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妇媿听此人名便立刻面目铁青,双唇几乎要漫出愤意,她攥紧拳头,双目紧锁望着商王:“大王这是何意!又是周原送来的姜家巫女,上次便有一个姜氏巫女当众辱没妾,杀了一个,又来一个,偏偏要出现在妾面前,王是想要侮辱吾吗!”
妇韵那双水润的杏核眼儿在贝扇上轻轻眯笑起来,似乎有些贤惠风度:“姊妹何苦如此呢,湄姬现在可是王的心尖尖儿咧!这样说,姜氏还是大族,就算她做妇也尚可咧!”
妇媿狠狠的剜她一眼,自是口吐不屑:“哪里来的野鸟!”她话未说完,手腕竟被紧紧攥起,商王那双细长锐利的眸子仿若雄狮般锁定她的眼睛。妇媿方才记住,王,可是整个大邑商最强大的人啊!
他冷哼一声,立照湄姬而来,箕子一旁观望,也只能忍住不说。
得胜而归,祭祀祖宗。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
瞽蒙手中之钟喋喋而音,朱紫巫衣的美人手持玉剑凌云而出,她的身上是金色的玄鸟纹,勾勾缠缠又与一飞冲天。那姿态是凌人之美,手中的玉剑挥毫而出,妩媚的桃花目却充满杀意,一瞬间冲天而上,竟如姑射仙子般姿态万方。
“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赫赫厥声,濯濯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那周身繁复的玉器叮当作响,敲打出清脆之音,可那烈焰般的姿态却宛如战神,丝毫不似柔弱少女。那燃烧自己的烈焰姿态真如神女一般,竟令人不敢逼视…
“啊呀…这真是。”微仲衍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迎剑而立的美人,翩若惊鸿却犹带着喷薄力量之美,让他不禁想起几日前的宴会之上,那鬼魅之陨。
鼓声停歇,商王双目熠熠的扔出酒樽:“驱傩!”
随后是盛大的傩队,湄姬在云台之上,高傲的眼睛睥睨众生,丝毫没有被男人们雄壮威武的傩声震慑。她手中的剑几欲冲天,豪气干预的唱起了烈歌:“东土尔受、莫敢不从;西土而受,莫敢不服;南土尔受,莫敢不臣;北土尔受,莫敢不揆!风——风——风!”
“好!”微仲衍豪爽大笑,和着歌高声大唱起来,那歌声越来越亮,直冲云霄,几乎天宫为之震怒。
商王望着他的美艳巫女于军威震荡,不仅高高抬起头冠,他望着那青碧的蓝天,心中争天之愿几乎到达顶端。
威声震撼天宫,碧空忽然晴日几点惊雷,商王哈哈大笑,举樽高呼:“神灵惧矣!”商人闻言心中激励,纷纷举樽向天:“神灵惧矣!”
雷声震慑不下,在商王的笑声中,它竟盘旋不至而渐渐熄灭。大邑商的勇士高高急呼,笑声琅琅,台下的比干却攥紧了手。
王,为什么、您一定要一再惹怒神灵呢。
他的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的预感,那个现在还未被抓到的女人,似乎即将要来毁灭这个王朝。
他望着台上美艳的巫女,心中的不安慢慢扩大。
群情激奋,湄姬柔软的手端着樽爵敬献在妇媿面前,她抬起头看着这张充满英气的面孔盈盈而笑:“将军,您的告慰神灵已经收到,请您饮了此杯。”
妇媿冷哼一声,只是僵持在一旁,商王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他几乎是以审视的态度看着身旁的女人:“媿,神灵之酒,为何不喝?”
妇媿扬起额头,手中的剑指着湄姬娇媚的脸,却是冷言冷语目白而视:“此姬挑唆将士同天争力,如此大逆不道,才会天降闷雷,我王为何不加自省,反倒助其为虐!”
