沉,苏墨也睡得很沉。等到次日清晨两人睁开眼,却是都比往日晚了许多,外间早已是天光大了。
苏墨比钟韶醒得更早一些,大抵是因为她一直安居公主府养尊处优,而钟韶却是接连的赶路,骨子里的疲惫一直没能很好的缓解。眼下终于安心了,又是和苏墨待在一起,便是睡得格外的沉。
今日便是要回京了,不过苏墨也不急于一时,她醒来后也没有打扰钟韶,只是安安心心的窝在对方怀里,然后抬着头细细的打量着钟韶如今的模样。
四年未见,如今的钟韶已是彻底长开,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可以说和俞贵妃越发的像了,也可以说和她越发的不像了。因为眉眼的相似更甚,但两人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钟韶太英气了,这几年经过大漠风沙的磨砺,已是彻底没了女儿家的柔美,却又生成了另一种独特的魅力。
钟韶说,苏墨看她的笑看得愣神了,苏墨并不否认,因为那是事实。当年浅醉微醺的钟韶能吸引苏墨,如今粲然一笑的钟韶也不乏吸引苏墨的魅力。可是看着她英气凌厉的眉眼,看着她那晒成小麦色的皮肤,苏墨还是心疼,心疼她好好地一个女儿家,硬是活成了男儿的模样。
看着看着,苏墨便伸手抚上了钟韶的眉眼,很轻很轻。
然而钟韶这些年却是习惯了时刻警惕的,因此苏墨的手刚落在她的眉毛上,她便是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目光凌厉,手也迅速的从被子里探出,抓住了眼前的那只手。
好在她反应极快,几乎立刻便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处。于是凌厉的目光瞬间又柔和了下来,抓住苏墨柔夷的手也全然没了力道,只是握着,往下一拉,落在唇上便是轻吻了一下。然后她抬头,冲着面前的苏墨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阿墨,早。」
钟韶的声音略有些沙哑,目光在敛去那一瞬间的凌厉之后,复又带上了些初醒的朦胧,大抵是因为环境让她安心又安逸,所以还少有的显出了两分慵懒来。
苏墨……有些愣神,好半晌才敛了复杂的心思,柔柔回了一句:「阿韶,早。」说完略一迟疑,倾身在钟韶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钟韶朦胧的眸子一下子又亮了起来,但在她做出下一步举动之前,苏墨已经轻轻推开她起了身:「时候不早了,该起身了,一会儿我们还得回京。」
「……」感觉大清早睁开眼就被撩了一把,还撩完就撤!
钟韶有点儿小憋屈,但苏墨真的只是给她一个早安吻而已,没想撩她。所以苏墨自自然然的起床穿戴洗漱了,钟韶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也只能委委屈屈的跟着起了身。
就像苏墨说的,时候真的已经不早了,至少来送热水的清瑶已经换了两回热水了。此刻她看着盆中第三次没了热气的热水,有些纠结,她是敲门呢,敲门呢,还是敲门呢?!
小丫头鼓起勇气……端着盆转身走了,去端第四盆热水——苏墨从来没有对清瑶发过脾气,清瑶也从来没见过苏墨发脾气,但她就是有些畏惧。不止是她,公主府的从属和下人就没有不畏惧苏墨的,哪怕她从来都是轻言细语,这或许便是上位者的气势吧。
清瑶不懂这个,但她却是不敢贸然打扰苏墨,也不敢去想自己小姐今日为何迟迟不起。不过她端着水盆刚走了两步,便听身后「吱呀」一声,却是那紧闭的房门终于开了!
「小姐,这水冷了,您等等,我这就去换新的来。」小丫头端着水盆走得飞快。
开门的钟韶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莫名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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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缉令撤下已近半年了,但京中局势如何还不好说,当年的德妃和崔家是倒台了,可谁又能保证如今的钟韶就没人惦记了呢?
钟韶是警惕且小心的,所以她没敢在三天前抵达安阳后,就直接进京去寻苏墨。而如今随苏墨的马车回京,而且直接去公主府,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公主府在长公主和苏墨的打理下,就算不是铁板一块,消息也轻易传不出来,更不容人闯入府中放肆。
赶车的车夫反倒比清瑶这个贴身丫鬟更有眼力,一见到钟韶露面,便是将她认出来了,目瞪口呆的同时,心里也终于明白了自家小姐为什么突然要在相国寺留宿了。不过车夫虽然只是个小人物,但是能在公主府做事的,显然也不必寻常,便是很有眼力见的一句话也没多问。
钟韶扶着苏墨登上了马车,自己也一撩袍脚跟了上去,反倒是清瑶这个贴身丫鬟在这时候比较尴尬。总觉得跟进去不太好,可是这里距离公主府那么远,不坐马车她难道还能走回去吗?
别别扭扭的,小丫头跟上了马车,缩在角落里一句话也没敢多说。而有了她在,钟韶和苏墨自然也不会说些什么要紧的话题,两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可哪怕是一言不发的安静,同处在车厢里的清瑶还是觉得不自在,仿佛空气里都添了一股腻人的甜。
外面赶车的车夫显然自在多了,马鞭一挥,马车便辚辚的走了起来,不紧不慢却十分平稳。
相国寺就在京郊,距离安阳算不得很近,却也并不会很远。小半个时辰,马车便是入了城,车厢外也渐渐的多了些人声,只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在外走动的人不多,也不算很热闹。
钟韶没有掀开车帘去看这久别的京城,但自从进了城,她便是有些坐立不安的,连眉头都不自觉的蹙了起来,仿佛心事重重。
苏墨自然察觉了,便是问她:「阿韶,怎么了?」
钟韶扭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赶路回来得急,什么也没带。」
苏墨闻言松了口气,笑道:「放心吧,你的东西我都先从郡公府搬回去了,差了什么也可以置办。」她说完上下打量了钟韶一番,又道:「不过你这几年确实又高了些,以前的衣裳恐怕是穿不得了。」
钟韶便很别扭,她微微垂了头:「不是,是我赶路赶得急,忘记带礼物回来了。」
每次走商,钟韶都能从西域收罗回来不少奇珍异宝,便是不提价值连城,至少也是个新奇的东西,用来送礼其实很不错。然而她走得太急了,此行带回来的货物根本还没来得及清点,她自己也忘了要给久别归来,要给亲娘、丈母娘这些人带礼物回来……
苏墨闻言便是忍俊不禁,笑她:「你这般为难别扭,我还当是多大的事儿呢,这些许小事又何必在意,难道阿娘还能缺了你那点东西不曾?」
钟韶完全没有被安慰到,还是苦着张脸,她可没忘记当年丈母娘对她是有多挑剔!
可惜,准备礼物是真忘了,她身上倒是有钱,可在京城临时置办礼物的话,却是更显得敷衍了。于是到了最后,钟韶还是只能带着满心惴惴,跟着苏墨回了公主府。
马车自然是从侧门直入了内院,两人下了马车后也没多耽搁,便是直向长公主的寝殿而去。
钟韶还是忐忑,没带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