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黑暗的火焰,竟有种兴奋感,直到一旁的大人在讨论,还有个老人在里面。
老人么?洛平想起来,这里住着她的四姥姥,因为三公三婆出去打工了,平常只她一人独居。四姥姥爱笑,一脸和善,对她和姐姐也挺好的,糖啊,香蕉啊,别人送的东西总会留下一点,拿给她们姐妹吃。
除了火点燃木头烧得噼里啪啦和横梁折断的声音,并没有其它声音传来,就像在看篝火一样,洛平和姐姐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大人追她们走也不走。
救火工作开展得格外缓慢,等扑灭火时,已经尘埃落定,起火的那一间房只剩下了四面墙,没了横梁的支撑,瓦片全部倒落。是电热毯惹的祸,洛平并不知道,为什么在夏天四姥姥还要用电热毯,但洛平却明白,四姥姥再也不可能给她东西吃了,她死了,无声无息地死在那场火里。
葬礼中,婆婆哭得很伤心,洛平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有长辈推了她一把,“去安慰一下你婆婆吧。”
洛平走向婆婆,看着平常总是温和微笑的婆婆哭得这么伤心,甚至哭倒在地,洛平想要拉起婆婆,“婆婆,别哭了。”没拉起来,洛平反倒也哭了。
那以后,那间房没有人修,彻底废弃了,洛平经过那里的时候,看着破败的房间,也会胡思乱想,不过,她告诉自己,那是四姥姥,曾疼爱过她的人。
每年农忙,莫过于掰玉米和打谷子,大人们挥汗如雨,只有小孩是最悠闲的。洛平倒是很期待那个时候,婆婆爷爷往往会给她几元钱去小卖部买啤酒花生牛奶之类的,跑腿费自然是几分钱的大红枣冰棒,洛平和姐姐一人提着几瓶啤酒,吃着冰棒不亦乐乎。
大人们有大人们的忙处,小孩子却是分外无聊,跑跑跳跳的,路过那几瓶饮料总是分外眼馋,“只喝一点点。”姐妹们互相安慰着说,拧开瓶盖,各自倒了一小杯,很快便喝完了,对视一眼,“再倒一杯,就一杯。”如此反复,早喝去了一小瓶,姐妹俩苦了脸,该被骂的吧。
“不如灌水吧。”
不知是谁想到的主意,立刻便被实施了,饮料被灌满了,味道却是淡淡的,姐妹俩拿着白糖便撒了进去,摇匀,倒出一点尝尝,洛平惊喜了,“姐姐,和原来的味道差不多啊。”
知晓这个方法,以后一瓶饮料往往能被两人当成两三瓶来喝。
那时候,并没有多少零食可吃,那时候,零食往往是最好吃的。一串糖葫芦,能让洛平心甘情愿地去打针;一个烤红薯,姐姐妹妹便乖乖地守在灶台烧火;广柑葡萄往往有好几种方法来吃,尽管吃的过程稍显狼狈和视觉不佳,却自有一番乐趣。
洛平是很依赖姐姐的,某些时候,她的确比洛平成熟很多。
洛平是电视迷,从小便是,后来离开了婆婆家,妈妈打着为你眼睛好的旗号控制了她看电视的时间,洛平再去婆婆家就守着电视了,分分钟都不要离开。姐姐叫她烧火帮忙,洛平不去;姐姐叫她一起和婆婆爷爷聊天说话,洛平不去;姐姐生气了,她说,走,回家。
洛平默,妈妈告诉她,姐姐回去你也回家。
“可以不会去吗?”洛平可怜兮兮地问。
“留下来干什么?我不看电视。”
“帮忙做事。”洛平握着小拳头说。
亲情
帮什么忙呢?那时候还是烧柴的年头,婆婆爷爷经常走很远的路去山上捞柴,姐姐提议,不如去捡柴吧。洛平恋恋不舍地关了电视,还是跟着姐姐出门了。
一路上倒是捡了不少柴,洛平抱着柴,祈祷着天快点黑,这样姐姐便可以不叫着回家,我就可以继续看电视了。
天真的暗了下来,爷爷出来找她们了,“你们在干什么,快点回家。”非常严肃的声音。
“我们在捡柴。”稚嫩的声音回答着。洛平发现,爷爷听了这个回答意外地沉默下来,然后他说,“别捡了,回家吧。”
