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形容当时自己几次越界都失败时的恐慌之情，像是世界轰然崩塌，而黑暗迅速占领了全部的心神。如果不是最后一次终于成功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而黛的心境，料想与他并无不同，既然如此，他刚刚又是哪里来的立场，怎么能因此而责备她不爱惜身体呢？
黛玉靠到他的怀中，闷闷道：“你若再不来，不论如何，我一定会去找你。”
不说还好，说出来后，里德尔蹲下身来，摸了摸黛玉的额头，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半带焦虑半带惊讶的说：“为什么你的病情比原先走的时候更加严重了？这里的医生难道没有好好帮你医治吗？你现在这么虚弱，连魔法能不能使出来都未必，更别说穿越两界了。”
黛玉笑道：“所以我才迟迟没有动身啊。”
只是她这笑容，不知怎么都有一些惨淡的味道。
里德尔严肃道：“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黛玉道：“对我来说，沧海桑田之变，尚且未若此次变数，着其间纷纷扰扰的事情，一时间又怎么能说的清？”
里德尔道：“你还有我在。”
这句话仿佛给了黛玉以莫大的力量，她深深看了里德尔一眼，试探开口道：“你的世界有巫师，那么想必你也可以猜出，此界也有某种超脱自然的力量存在。”
里德尔回忆道：“巫师界一直流传着一种传言，说是古老的中国曾经诞生过很多力量高强的人。他们强大到已经超脱离了凡人的范围。”
黛玉道：“没错，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想必你容易理解地多。”
里德尔皱眉，他已经预料道，黛玉所担心的事情，便是与这神秘的东方力量有关。
黛玉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原不是人，而是生长在西方灵河岸边的一株仙草，那里本是佛家圣地，却也与道家太虚幻境相接，乃是凡界以外的虚空渺茫的一处所在。”
只此一句话，却包含了许多令人难以理解的名词，好在里德尔经过常年的积累，对于东方文化有很深的了解，也能够理解佛道的基本涵义，才勉强能够懂得。饶是如此，当他反应过来时，还是为黛玉这句话中所蕴含的涵义而震惊。
“怎么可能？黛，你是人。”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里德尔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黛玉于是道：“你还记得媚娃吗？她们是能变形的女精灵。你可以暂时把我也理解成变形，虽然本质上有很大不同，涉及到轮回转世一说。且听我细说下去。”
里德尔点点头。
“我身为一株草，虽有些灵智，但却无法获得自由，只好借灵河之水，日日修炼。不知过了多久，法力渐渐增长，已经快得以化为人形。哪知一日祸从天降，一个名为神瑛侍者的人来到这灵河岸边，以为我即将枯萎……”
这实在是一个离奇的故事，随着黛玉的讲述，里德尔也慢慢大概明白了这所有事情的因果由来。
里德尔道：“我没想到竟然如此复杂，这么说，贾宝玉就是神瑛侍者？你要偿还他给你浇水的恩情？”
黛玉点头继续道：“我既遇到了你，自然不会再与宝玉有任何关系，至于以泪还恩之说，更是妄谈。只是不曾想到，我的作为，居然惹怒了太虚幻境之主警幻仙姑，她掌控人间凡人情绪，以此增加自己的修为，自然不会放任我无意中改命，于是……”
黛玉林林总总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真相都说了，只是隐去了警幻预言里德尔将成为邪魔，危害人间这一段。
里德尔听罢道：“所以，她是想让我们分开？她不可能得逞！”
黛玉道：“我自然也不想分开，只是此事涉及到两界间的裂缝，这裂缝导致两界甚至在逐渐重合，警幻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里德尔道：“警幻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力量？”
黛玉摇摇头：“我只知道，她曾经是女娲坐下弟子，当远古诸神纷纷脱离此界后，这天下仙佛便是她一家独大。也怪不得她生出如此野心，竟然妄想掌控所有凡人情绪和命数，从天道中偷得力量，试图成为第二个女娲。”
里德尔却不甘心黛玉受到她的控制，问道：“她究竟强到什么地步？”
黛玉道：“以巫师界大能来比喻，邓布利多和格林迪沃完全不是对手，霍格沃兹四大学院创始人联合起来，若是与全盛的警幻交手的话，也有可能落于下风。”
里德尔的面孔沉了下来，道：“她既然如此强，能够与她一战的，也许只有历史上最伟大的巫师梅林了。”
黛玉点头道：“也许吧。可是梅林已经死去千年，早就化为尘土了。”
里德尔默然无言。他此刻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本来以为自己天赋绝伦，所以不免有些自负，知道现在遇到了更加强大的存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弱小。
我为何不能更加强大一些？强大到可以保护想要守护的人？
既然无力改变困境，里德尔只好强硬道：“黛，既然我们不能与之抗衡，那么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对不起，你必须立刻与我离开。”
