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挡得很严实,徐安容下意识松了口气。
楚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墙角的凳子,徐安容会意,搬着凳子坐到了床边。
访谈讲究内容由浅入深,徐安容先中规中矩地问了几个常规问题,诸如“你为什么要选择签约晋江”、“你对新签的网站有没有什么期待”等,楚柯都配合地一一作答。
徐安容放心了不少,唰唰记着笔记,接着往下问道:“大家都知道你在网络文学上仅仅花了四年的时间就拥有了现在这么惊人的名气与价值,想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行写作的呢?是不是在拥有现在的成绩之前也进行了大量的练习?”
问到这里,徐安容开始觉得访谈模板真的很千篇一律,按照既定套路,被采访的对象就要在这时给读者灌一大碗鸡汤,说一些“成功都是靠努力才得来”的话,可是楚柯不是寻常人,自然也不会按套路出牌,他的回答和徐安容预想的截然相反。
“1900年。”
徐安容怀疑自己听错了,掐掉录音笔,重复了一遍:“1900年?”
“嗯,1900年。”楚柯终于从电脑屏幕前移开了目光,狭长的凤眼微挑,侧头看向她,“有什么问题?”
他明明是非常认真地在配合她的工作。
当然有问题了!
徐安容仔细回想了一下1900年的中国到底发生了哪些大事件,很快初中时那个教历史的老头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回响在她脑海里——“八国联军侵华战争和义和团运动的知识点都给我记住喽!谁下次要是再错,到我办公室来默写!”
她沉默地看着楚柯,用X射线般的目光来来回回把他端详了几遍,表情露出了一丝凝重,眼前这蛇妖,妥妥就是一活历史呀。
想起楚柯是蛇妖,徐安容又释然了,毕竟是妖,活得久一点可不就很正常,只是忍不住咂舌他不愧是老妖怪,难怪苗苗总是老蛇老蛇的喊,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行,那我们接着下一个问题。”她提笔唰唰划掉笔记本上多写的两个零,愣是将楚柯的回答改成了19岁开始写作,边改边问,“那请问你为什么会开始写文呢?是什么激发了你的兴趣,才让你愿意投入进去?”
楚柯见她头也不抬地写写画画,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气闷,随意地回忆了一下,说道:“那时候我隔壁院里住了一群年轻人,正好战争爆发,他们打算办个报纸,来找我写文章,我没事做就写了,虽然后来他们也没把报纸给办起来,但每一篇都给钱了。”
“嘀——”徐安容再次掐掉了录音笔。
她甩了甩水笔,把刚写上去的几个字划掉,换成了自己的语言——“在一群年轻朋友的鼓励与支持下,楚先生开始了他的创作生涯。文字的魅力使他很快热爱上了写作,兴趣是催化剂,朋友是良师,在他的成功之路上,这二者的存在不可或缺……”
她写了长长一段,楚柯在边上看着有点不对,皱着眉提醒她:“你这写得好像和我说的有点不一样啊。”
“没有没有,意思是一样的。”徐安容摇头,照着提纲继续往下问,“无数人在进行创作后就半途而废了,只有少数人才坚持到最后。那么请问你坚持写作的动力是什么?”
“哦,因为我发现写文挣得还挺多的,比做别的事情省力,还不用出门,冬天的时候可以窝家里,有专人上门来拿稿……”
“停停停!”
徐安容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先等等,我把录音给关了。”她把录音笔关了扔进包里,将笔记本翻过一页,盯着空白的页面沉思良久,迟疑地下笔,边写边好奇地问道,“你不会这么多年都是靠写文赚钱吧?”
“差不多吧,反正写文章挺挣钱的。期间也画过画,不过找我写文章的人更多。后来《新青年》办起来,还有人来找过我加盟,不过我嫌远没去。”
蛇妖今天真的非常配合,态度良好到无可挑剔,以至于徐安容都有些不太适应他这么好说话的样子。
当然,如果他说的内容能更贴合访谈的本意一点点的话,她觉得会更好。
蛇妖歪着头靠了过来,将她写下来的句子一字一句念道:“对写作的热爱是他坚持的动力,而写作得来的收益更是锦上添花……等等,你这和我说的完全不一样。”
离得近了,徐安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又蹿进了鼻子,某蛇一脸正经,不着痕迹地往她边上蹭过去了一点。
徐安容抱着本子往后挪了挪,看着楚柯没什么表情的脸,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敏感了,她感觉楚柯今天也有点怪怪的。
“这是要放首页的,不能照你说的如实写。”她伸手盖住本子,翻了翻剩下的提纲,直接跳到了最后一题,正色道,“最后一个问题,作为网文界目前的大神之一,你想对同行及新人说些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嗯,只要是符合普通人类的话。”徐安容在“普通”和“人类”上分别加了重音。
像什么从一百多年前就开始写作这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非人类才能做到的事,那是绝对不可能放到首页访谈里去的。
“哦。”楚柯若有所思。
徐安容握着笔严阵以待:“想好了吗?”