“哼!”商王手中的樽爵被重重扔下,他已经一再忍让这个女人,可是她…她的背后出现了太多人,比干、箕子,那些缠人的王族,他们似乎以为他们每个人都能代表王所行驶的正确方向。
他冷冷一笑,忽然声音柔轻:“媿,你似乎不喜我显示王权,那么予一人尚有一事昭告天下,今日西方不宁静,予一人决定带着媿那些勇猛的武士西征。阿妇如此钟爱国家,必定勇于献出自己的武士们吧!”
妇媿面色一愣,忽然愤怒起来,那是她的私人武士,即便是王,难道可以主宰他们的生命吗!她手中的剑几乎跃跃而出,好似匣中龙吟般郁郁不平。
风雷似乎一触即发,比干忽然抽身而至,雪发披散而下,他的银眸似含有刀锋一般,忽然现出凌厉:“小臣之间,皆是巫女之过,开罪神祗及将军,不如杀巫女以祭天意。”一旁笑吟吟看戏的湄姬闻之泪水涟涟的扑倒在商王脚下。眼见着那张桃夭般艳容真是楚楚可怜:“王,妾做错何事,大邑商军威之盛,难道祭祀尚要苟延残喘…”
她低下眉目,面容却是一敛。
比干啊比干,怕是你也听闻火正之言,以为那心月狐妖星临朝却寻而不见,遂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呢。
你千万不该,不该动了吾命啊。
她抬起头来,楚楚之眼盯着商王讨饶,对方却似乎俨然而笑:“王叔果真聪慧。”他蹲下身来,看着面前的美人,轻轻挑起那形状优美的下巴,闪烁的眸子似在戏谑:“你啊你,不晓得你是在伪装还是真心,此刻命都要没了,还不现出原形吗。”
湄姬的泪忽然就收住了,果真言笑晏晏,对商王之语却避而不谈,声音自是软软糯糯。她的羽袖遮住微微勾起的唇,妩媚的水眸微微煽起:“妾是巫女,巫女…自然要占卜吉凶。王欲出征西方,那么,妾——似乎能小有所测呢。”
比干微微一愣,自知中计,忙上前沉声:“既然如此,此次由臣代劳便好。”他同样身为大巫,偶尔为贞人,自然不可能让湄姬多生事端。
商王轻挑眉毛,轻轻示意。
湄姬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看着龟人将春日攻龟后的衅过的龟壳拿出,凌厉的在腹甲同背甲划出裂痕。卜师表情肃穆,记为“七月”,便灼烧那甲壳。比干面容冷峻,一双幽幽目盯着那灼灼红色,沉声低语:“癸巳卜,史谷,贞旬征西亡祸…”
灼烧的裂纹迅速在龟甲上蔓延开来,比干眼瞳一闪,那上面敷衍出昏暗的纹路。
“凶——”
比干的眉头微微舒展,躬身请商王观相。
商王的指尖微微摸着那龟甲,似淡淡自言自语:“王观占相,何解?”
湄姬的声音幽幽传来,似带着些微笑意:“凡卜筮,君占体,大夫辨色,史占墨,卜人拆坼。体有吉凶、色有善恶、墨有大小、坼有微明。”
“凶——”一旁的小史谷轻轻颔首后退。
商王低低笑出声,忽然指着冥冥苍天大笑,那细长的眼角毫不掩盖的挑衅者天意:“诸神听着,帝辛无所畏惧!你若在西方摆上刀山火海,那么我却偏要西征!”
箕子在几丈开外,再也无法忍耐,只是疾言厉色的冷冽怒矣:“王,自祖宗以来,无人敢忤逆天意,王为何执迷不悟!”
商王一剑割掉衣衫上的绣袍,细长眸子中银光闪耀,仿佛他只是一个热爱征战的武士:“自先公先王以来、武丁、武乙、帝乙…大邑商的天下无所不在,东征、南征、西征、北征,你们的神灵似乎想让予一人的领土永远锁死在这里。天无雨问神,尚要哀求他们的垂青。神欲挟制予一人,你们…”他望着眼前的宗族,“你们亦要挟持予一人。”
箕子被这话激的通婚脑胀,古往今来,没有王胆敢如此质问天,质问宗族:“桀问天,汝亦问天!冤孽、冤孽!”