他语气坚决，用的是“必须”“立刻”，而不是“可不可以”这样的请求语气。他这么说，也就再没有给黛玉任何转圜的余地，无论她同不同意，他这次都要带她离开这里。
里德尔很早就知道，其实自己温文尔雅的表象下，还是存在着自私的本性。倘若遇到别的事情，他还可以浑然不在意，但是这次涉及到黛玉，他便无法再让自己像一个绅士那样，任何事情都优先遵循女士的意见。黛是他的，他不会让黛有任何离开他的可能。更何况，这次的事态已经如此的严重，黛若是和他离开，也不过是失去这里的所有亲人朋友，永远离开了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但若是不离开，就会受到警幻的制约，甚至有生命危险。
里德尔这样劝告着自己，但是却无法忽略自己内心隐隐冒出的声音——承认吧，你就是自私，你就是对黛太残忍。别忘了，她其实还有另一种选择，那就是与你这个异世界的外来人分开。两界各自发展，再不相交。毕竟，她是仙人，按照黛所说的，只要度过了她身为“林黛玉”的一世，她还是可以重返灵河，再去做她那无拘无束，高高在上的“绛珠仙子”。为什么你为了不让她离开你，就要私自替她做决定？她明明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为什么偏要听从你的话，与你去陌生的异国，与你永远在一起？
里德尔难以平静，只好望向黛玉的眼睛。此刻，她的点头或者摇头，对他来说就仿佛天堂或是地狱的差距。
黛会怎么选择，她会给他以救赎吗？
里德尔内心翻江倒海，黛玉又何尝不是？但是自从回想起前世所有的一切，她便知道她必须作出一个决择，作出一个了断。贾府众人与里德尔，她必须选择其一，再无回头后悔之路。
但是好在，她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能与里德尔相遇相守，只能说是上天赐予的缘分。为了这缘分，她甚至可以放弃性命。前路虽险阻，吾不悔而往矣！
面对着里德尔期冀而隐含忐忑的目光，黛玉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和你走。”
下一秒，她已经被紧紧抱在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中。
里德尔的身躯微微有些发抖，黛玉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喜悦之情，被这氛围感染，也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里德尔询问道，他知道，黛玉还需要一些告别的时间。
黛玉垂下眸子，道：“明日吧，待我把一切料理妥当之后。便要永远离开了。”
第53章 伏黛53
两人决定好； 相对而坐。心里都颇不宁静。
黛玉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终究是不能安稳下来； 忍不住下床坐到书案边，拿出纸笔，思考着要写些什么，好歹留下个交代。
里德尔虽然担心她的身体； 但是也知道黛玉此刻所为是人之常情。于是并不费力相劝，而是将她床边的一件外套拿起来，披在她的身上。而后坐在她身边，帮她研墨。
漆黑寂静的雪夜里，大观园的万物都已经沉睡，唯独潇湘馆的一处房间内还亮着一豆昏黄的灯火。
里德尔静静看着黛玉被烛火照的越发苍白瘦削的脸庞，一时无言； 只好默默陪伴。
黛玉提笔蘸墨； 一行行秀丽的字便不断写了出来，直直写了好几张信纸还没有停下来。
其实贾府中，明白她的处境的，除了紫鹃便只有宝钗一人了。事实上，黛玉这封信也正是写给宝钗的。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 有太多太多的感情要倾诉，但是她注定不能告诉除了宝钗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她不能去和三春姐妹、湘云、凤姐姐、宝玉等人告别，她甚至不能将她要离开的缘由告诉贾母，不能再向这个疼爱过她的老太太尽孝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地消失离开； 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仿佛她从未来过贾府，来到大观园一样。
这样子的话，即使会暂时引起贾府的动乱不安，但是最后由于什么也查不出来，她消失的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只是，其他的丫鬟仆妇应当还好，只是紫鹃和雪雁两人作为她的贴身丫鬟，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盘问。还有，紫鹃是从头到尾了解真相的人，此刻由于形势所迫，离开的决定已经匆忙地被定下，不知她将会如何选择？
黛玉接过，思考的越多，心情就越发凝重，倒不由发起了呆来，怔怔望着前方。灯芯烧的久了，发出“劈啪”轻微爆裂声，让她回过神来。
里德尔见状，起身去到了一杯茶水给她，见水太凉，又施了个灼烧魔法。只是他毕竟不是做惯了端茶递水的活计的人，动作不慎小心，就让茶盏和壶嘴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好在里德尔出进门之时，就已经设法隔绝了这里与外界的声音，否则可能会惊动到潇湘馆里的其他人。