楚柯点头:“成功靠的是天赋,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也比不上百分之一的天赋。如果你没有天赋,建议及时放弃。”
再也不会有比今天更失败的访谈了。
徐安容用力甩着水笔,狠狠地本子上一笔一画地勾勒着,力道几乎穿透纸背——“访谈的最后,楚先生想对同行和刚入行的新人们说,成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天赋,即使你没有天赋,靠着努力和勤奋,未必不能收获成功。”
楚柯看了一眼,很是不满:“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为什么又要改?”
“不可以的内容包括并不限于毒鸡汤,谢谢。”
徐安容把手上的采访提纲塞进包里,摸索了一下,摸出另外两张皱巴巴的A4纸。苗苗瞅见了,抱着手机蹭过去,爬到她的腿上,好奇地翻了翻。
“容容姐,你的访谈不是结束了吗?”
小葱妖在他们访谈的时候就悄悄摸摸溜进了房间,名为来楚柯房里蹭网,实则竖起耳朵偷偷地听他们在说什么。徐安容一早发现了她,见她只是乖巧地趴在床角,也不出声打扰他们,就没有多加理会。
她捏捏苗苗的小叶子,用和楚柯说话时截然不同的语气,温和道:“这一份是读者留言,网站选了五十道票数最高的读者问题,准备和访谈内容一起放出来,算是给粉丝的福利吧。”
苗苗了然地点点头,不过看着纸上的问题表情却有点嫌弃。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要知道狼王的事情啊?票数竟然还是第一?”
她口中的狼王是楚柯某本仙侠小说中的配角,一条修炼成精的狼,戏份不多,但是来历神秘,又为了带领族群生存而不断与恶人争斗,最后为了主角壮烈牺牲,赚了一大票人的眼泪,微博贴吧里给他写的同人都不知道写了多少。
说实话,徐安容也挺喜欢狼王的,第一次看的时候还感动得偷偷掉了两滴眼泪,所以她不太能理解苗苗话里的嫌弃。
苗苗的小手啪啪拍着纸张:“这不就是大黄嘛!”
大黄?
徐安容下意识抬头去看楚柯,后者对上她惊疑的目光淡定地点了下头:“嗯,原型就是大黄。”
徐安容想起大黄搓着游戏手柄大杀四方的模样,又想了想他平时是怎么和苗苗来自己家混吃混喝的,感觉怎么样都没法把他和小说里那个孤傲的狼王联系起来。
正感慨,哈士奇忽然开门探头进来。
“楚老大,我的狗粮到了,你过来签收一下。”
楚柯颔首,掀开被子下了床,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去签收快递。
“你看吧,我就说没什么好知道的。”苗苗摇头叹气。
徐安容忍着心中的巨大落差,和苗苗接着往下看,忽然她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有人问楚柯他书里写的狐狸嫁女的故事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杜撰的,感觉和普遍流传的说法不同,不太像是能凭空想象出来的,所以想现实生活中真实的狐妖的婚礼应该是什么样子?
也是巧合,徐安容看见这个问题的时候,苗苗的手机上也正在放聊斋。小葱妖没事的时候就爱刷刷电视剧,今天恰好播到《狐嫁女》这一段,戏里戏外都说起了同一件事。
“所以,真的有狐狸嫁女的事?”
苗苗托着下巴,无聊地戳着纸,点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老蛇写过的很多事情都是他见识过的。”
话音落下,楚柯从外面回来,听到她们谈论的话题就应了一声。
“狐狸嫁女是真的。”
第21章 狐妖的婚礼
“真的?”
徐安容和苗苗都转头看他,两双充满了求知欲和好奇心的眼睛让楚柯漫不经心的态度收敛了一点。
“真的。”他郑重点头。
“快快!老蛇你坐下,给我们说说狐妖的婚礼到底是怎么回事?”苗苗兴奋地拍了拍床单,在边沿圈出一块地让楚柯坐下。楚柯本来觉得没有什么好讲的,不过是一群狐狸精没事弄出来的习俗罢了,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角,瞥见徐安容也亮晶晶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来者是客,而且人家是来采访他的,既然问题都是读者想知道的,那他拒绝也不好,对吧?
