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人心想这沈将军今日怎地如此好说话,心中有些惴惴面上却笑得喜庆:“正是这个理儿呢!”
林雨泽挑挑眉看向身边这人,果然见他开始冷笑:“你可知林大人是什么身份?”
冰人一愣,有些心虚道:“这个……老奴只知大人是咱们县的监军……”
“哦?”沈墨反笑,“不止如此吧?”
“外面的消息传的轰轰烈烈,说咱们监军大人其实是锦州城靖安侯家的小侯爷,你们当真不知道?”
冰人脸色一变,笑容颇有些勉强:“这、这种市井谣言哪能当得真!”
“也对,确实是谣言。林大人确实不是靖安侯府的小侯爷。”沈墨居然点点头。
冰人听他否认猛地一愣,心中果然如此和竟然如此的怪异情绪搅和翻转着。正要开口却又听得他道:“他是靖安侯府的小公子。”
“。。。。。。啊!”冰人吸一口气,惊呼掩嘴。心中瞬间七上八下,抖着帕子不知接上些什么话,只好面色惊疑地看着面前闲散而坐的二人。
虽说外面传的消息沸沸扬扬,可众人心底总有一丝类似于侥幸的心理想到,或许消息是假的,这人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官罢了,没道理世上所有幸运之事都是他的。
今日听得沈墨承认,冰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桩亲事定然做不成了。
等人慌忙不迭地告退走开,林雨泽才好笑的看着沈墨,道:“你同她说什么?我爹若是知道我被撵到这儿来还大肆宣扬自己的身份,回去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沈墨冷哼一声:“那若是你回去便带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妻妾就有好果子吃了?”
林雨泽笑了一声:“醋性这么大?你见我何时理过她们?”
说是这么说,其实沈墨把他的身份告知众人,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他说亲的受欢迎程度。
走马观花般过了两三年,期间大大小小的争战不绝,弹药粮草换了又换,关边的士兵接了一茬又一茬,可谁也未能占得半分好处。
这夜沈墨听探子来报,近日里关外的胡人悄然整顿了粮马,从老家处偷偷运来了不少食粮,怕是要有一番大动静。
林雨泽捏着密信匆匆看过,衬思许久道:“现下已要入冬,咱们的兵士大多生于关内,虽说已呆了几年,怕还是受不住严寒。若是此时开战,我们胜算定然会弱些。”
沈墨给他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待他喝下后又展开一封信:“无妨,你看看这个。”
林雨泽细细看过,微皱的眉终于松开,染上一丝喜意:“勇烈侯果然乃大明大义之人,竟不顾自家安危肯将亲兵借与咱们!这些援兵也当真是不少了,如此,就算是蛮子强袭我们也挡得住!”
沈墨嗤笑一声,倒回在榻上一手搭在膝盖上看着他,凌厉的侧脸上突兀带了些不忿,怪声怪气道:“据说这是张出云张大小姐在勇烈侯面前求了许久才得的,想让关外的事早点了了让兵士们早点归家,京里谁人不赞一声张大小姐慧心善人,只是不知道是为了谁呢!”
“……”林雨泽讪笑一声,麻溜儿地过去讨好:“总之若是此事一了,今年咱们好歹能回去过年了不是?什么张小姐李小姐,本公子一概不愿的!”