只是，虽然声音被隔绝了，但是视线却没有。此时睡在黛玉隔壁的紫鹃和雪雁也被黛玉屋里的灯光影响到，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雪雁困倦道：“紫鹃姐姐，怎么这么亮？”
紫鹃披了一件衣服下床，安抚道：“你先睡吧，我去看看姑娘。”
雪雁应下了：“那紫鹃姐姐，你早点回来，外面太冷了。”
紫鹃点头，她心下早有预测，轻推开门，果然见到了里德尔。只不过不知姑娘为什么起来了，还坐在书桌边上写着什么。
紫鹃早已知晓里德尔有方法不让声音被外界之人听见，因此也不怕吵醒其他人，先向里德尔问好，而后问道：“姑娘怎么这时候作起诗来了？”
黛玉看见她，垂下眸子道：“我不是在作诗。”
“那何故在雪夜起来……？”
“紫鹃，你来的正好。”面对紫鹃疑惑的目光，黛玉轻轻道。
“这……”瞧见黛玉和里德尔两人的神态，紫鹃心中已经有了一些预感。该来的终究要来了吗？可是，为什么这样快？
黛玉道：“紫鹃，你跟我也有许久了，名义上是主仆，情分上却如同姐妹。而我也早就问过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走。如今我被迫不得不提早离开此界，明日就要离走了。你可否已经选择好？”
“我……”她犹疑道，即使已经做好了准备，闻言心中还是忍不住震惊，或许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紫鹃反问道，“姑娘说被迫，却不知为何所迫，如此匆忙？”说话间她忍不住偷觑了里德尔一眼。在她心中，除了这位神秘的里德尔，没有人会逼迫她家姑娘离开。
黛玉知道紫鹃心中顾虑，看了一眼里德尔，温柔道：“不是因为他，实为形势所逼。此间道理，难与他人言说。”
紫鹃便点点头，但是却一脸难色，没有了下文。
这时门被轻敲两声，接着推门的嘎吱声响起，里德尔立即藏进了屏风后面——原来是是雪雁。
她也许是担心黛玉，也许是见不得紫鹃一个人忙，也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进来了。
“姑娘，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她向黛玉行礼，接着又看向紫鹃道，“有什么事，让我和紫鹃姐姐一起做吧。”
黛玉看着雪雁这个从小陪伴着她的丫鬟，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没什么，”黛玉道，“你还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这么冷不要着凉了，快去睡吧。”
雪雁毕竟年龄小，此刻又光线昏暗，并没有看出黛玉的异常，只是道：“姑娘还说我？怕是姑娘才需要多加注意才是。”
紫鹃见状打圆场道：“小丫头，平日和我顶嘴就罢了，怎么还不听姑娘的话呢？快回去睡觉吧，这儿有我就行。”
“哦。”雪雁撇撇嘴，回去了。
这倒让黛玉想起多年之前她训斥雪雁只肯听紫鹃的话的场景了，忆及往事，黛玉不由陷入了沉思。说到底，雪雁还是个孩子罢了。当初自己与她一起进入贾府，都是一样的紧张害怕。自己有贾母这个长辈照拂，身为丫鬟的雪雁却只能依靠紫鹃了。
紫鹃显然也和她一样在思考，面露忧郁之色。
黛玉靠在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里德尔手臂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词。
不知过了多久，最终紫鹃跪了下来，叩首道：“紫鹃……对不住姑娘！”
仅此一句话，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紫鹃从小就生在贾府，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所有的玩伴也都在贾府。姑娘要去的世界，实在是离这里太远太远，那里与这里完全不同，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紫鹃害怕，紫鹃连姑娘让背的英文单词都没有背熟，更别说去那里生活了……唯今之计，只有……”紫鹃说着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只有让紫鹃留在这里，还能帮助姑娘掩盖一下离去的踪迹。姑娘走后，留下来的所有与里德尔公子有关的物件，紫鹃都会处理干净，绝不会让任何人察觉。还有雪雁，她拿我当亲姐姐，我也不能这样留她一人。定要多指导她一些，以防她被人盘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来。紫鹃虽然说好要照顾姑娘一辈子的，但却不能遵守诺言，实在有愧于姑娘！姑娘责罚紫鹃吧！”
紫鹃说完，再次向黛玉跪拜，这次却没有起身，而是等待着黛玉的反应。
黛玉闭了闭眼，艰涩道：“紫鹃姐姐，起来吧。”
紫鹃缓慢地起身，黛玉抓住里德尔的手臂道：“现在我只有你了。”
“嗯，我知道，”里德尔反握住黛玉的手，“不要怕。”
紫鹃红着眼睛道：“姑娘明日就要走了，且让紫鹃最后再帮姑娘收拾一次行装。”
黛玉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哽咽：“紫鹃，你怎么也糊涂了。既然要突然消失，又怎么能刻意带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