突然感觉,她做的那一点点事比看电视来得有意义多了。
爷爷为什么会喜欢她呢?她一直想不通。
洛平最初的美好记忆是婆婆带来的,婆婆很温柔,又宠她,总是把她背在背上,任她揪住自己的辫子,悠悠的赶集串门。而对她的爷爷,她最初是尊敬且害怕的,爷爷很凶,蹬一双老旧的解放鞋,穿着不知买了几年的旧旧的中山装,腰杆笔直,他总是不笑的,皱着眉,每当她淘气的时候,他带着威严的声音便会令她身体不自主地发抖,唯一好的,爷爷并不会打她,就算她因好玩烧了自家的草棚,爷爷也只是举着棍子意思意思,并没有打下来。
爷爷是这个大家庭的主人,至少曾经是这样的,他的脾气古怪,很容易便会生气,大人们都这么说,很长一段时间洛平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并不与爷爷亲近。
在她六岁的时候,爸爸的弟弟,她的幺爸,添了一个小孩,小男孩,因为要去打工,于是也把他寄养到爷爷家,小弟弟抢走了婆婆所有的疼爱,她再不是最小的那个。
婆婆全身心地照顾起了小弟弟,洛平难以避免地吃起了小弟弟的醋,姐姐倒是挺淡然的,对洛平说了句,“我早就习惯了。”
可是我不习惯啊,和婆婆渐行渐远,是她很难过很难过的事,曾经,她以为婆婆最爱她了,最疼她了,她也最爱婆婆,最疼婆婆,结果,婆婆却不再把她捧在心尖尖上了,她很失落,在她失落的时候,她发现,同样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地,在失落着。那个人,是她的爷爷。
婆婆把弟弟捧在了手心里疼着,弟弟也依赖婆婆到了偏执的地步,一如当初的自己,别人摸不得也抱不得,爷爷也很想亲近这个小孙子,弟弟却不乐意他抱,老哭,婆婆便把他赶开,不让他抱,看着爷爷黯然的表情,她想,爷爷好可怜啊,就跟自己一样可怜。
她主动走向了爷爷,那个自己曾深深敬畏的爷爷。
就这样和爷爷关系亲密了起来,以她想象不到的趋势发展,也许他真的是孤独了,那个曾经在家庭里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在慢慢衰老,慢慢失去自己的权威,当他孤身一人的时候,她恰好向他靠近,带着他从未收到过的亲昵。
爷爷是个很好的人,除了喜欢假装严肃,不苟言笑,偶尔会为了一些小事发脾气,他的优点还是蛮多的,比如,他很有文化,会耐心地教她背九九乘法表,比如,他总是把她放在心上,一根香蕉,几颗糖,别人给他的小东西,他总会记得给自己的小孙女带点回来。
接近爷爷是一种毒,这种毒势必要背负一辈子,那时候的洛平一定不会想到。
爷爷成了最疼爱洛平的长辈,是意料之外又意料之外的事,这真是洛平此生修来的最大的福气。
爷爷不苟言笑,每每洛平来玩时却都会笑得很开心,笑起来的爷爷,真的好帅啊,洛平想。
洛平能为爷爷做的,却实在很有限,除了安静的陪伴和认真地对待,洛平没有更好的方式来对待爷爷。记得某次,洛平在爷爷家玩,爷爷竟然也陪着她看电视,是偶像剧,不得不说画风有点诡异。洛平也默了,却不舍得丢下电视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爷爷聊天,爷爷笑得很开心,氛围怪异又温馨。
爷爷的笑是洛平的致命伤,因为那笑容太简单太纯粹了,让洛平直感到愧疚,愧疚自己不够好,值不得爷爷的笑。
洛平奔向微胖界的大门,很大程度上要感谢她的妈妈。妈妈是信奉那种能吃是福,还有小孩子正在长身体必须吃饱饭的原则。每天早上一碗饭,定量,吃完了才准去上学。
洛平第一次面对那碗饭时,会撑死的念头从脑海中呼啸而过,“我吃不完。”她可怜兮兮地对妈妈说。