沈墨抿着嘴半真半假的吃醋,经他哄了许久才破颜。
林雨泽也委屈,心道还不如不承勇烈侯这么大的情,这下可不好还了。其实关外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有杜远将军扛大旗,战态也早就缓和了。先前的一两年大抵就是皇帝对他们小辈的历练,如此一回家,到不知日后可怎么办才好。
蛮子的突袭来的快而狠,想必军内也有他们的探子,怕是也得知了援军将至的消息,便急急忙忙地发起了进攻。而可巧的是,援军也刚刚好在后半夜赶至关塞。
脸上的液体温热带腥,沈墨沉下眉眼,弓身拉至极限,远处模糊的人影在强行的聚焦下渐渐清晰。厚重繁杂的衣饰,五颜六色的缎带发绳,隐隐可见鹰鹫一般阴毒的目光。他眯起眼,静心凝神,松手,破风声倏而在耳边一过。
几乎是同一个瞬间,心口骤然一痛,视线立即有些模糊。身体沉重,他来不及去看自己是否射中了目标,下意识的拿目光去寻那道清隽的身形。重重的倒地声砸的他耳鸣眼花,闯进眼帘的人眉眼通红,一把搂紧了他的身体,像是声嘶力竭地在喊些什么。
可惜他有些听不太清了。箭支上淬了毒,不过片刻功夫内脏已如刀绞,强行撑到人来已是极限,暗恨不知是谁竟趁他对敌之时陡然背袭。心下寒凉,怪自己竟疏忽大意未曾防备过“自己人”。
林雨泽的面容印在眼睑渐渐模糊,沈墨很难受,他要死了,留下他怎么办呢?
“你别闭眼!求求你了沈墨,不要闭眼……你他妈给我忍住!”
沈墨不敢张嘴,怕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灼伤了面前这人。他伸出手,想要抹一抹他脏兮兮带着灰的脸,可手臂如眼睑有千钧之重,黑暗等不及他的恳求。
一场战事浑浑噩噩地结束,少将身死,杜远大将军带领一众兵士与蛮子纠缠许久,万分艰辛,抢至一处高防巍巍驻军。此次突袭,胡人兵败回至城外八百里处,大抵是尘埃落定。
林雨泽回了京,带着沈墨的尸体。
暗袭之人当场自尽。可惜他大约是有些害怕,腹上伤口致命却未能立即死透,便被强行灌药疗伤吊着半条命,在林雨泽的强行保护下躲避了四面八方的灭迹人马回了京。
故事的结局有些好笑,这人原是勇烈侯府张大小姐的暗卫,混在府兵中以死换沈墨一命。只因这出云小姐,早年不知何时一见林雨泽便爱慕多年却未能成事,又不知从何处得知是因为沈墨的缘故二人婚事才未成,便狠下心来要将碍事之人除去,于是有了关塞加害一事。
林雨泽有些恍然,沈墨一生强硬骄傲不肯服输,到了竟因为一阶妇人的阴私手段而早逝,不知是上天嫉恨还是怎地。
当庭对峙,可定国公府式微,老将军既刚又倔不得圣心,到底不比勇烈侯。沈老将军同沈夫人更是仿若一夜老了十多岁,不过两三年不见,两鬓竟已斑白。勇烈侯张侯爷泪眼朦胧,长揖不起,道:“家门不幸,小女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沈将军…。。。”
张出云却半分不见惊慌,衣钗凌乱被羁押跪倒在地,一双玲珑剔透的眼睛依旧痴痴看着面前这人。怪不得人说张家大小姐实乃谪仙之姿,此刻虽处境狼狈,可浑身气态依旧如祥云柔媚。林雨泽恍惚间竟觉得似曾相识。
自沈墨死后,他已近半月未曾闭眼歇息,面黄肌瘦不复当初清俊,独一双眼清冷似利剑,目光却无落处,泛着冰凉的光。
“侯爷不防直说,这贱人你是交还是不交。”
作者有话要说:草,,一直以为更完了日,,,,开了小号写耽美去了把它给忘了!!!没两章了,明天放完吧。。。。。对不起大家
☆、三生皆尽篇(十)
勇烈侯心中冷哼,后槽牙狠狠一磨,长袖覆眼,并不理会林雨泽,只垂首向沈老将军一家似是无奈又痛苦般泣道:“小女愚钝,可沈小将军到底也是在本侯眼前长大,已是也有了派府军支援之事。可是……如今这孽障犯下如此过错,若是即时抵命怎能让阿墨泉下心安?”
沈老将军已然看出他的推脱敷衍,甚至以恩相胁,心中怒极气急,冷冷道:“你待如何?”