他心中那颗鲜红的心已经不知道安放何处,甚至此刻连辩驳的力气尚无。一旁的微子启与微仲衍亦拦他不住,只是双双沉默而走。
商王却俨然一笑,转头看看一旁的比干:“王叔当年如何将我送上这里,今日是不是悔之晚矣?”
比干那双银色的眸子冷冷涩涩,湄姬在旁无聊的看着,心中禁不住叹息一声,他已经麻木了,可是却不愿意放弃。
比干的双腿陡然跪下,他如高山之雪,一向极爱干净,那双高傲而冷冽的眼睛却有着明显的哀求,湄姬看着他那颤抖的唇干涩的吐出哀求:“王…求您,西方之地有妖星心月狐,当年夏桀之世便是如此,夏鉴不远啊,您想要报复任何人也好,可是殷商之天下,请您不要妄动。算我…求您…”
湄姬幽幽低叹:“王上…莫不是听从王叔为好。”她的声音柔媚之至,明明是劝慰之语,却仿若女妖之歌。商王看着巫女那双幽深微红的眼,看着她走近龟甲淡淡的瞥了瞥那痕迹:“您的一生会被三个女人所左右,如果您靠近西方,那么您将受到神灵的惩罚。第一个女人是女娲,她已经在警告您。第二个女人是那颗妖星,王啊,您若惧怕,请您止步吧。当那颗妖星飞到大邑商的宫殿之中,便是成汤灭亡之时!”
那年轻的巫女眼中有些幽冷的光,似警告也似诅咒。
作者有话要说:一次占卜算起来也是麻烦的事情…不过古人古朴的演算方法也许真的沟通天人也说不定呢
第8章 谋谋至圣
身后急切步伐而至,湄姬挑眉一看,妇媿同妇韵似乎面色皆不好。
妇媿急切扑到龟甲之上,见之便大惊失色:“王占曰,有祟,其去来艰,大凶。这、这!”她起身厉声:“王,大凶之兆,为何一意孤行!”
商王手中的箭矢登然挑起对方的手腕,一双眼睛冷寒:“再多言便不仅是私卫,驱你母国倾国之力西征!”
妇媿面色惨白,顿时冷汗直流。
商王却哈哈大笑,将那剑插入玉石中:“吓你是为了叫你记性!”
妇媿愣了半响,惨白的嘴唇咬牙切齿的轻声低喃:“昏聩…”随之便毫不留情的抽身而去。
湄姬心中吹了个哨子,帝辛这种男人,真是…
“哎。”
一声轻轻的叹息,不远不近,似乎亦无太多情感,便好似今日阳光曝晒随之而来的任情而发。
商王近身一看,样子像是一名年轻的小卜,纤尘不染的白衣,站在日头下,仿佛在叹息那日头。
他忽然来了兴趣,皆因那年轻人气质独特,倾身一看,是个极其清俊漂亮的年轻人,他的眼纹路清晰细腻,眼尾的红色总像是含着水汽,细细的眉平静的如远山一般,那叹息倒不知为何而出。
商王倒是有几分兴趣,只是好脾气的靠在一旁轻声发问:“小子何叹息——”那隐隐含的雷霆似乎仍旧是威慑居多。
然少年人眉眼淡淡,上挑的桃花双目中含着微微水汽,只是将微带着怜悯的目光投向比干,看的湄姬“啧啧”两声,你一个小卜,居然同情当朝亚相。她百无聊赖的看着面前年轻人那平淡的脸,心想倒是许久未见了。
那少年人抱臂闭上细致的眼皮,轻悠悠的吐出声,如轻飘飘的云彩般轻柔:“王一生同女人有仇,尤其是一脸美人相的女人,东边一个,西边一个。”
商王哈哈大笑,随之而来的便是冲天的剑,那少年人却飞快的躲开,眼睛瞥过比干仍呆然的脸又直勾勾的盯着湄姬:“可怜。”
披甲士接踵而来,那少年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消失不见了!