“你不吃怎么知道自己吃不完呢?”妈妈声音一如既往的不好相处。洛平默,只得努力吃饭。因为那时吃了太多的南瓜炒饭,丝瓜汤泡饭,直接导致洛平今后对那两个菜产生了深恶痛绝的怨恨。
而最痛苦的莫过于饭里埋着蛋,还是咸鸭蛋。家里泡的鸭蛋对她而言太咸了,咸得难以下咽。和妈妈的相处模式却注定了她不会告诉妈妈自己的喜恶。于是,洛平开始了一场持续了七年的倒饭之路。
最初的倒饭行为是极度凶险的,妈妈在厨房烧火,一门之隔,洛平坐在隔壁吃饭。自己得事先准备好一个袋子,倒饭的时候还得一点点地倒,生怕妈妈一个不小心就过来查看,如果你这饭吃得快得诡异了,就恭喜了,你完了。
总之洛平倒饭还是挺有天分的,有一次正在倒饭的时候妈妈走过她的身旁,竟然都没有发现。不过在藏饭那一项就不怎么样了。
洛平在家里看到了一个废置的箱子,便把饭丢在那里。一天压一天,直到箱子都堆满了,腐烂了,然后,她收获了一顿打。
我只是不想吃饭而已,洛平想,我真的不想吃饭,吃这么多的饭。当然,她是不会这样和妈妈说的,这间接导致她养成了很大的胃口。
记得某次起床后,洛平发现饭桌上有一包小包子和两个大包子,她看呆了,今天的早饭会不会太多了。习惯使然,努力解决,看着那最后一个大包子,她还是放弃了。
等到妈妈回家后,她弱弱地说了句,“我真的吃不下了。”
妈妈看着那最后一个包子,惊讶了一下,然后笑了,“居然快吃到两个人的量了,不错不错。”
洛平想哭。
妈妈对她,几乎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再加上吵骂无数句,这直接导致婆婆爷爷对妈妈的不满增加了。
洛平倒是不喜欢在爷爷婆婆面前装可怜,只不过当时小,在婆婆家洗澡都是婆婆代劳的,被打青了的皮肤怎样掩饰也是掩饰不了的。
婆婆爷爷便生气了,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孙女居然被这样对待,指责声便朝向了妈妈,长辈批评小辈,妈妈也同样可怜地没申辩机会,不过最后的结果还是洛平最可怜,妈妈会把气撒在她的身上。
哦,对,妈妈有句名言,是说,他们不让我好过,我就让你更不好过。洛平听到这句话,只想笑笑。
小孩子爱在地上爬,衣服总是弄得很脏,于是洛平二年级的时候就开始自己洗衣服。冬天的衣服厚重,打湿了水后就更重了,提着衣服回来的时候手都会被勒得通红。记得某次恰好遇到了爷爷,那衣服还得集两个人之力才能拧干。
洛平也过早地学会了做饭煎菜,不过事实告诉她,她并没有做饭的天分,仅仅站在能吃的边缘。
多少水煮饭,多少盐煎菜,这曾是困扰洛平的很大很大的问题,因为弄得太糟了也是会被骂的。
洗碗啊,掰玉米啊,背红薯啊,扯草草什么的,洛平也很早便接触了。按妈妈的话来说,你是想读书呢,还是想干农活呢,你自己先体验看看吧。这个理由太冠冕堂皇了,洛平也不得不为妈妈点个赞。
噩梦
班上男生盛传世上是有鬼的,还杜纂了他们一起去鬼洞冒险的丰功伟绩,唬得女生们是一愣一愣的,胆小的洛平更是被吓得晚上都必须蒙上被子睡觉,那时她做了很多梦,很多梦扰得她梦里都不安心。
在一个很热闹的晚上,学校举行了盛大的晚会,洛平和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在说话,突然,有个人撞了洛平一下,洛平前倾,推了那个女同学一下,这一推可不得了,那个女生的头直接掉了。
洛平呆在原地,吓得半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捡起了女生的头,重新放在了她的脖子上,女同学扶着脖子,威胁她,“如果我的脖子掉了,你的脖子也掉了,知道吗?”