勇烈侯道:“不如……便将小女派往阿墨墓前守灵,日日恕罪,月月抄经,也算是稍慰沈小将军在天之灵。”
沈老将军似是不敢置信面前此人居然敢如此徇私,抖着手指着他,神色既颓且恨半晌竟未能说出一句话。
林雨泽冷笑一声,只觉心中一股燥气郁气匆匆冲上胸口,来的又急又快几乎涌上一口心尖血来,他强行压住这口腥甜,抬眼时四周皆神色大惊且惧:“。……你怎的……”
林雨齐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弟弟,骂道:“你活腻了?!要现在就同那混小子一起殉情了不成!!”
林雨泽后知后觉地抬手,触到一脸血泪,不由得怔住了。他想:我现在还不能死。
沈夫人扶着老将军,见他这样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我苦命的儿!今日如不能替你讨个公道,娘也随你去了!!”
勇烈侯冷眼旁观,一边又看向地上跪着发呆的女儿,心中升起厌恶,心道:杀人便罢,竟不能把手脚处理干净,甚是愚笨。一边又向暗处使了个眼色,顿时有身影错落在厅堂四周。
林雨泽挣开大哥钳着他的手,望向勇烈侯,两行血色刺眼且妖异,他慢慢道:“老狗,最后问你一次。人,你给不给。”
勇烈侯只惊惧了一刹那便恢复自傲,心中冷笑道,这也算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面上却无奈纠结:“林小公子,本侯实在也是……!!!给我住手!!”
刀光追不得剑影,话落间,一道血线四下迸溅,血腥气溢满整个大堂。再抬眼,张出云已经闷哼一声,缓缓匍匐倒地,一双眼还是牢牢盯着林雨泽不放,里面有惊有恨有爱有不可置信。从头至尾,她竟一句话未曾说出口。
四周众人如梦初醒。
“来人!!!”勇烈侯一扬手,双目瞠瞠,怒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林雨齐急忙纵身一拦,喝道:“我看谁敢!”
耳眼轰然嗡鸣,乱糟糟一派刺目。四肢重逾千斤,眼前之景模糊如雾半分不可见。只有伏在地面上的张出云,血痕漫地,却有微光升起。
一股别样却熟悉的感知渐渐充盈入脑中,自四肢脉络汇涌而来的气流令人心颤又痛苦。林雨泽几乎想要笑出声来,他看向对面之人,果然也恢复了仙知。
怎会会是她呢……为什么不是他呢……
出云仙子慢慢吸了一口气,嗓音柔媚仿若昨日:“雨泽仙君……真是想不到……”
林雨泽闭上眼,四周悬浮腾空的颗粒尘埃倏而沉落,气味画面与声音猛然闯入五识。
沈夫人最先发觉,她压住心中的惊愕失措,看向对面的年轻人。仙知既归,雨泽也顺其自然脱离了凡身。长发飘然广袖溢辉,面目五官犹可相似,周身气韵恍然厚重。
“……弟弟?”
雨泽慢慢转过脸来,浅青泛白的长裾繁琐而华美,长且精致的眉眼微微一弯,声若玉碎:“你弟弟他……节哀。”
勇烈侯猛然转眼看向另一侧浅淡的身影,惊讶而喝:“。。。。。。出云?!”
“本仙的名号……岂是你能唤的?”
四周无干之人早已沉浸在昏昏梦中,浑然不知世。
一道温热的液体溅了满脸,看着勇烈侯瞬间气绝的尸体,林雨齐惊慌又不敢置信,张张嘴,喉间却仿佛被人锁住了一般,沙涩不可言。
出云仙子悠然收回手,道:“仙君,此世之事可算已了?”
雨泽看着她,神色平静。
出云微微笑道,额间一朵祥云浅而有光:“这半生情劫全当作废,月老儿定重新补了。不知仙君何时归身去往下世?出云也好提前相伴。”
沈夫人敏慧,于这三言两语见猜出一个令人惊异的因果,竟不顾害怕惊慌,惊怒泣喊出声:“你们……你们竟然……雨泽!你让我儿子怎么办!你让我的阿墨怎么办?!”