商王冷哼一声,回过首去同比干四目相对,他似乎已经恢复理智冷静,冷冷的同王命令:“小臣亦要随军而去。”他转过头去,双目紧紧盯着湄姬:“你、巫女、挑拨王上,你亦要随之而去。若军事大凶,必杀你后快!”
湄姬哈哈一笑,便轻轻退身,却在比干耳边低喃:“亚相若不想要我命,我何苦刺激王上?先圣,你与神灵交换的那一味东西,便是将来令你致命之物,你…可是要小心啊!”
比干的银色眼瞳骤然睁大,几乎不敢为之置信,她…怎么知道!
她笑嘻嘻的告退,将那对气氛冷凝的君臣留在一旁,转身便跳上了殿梁,那白色的身影似等她许久了。
湄姬倾身上前,一把从身后搂住那修长带着些纤细的身体,红唇凑到对方耳边暧昧呼出轻气:“尚…好过分呢,吾欲挑拨帝辛西征,你反而欲阻止他呢。”
少年转过头来,那双同湄姬相似的桃花眼儿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手却覆上脸颊将她的脸颊掐出猫儿叫声儿:“姜岐,闹够了吗。”
姜岐闻之还有些嘿然:“我前两日叫欢、近两日叫湄,倒是快忘了自己之字了。尚,天欲取之,必先予之。神灵对人的惩罚如同□□,会将这只猛兽慢慢放血折磨,他命数在心月狐之冲,你何必阻他。”
姜尚沉默的看她两眼,只是轻轻好似劝慰:“姜氏之人算天不己。阿岐,他若西征,以你的性子必要跟随,你岂不知,你命数亦在西——”
他盯着姜岐身后纤细的蝴蝶骨,却感到她的背影只是沉滞一下,复而回首一笑,那笑意竟有些看透命数:“若我变数在西,我反倒要去。”大概这是她欣赏商王之处,即便飞蛾扑火,她们亦会尽人事。至于天命,呵,那关她何事呢。
姜尚幽幽叹息一声:“又犯倔了,你一直以为女娲、姜氏、大商三者之间有必然的联系,是金色玄鸟吗…你不明白为何一代又一代姜氏的族人们为何忽然间愤懑而亡,却从不留下因果,连你的父母皆是如此,而他们似乎皆为了一个同女娲有关的秘密,所以你要求得一个原因吗?姜岐,你若与他们宿命相同,那么尚便少了最爱的妹妹…”
姜岐哈哈大笑,几乎要抹掉眼角的泪:“尚,你总是面无表情的说甘美的话呢。你妹妹那样多,尤其还有一个视你若血肉之人,可不差我哟。”她看着面前的兄长,可是他的周身一团云雾,什么也看不清。
她轻轻飞身而起,竟然是一派仙人之姿,悠悠扬如云朵般漂浮在云天之上,远处的紫气浓重的化不开,姜岐托着下巴睥睨着眼:“你是‘人’,但又不是人。尚,你的心在寻找,吾能感觉的到。你似乎有些怜悯比干,但是你要选择的人却不是他。”
姜尚带着些桃红的眼轻轻一眄,嘴角有一丝神秘笑意:“周候公子姬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心里其实有些微微吃惊,能令姜尚一问的东西太少了,他并非寡言之人,但他绝非直言之人。
她斟酌着语气,眼角却理智的审视着他:“他是个奇妙之人…虽然吾不甚喜爱其人。”
她盯着兄长的嘴角,那轻薄的唇竟露出一丝明显的笑声,简直令姜岐不敢相信:“那么,吾明白了。”
“哎、哎!尚,你等等啊!”
姜尚又一次以清风之姿翩然消失,姜岐苦笑一声,这个人啊…真是,天下间有谁能明白他的心呢。
奥室之中,比干手下的龟甲灼烧出崩裂之声。
凶——凶——凶…
比干有些异样的无力,银色的瞳谋涣散开:“吾究竟…怎么了。”他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心脏,那片短薄之