洛平战战兢兢地说,“不会,你的脖子不会掉的。”
后来她整天都跟在女生背后,生怕她脖子掉了。一个晚上,洛平也在女生背后慢慢地走,女生却突然回头,她的手伸向了自己的头,提了起来,“现在,你要把头给我了吧?”
洛平惊醒……
一闭眼,是一个很空旷的房间,房间里,到处飘着白纱,洛平就躺在正中央的大床上,她的身上,是一层薄纱,被窥视的感觉强烈地感应到身上,她试图裹紧白纱,风却更大了,怎么掩也掩不住。
闭上眼吧,闭上眼就好了。她这样告诉自己,可一闭上眼,却出现了她怎样也想不到的一幕,她居然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眼睛出现在她的被窝,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怎么逃也逃不掉的……
再次惊醒,洛平索性不睡了。
可另一个相关的梦,却着实让洛平哭了好一会儿。
人生最怕的是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在。
“洛平,爷爷去世了。”妈妈这样对她说。洛平呆在原地,怎么可能?她飞奔到了爷爷的家,果然,爷爷的棺材已经下土了。
洛平跪在爷爷坟前,就那样跪着,如果真的有鬼就好了,真的有鬼就把我的爷爷还给我,她就那样跪着,一跪到了半夜。
坟下突然有了动静传来,洛平趴在爷爷棺材上,“爷爷,是你吗?”声音怯怯的,她却坚定地没有逃走,因为他是爷爷,她不怕。看到爷爷从棺材里起身,洛平只会咧开嘴笑了,她扑到爷爷身上,“爷爷,我爱你。”
梦醒了,洛平坐在床上,泪流满面,打湿了枕头。原来有种爱,是可以战胜恐惧的。
那时候,她已经很少去爷爷家了,她不知道,以后她会离爷爷家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那时课外书籍并不流行,洛平很少涉猎鬼故事一类的书。某天,洛平跟妈妈一起去亲戚家串门时,偶然看到桌上有一本书,是恐怖类型的。洛平起了兴趣,拿起书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妈妈很快便办完事了,就叫洛平走,洛平只得丢了书,恋恋不舍地走了。脑海中,却仍然有一个画面:一个小女孩在楼梯口遇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她很高兴地和她打招呼,那个女孩回过头来,却也是一模一样的后脑勺。
很长一段时间,洛平都对那书恋恋不忘,也不好意思去亲戚家说。某天,爸爸回来了,恰好要去那里办事,洛平屁颠屁颠地跟在爸爸身后,一路上,先跟爸爸说了这事。爸爸笑笑,“没事儿,我帮你借。”
错过的就错过了,洛平终究没看完那本书,却借到了另一本类似的书。
回到家,她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一次性把书看完了。
背后是凉飕飕的感觉,洛平出了一把冷汗。那时的鬼故事可比现在写的鬼故事带劲多了,不过,洛平最钟情的,却是一个带着言情性质的鬼故事。故事的名字是《玲珑心》。
有一个女孩每天都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着一本泛黄的陈旧的书,一个男孩便起了好奇心,某天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