蛇妖别别扭扭地坐下,把笔记本电脑搬到腿上,敲敲打打一番后,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沓拖出来一个文件夹,点开一看里面还有一个压缩包。
“我以前拍了点照片,你们想知道的话,我就给你们看看。”
“想想想!看看看!”苗苗叫道。
她认识楚柯这么久,还不知道他有什么私藏的宝贝呢。
徐安容跟她动作一致地点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柯,以行动充分地表达了自己被勾起的好奇心,先前采访时的郁闷早已一扫而空。
楚柯对她的眼神很受用,点击解压缩,点开了第一张图片。第一张图是一片古色古香的建筑群,背后紧靠群山,从远处看去只能看见隐在连绵山峦间的少许宅子轮廓。对此,楚柯的解释也很简单。
“这是狐狸精们的老巢。”他介绍道,“如果没有狐妖引路,普通人是闯不进去的。”
后面是几张古宅的近景,他匆匆略过,往后点了七八张,他才又停下来,徐安容和苗苗凑上前一看,那是一对穿着传统中式结婚礼服的新人,男的俊,女的美,容貌放在美人云集的娱乐圈都丝毫不逊色。一身红色喜服的新人手托酒盏,似乎在向什么人敬酒,照片没有将对面的人拍进去,只看到两个年轻人面带笑容好像在说什么。
“这就是狐狸精啊?”苗苗盘腿坐在徐安容怀里,对传闻中美貌惊人的狐狸精嗤之以鼻,“还没有我女神好看。”
徐安容戳戳她的小叶子:“你这是对你女神有滤镜,明明人家也长得很好看。”
“狐狸嫁女在每年的三月三,届时所有的狐妖族人都会回到老巢参加婚礼,得到狐妖们邀请的其他妖也可以去参观。我去过两次,其实没有什么好玩的。”楚柯淡然说道。
“这张照片是狐妖新人在敬酒,他们婚礼上有一个习俗,所有的客人依次围坐成一圈,新人要从第一个人开始敬酒,每敬一位宾客,对方就要介绍一遍自己的名字,等喝完一圈下来,再敬第二轮时就要说出这些宾客的名字,如果叫不出名字,就是主人家的礼仪不到,不仅自罚一杯,还要从第一个宾客重新开始。这样的仪式至少要敬三次才算完成,否则就不能完婚。”
徐安容听着这习俗有些耳熟,愣愣地张口:“噶拉仓巴拉丹扎木苏日丹,乌勒吉德勒格列日图楞巴猜……”
“容容姐你念咒呢?”小葱妖莫名地抬头。
“没,突然想到了网上流行的一个段子。”徐安容摇了摇头。
楚柯显然也听说过这个笑话,对她的猜测予以了肯定:“嗯,听说第一个想出这规矩的狐狸是从内蒙回来的。”
徐安容想了想,憋出一句:“你们妖怪真会玩。”
苗苗脑回路异于常人,盯着屏幕看了半晌,突然问了一句:“这规矩听起来挺难的,那有没有完婚的狐狸吗?”
这个问题不在楚柯的预料之中,他足足回忆了一分钟才想起来:“听说过有一对新人,刚巧那次来的宾客很多生活在俄罗斯和希腊,名字最长的一位有二十五个字母,最后试了十多次都没成功,新娘直接甩手说不结婚了。”
两个听众齐齐咂舌:“哇……”
蛇妖稍稍有点得意,在她们惊叹声中接着往下拉图片。后面的照片就看不见俊男美女了,只有成双成对的各色皮毛的狐狸。
徐安容看出了点门道:“这是他们的原形吗?”
楚柯颔首:“敬完酒后,这些新人会以原形给宾客献舞,这在他们看来是表达尊敬与热情的方式。”
徐安容看着照片上扭成一团的两只花狐狸,暗暗猜测他们跳的是探戈还是拉丁,不过看来看去都像是在斗殴。
照片已经放映到了尾声,还剩下最后几张,楚柯随意地点过去,忽然表情一变,不等徐安容她们看清,伸手“啪”的快速合上了电脑。
“好了就这些了。”
“老蛇,你有问题。”苗苗怀疑地盯着他,悄悄和徐安容咬耳朵,“肯定是不能见人的东西,没想到老蛇竟然是这种妖……”
“苗—翠—花。”楚柯阴测测地喊道。
这小葱妖是当他不存在吗,当着他的面就敢诋毁他了,果然三天不打又想上房揭瓦。
“在,大蛇哥有吩咐吗?”苗苗狗腿地扭头。
徐安容也若有所思地盯着电脑,过几秒,又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看楚柯,某蛇妖被她看得有点心虚,气势都弱了一截,慌慌张张转移话题:“狐狸嫁女和传言中的不太一样,你们要是有兴趣,下个三月三我可以带你们去。”
同样是妖,狐狸精看起来就可爱多了,而且和苗苗他们待久了,她对妖怪也不再那么惧怕,楚柯提议一出,徐安容就点了头:“行,你说的,三月三我正好有空。”
……
楚柯的访谈稿很快交了上去,没多久就挂到了网站首页。
徐安容看着底下一水的夸赞楚柯的评论,恨不得抡起键盘扑上去,揪着他们的衣领揭发楚柯的真面目。什么年少有为,活了不知道几百年的老妖怪,写作经历比你爷爷岁数都长,把访谈原稿放出去,看你们还叫不叫得出男神!
想是这么想,等看见那些批评楚柯的言论时,她又坐不住了,一个一个挑出来怼了回去,心里气得不行。人家写文的时候你连受精卵都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