出云心中怒极,一双妙目望向她,眸中冰冷笑道:“尔等凡人,怎能配得起这仙身皎皎?”
沈夫人只为自己早逝的儿子委屈,半分不理出云,独看向雨泽咄咄逼问:“你也这样想?”
林雨齐有些恍然:“……弟弟。”
雨泽转开眼,神色如眸光清浅,嗓音也冰凉:“凡世而已。”
“……你,你,”沈老将军有些恍惚,指着他道:“我早就知道,沈墨和……长远不了……”
雨泽倏而眯眼看他,眸中流转的光比刀剑更甚锋利,他道:“。。。。。。老将军说笑。”
出云浑然未觉,微笑问道:“仙君何时动身?”
雨泽看她一眼,犹如实质的冰冷冻得出云一惊。
事后无可再留,最终还是回了天界。
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人间界的二十年如蝴蝶一梦,甫一醒来,沧海已化为乌有。除却梦醒时分心口尖锐的疼痛,和闪过眼前的俊美带笑的脸。
仙界千年的回忆如水没沙,比之其二十年时光仿若沧海一粟。可这一粟却堪堪梗在心口,又过了十多年,竟还无法忘怀。
成赤和顾余倒是经常去找他,这俩人不知从何处打听来了他历劫的过程,知晓是自己闯的祸,皆小心翼翼地陪吃陪喝。
月上西天,深邃泛紫的天河悄然暗了下来。雨泽执酒跃上殿顶,呆呆的看着头顶悬挂的比人间打了十倍的月亮。可惜这月光却不如底下那般清透明澈。
他恍惚想起那一夜,沈墨从军将发的那一夜。抵死的缠绵和澎湃的爱意充斥在四肢百骸,甫一想起就是一片灼灼燃烧的红莲业火。又不可遏止地想起身为林雨泽时心中决然又喜悦的爱意,心中竟然涌起嫉妒的火焰,可片刻便被莫名的恐惧大浪劈头砸下……………他突然惊慌:我怎么能不爱他了呢?我怎么能放下他?!不。
我要去找沈墨。
我一定要找到他。
再见时人世间已过百年。雨泽游荡了许久,终于在破败的王府里找到了沈墨的转世,又一股脑地将从地府偷来的残破记忆没入他的魂魄。
彼时的沈墨已经唤作杜明宇…………转生为了不受宠的皇子,被打发囚禁在了京城脚下。
再次的相爱其实极其容易。一个心火不灭,一个好感早存。沈墨复醒的瞬间,恍惚不觉泪下。
说起残存的往事,前生两家皆平安至老,说起各自为家儿女承欢的张家小子和李家阿渊……这两人最终没能逃过世俗羁绊,再相见时胡须美髯各红了泪眼。
有雨泽在,两人不愁吃穿不愁病死。游山玩水十余年,才是真正的抵死缠绵。期间甚至偶遇了许多转魂转世的仙妖伴侣,更是与不停转世结缘的幽州狐主周炎结为好友…………周夫人确实是个美丽而温婉的凡人。
而此间欢愉,在雨泽偷取残魂之事被发现时戛然而止,强行召回天界。
临走前沈墨英挺的眉眼浑然痛楚:“天上人间,下次再见不知几何。”
雨泽知晓此次若是就此回去,自己定然再难下界,心中既酸且疼,终于不得不用上最后的办法………他说:“沈墨,你可愿生生世世与我相伴?”
沈墨按住他的脑袋狠狠印下一吻,微咸而湿润:“废话。”
转魂之约,此伤彼死,灵尽方休。非自愿永不可解。
成赤知晓此事时,脑中瞬间蹦出两个字:完了。
雨泽与出云的婚事不再有人提起。
天君回想起当日,雨泽受刑归来,怀中温柔地躺着着一缕暗而温和的魂魄,伤痕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